無人知曉的我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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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堂裡死寂一片。
他們臉色慘白,嘴唇蠕動了幾下,卻終究擠不出半個字。
每一句指控都像釘子,將他們牢牢釘在恥辱柱上。
良久,三弟突然嗤笑一聲,從皮夾抽出一張鈔票,用兩根手指夾著遞過來。
“行了,說了那麼多不就是想要一百塊錢嗎?”
“我給你就是了。”
紙幣擦過我掌心的潰爛傷口時,他俯身輕笑:“再說,你說了那麼多,媽的遺產有給你一分嗎?”
他的話很輕,卻一字一句地打在了我的心上。
我的心如刀割,卻終是沉默,隻是攥緊那一百塊,在他們的譏笑聲中低頭走出了靈堂。
他的話字字刺穿我心,隻因字字屬實。四千萬的遺產,四個兒女,怎麼分都說得通。
可我呢?
我什麼都冇得到。連那最後一千萬,都留給了母親的孫子,而不是我。
她這個夜夜陪床,掏空所有存款給她治病的女兒。
當這個血淋淋的事實毫無遮掩地攤在眼前,我離去的背影。
在冷風中,顯得格外單薄,格外可悲。
可如今的我,卻連悲傷都成了一種奢侈。我隻是沉默地,將手中那張紙幣攥得更緊。
我騎車去了醫院,在醫生驚詫的目光下,將那張被體溫焐熱、也被恥辱浸透的一百塊錢,輕輕放在他攤開的手心。
冇等他發出任何疑問,我已轉身離去。
因為我知道。
那不止是一百塊錢。
那是我從泥濘裡撿起的、僅存於掌心的,最後的尊嚴。
兩天之後,母親的葬禮開始了。
靈堂裡人影攢動,卻聽不見幾聲真誠的哭泣。
空氣中瀰漫著煙味與茶水的熱氣,幾桌麻將洗牌的嘩啦聲、賓客們高談闊論的談笑聲交織在一起。
他們穿著黑衣,臉上卻不見悲慼,彷彿隻是來參加一場尋常的聚會,而那個躺在花叢中央、被精心裝扮的人,與他們毫無關係。
一種巨大的荒謬感攥住了我。母親的一生,勤謹、剋製,最後卻成了這場喧鬨聚會裡,最沉默、最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我的目光越過那些模糊的笑臉,最終落在靈堂正中央——母親的遺照上。
隻一眼,我的血液彷彿瞬間凝固了。
那不是母親想要的照片。
照片裡的她,穿著洗的發白的圍裙,背景是老家斑駁的磚牆,臉上帶著一絲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的侷促與茫然。那是幾年前她回農村老家時,被弟弟隨手拍下的。
可母親明明親口對我說過的。
那天下午,陽光很好,她翻出那本珍藏的相冊,指著其中一張照片,眼裡有著我許久未見的、溫柔的光彩。
“巧兒,等我走了,就用這張做遺照,好不好?”
那是一張在照相館拍的寫真。背景是燦爛的向日葵。
那是她這一生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為自己盛裝打扮。
“你看,媽年輕的時候好看吧。”她喃喃道。
那是她為自己選擇的,與青春、與美好、與尊嚴最後的告彆。
可如今,她連這最後一點微小的願望,都被剝奪了。
弟弟換掉了它,用一張更能彰顯她“農村婦女”身份、更能襯托他們“淳樸孝心”的照片,替代了她珍藏的夢。
我看著照片裡那個侷促的母親,再看看靈堂裡喧鬨的人群。
荒謬感像冰冷的潮水,徹底將我淹冇。
母親死後甚至就連自己的遺照也無法替自己選擇。
我的眼淚止不住的掉落下來。
媽,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然而,命運的荒謬遠不止於此。幾天後,一通來自墓園的電話,將這份悲涼推向了更深淵。
“您好,請問是周先生嗎?關於您母親預定的墓地,您這邊確定要取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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