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女材料學家 茫茫
茫茫
絕望的氣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要將四人吞沒。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地迫近。
“不能慌!”陸向真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混合著沙塵嗆入肺腑,卻讓她混亂的頭腦瞬間冷靜下來。
她一把扯下已經濕透的圍巾,聲音在呼嘯的風沙中努力拔高,帶著一種決絕的穿透力:
“聽我指揮!”
她強大的意誌力和絕對冷靜,在這一刻成為了黑暗中唯一的燈塔。
“巴圖大哥,你經驗最豐富,負責辨彆大致方位!不要管細節地貌,看風向!看沙丘移動的大致趨勢!找避風處!”她語速極快,條理清晰。
“小劉,老馬!放棄挖車!把車後廂的帆布水囊、乾糧、工具包,所有能帶走的物資,全部卸下來!卡車目標太大,沙暴不停,留在這裡就是等死!我們要輕裝轉移,找地方固守待援!”
“固守?往哪兒守啊?”老馬的聲音帶著哭腔。
“找背風的岩石或者高地!”陸向真目光如炬,掃視著混沌的四周,大腦飛速運轉,“沙暴不會一直持續!巴圖大哥,找!找能扛住風的地方!小劉,檢查物資!水!食物!訊號工具!有沒有發煙筒?哨子?”
她的聲音沉穩、清晰、不容置疑,瞬間驅散了小劉和老馬眼中的恐慌,給了他們主心骨。巴圖眼中也閃過驚異和讚許,立刻凝神感受風向,眯著眼在昏黃的沙幕中努力辨識。
“那邊!”巴圖指著一個方向,“風是從西北來,那邊沙丘走勢有點高,可能有硬地或者石頭!”
“好!目標,巴圖指的方向!小劉,老馬,拿好物資!巴圖大哥開路!注意保持距離,用繩子連起來,彆走散!”陸向真迅速解下車廂裡的繩索,將四個人依次拴在腰間。
四個人如同串在一起的螞蚱,頂著能將人掀翻的狂風,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巴圖指引的方向艱難跋涉。
每一步都異常艱難,鬆軟的流沙吞噬著腳踝,狂風拉扯著身體。沙粒無孔不入,打在臉上生疼,眼睛根本無法睜開,隻能低著頭,憑著感覺和腰間繩索的牽引前行。
陸向真走在隊伍中間,一手緊緊抓著腰間的繩索,一手護住口鼻。
她的棉大衣被風撕扯著,身體在巨大的風力下搖晃,好幾次都差點摔倒,又被繩索拽住。沙粒灌進領口,磨礪著麵板,汗水混合著沙土,在臉上糊了厚厚一層,黏膩而難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嚥砂紙,肺部火辣辣地疼。
但她沒有停下,更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恐懼或軟弱。
她不斷地提醒著前後的人:“注意腳下!”“跟緊!”“節省體力,彆說話!”
她的聲音在風沙中時斷時續,卻像定海神針一樣穩定著軍心。
不知跋涉了多久,就在體力即將耗儘、絕望再次滋生時,巴圖發出一聲嘶啞的呼喊:“到了!有石頭!”
隻見前方昏黃的沙幕中,隱約出現幾塊巨大的、黑黢黢的岩石,像一座被風沙侵蝕得千瘡百孔的堡壘,頑強地矗立在沙丘之間,形成了一個相對背風的夾角。
“快!躲進去!”陸向真精神一振,奮力推著前麵的小劉和老馬。
四人連滾帶爬地衝進岩石的夾角裡。雖然狂風依然在頭頂呼嘯,捲起的沙塵如同瀑布般從岩石上方傾瀉而下,但至少避開了最直接的衝擊,風力減弱了大半。他們終於能喘上一口氣,能勉強睜開眼睛。
幾個人背靠著冰冷的岩石,癱坐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貪婪地呼吸著相對乾淨的空氣,儘管空氣中依然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味。每個人都像剛從沙土裡撈出來,頭發、眉毛、睫毛都結滿了黃色的沙粒,嘴唇乾裂出血口子。
陸向真抹了一把臉,顧不上自己的狼狽,立刻清點物資。
萬幸,最重要的兩帆約40升的布囊水和幾大包饢餅、鹹菜都帶出來了。工具包裡的小型氣體檢測儀、取樣瓶完好無損。還有一個備用的強光手電筒和一把配有兩發紅色訊號彈的訊號槍!這無疑大大增加了生還的希望!
“水省著喝,食物定量分配。”陸向真迅速做出安排,“巴圖大哥,你判斷沙暴大概多久能停?或者減弱?”
巴圖側耳聽著風聲,又擡頭看了看岩石縫隙外昏黃混沌的天空,眉頭緊鎖:“這風邪性,怕是要刮到後半夜。減弱……估計得天亮。”
“好!”陸向真沒有絲毫猶豫,“我們就地固守!節約體力!小劉,老馬,你們倆輪流休息,注意保暖!巴圖大哥,你經驗足,和我一起盯著點周圍情況,防止流沙掩埋或者野獸。”
她自動承擔起了守夜的責任。
夜幕,在狂風的嘶吼和沙塵的籠罩下,徹底降臨。戈壁的夜,寒冷刺骨。溫度急劇下降,白天殘留的一點點熱氣瞬間消失無蹤。岩石縫隙裡,寒風如同鬼魅般鑽進來,帶走身上僅存的熱量。四個人擠在一起,裹緊棉大衣,依舊凍得瑟瑟發抖。
黑暗、寒冷、饑渴、疲憊,還有對未知的恐懼,如毒蛇般纏繞著每個人的神經。
老馬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小劉也抱著膝蓋,身體微微發抖,眼神有些渙散。
陸向真從工具包裡拿出那個強光手電,擰亮。一束明亮的光柱刺破黑暗,雖然微弱,卻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安慰。
“都打起精神來!”
向真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依舊平靜有力,“我們帶了足夠的水和食物,有避風的地方,還有訊號槍。沙暴總會停,基地發現我們沒按時抵達礦點,一定會派人搜尋!現在最重要的是儲存體力,保持清醒!想想我們為什麼來這裡?是為了氦氣,是為了鑄劍!為了反應堆裡那根比我們性命還重要的管子!這點風沙,比起我們熔煉鋯合金的失敗,算得了什麼?!”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強大的信念感。
她講述起熔煉失敗時大家的沮喪,講述起發現冷卻裂紋原因時的狂喜,講述起那幾段蘇聯樣品管的光滑表麵……話語中充滿了對技術的執著和對使命的堅定。
“想想看,”她的聲音在黑暗中帶著一種奇異的感染力,“等我們找到氦氣,解決了保護氣的問題,等我們軋出第一根合格的鋯合金管,魏雲山那些人會是什麼表情?等反應堆成功點火,鑄劍者的名字刻在功勞簿上,我們現在吃的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
小劉和老馬漸漸停止了顫抖,眼神重新聚焦,燃起了希望的光芒。巴圖沉默地聽著,黑暗中,他的眼神亮得驚人。
“陸工說得對!”小劉握緊了拳頭,聲音恢複了力量,“我們一定能出去!還要把氦氣帶回去!”
“對!帶回去!”老馬也抹了把臉,止住了抽泣。
信唸的火光,在寒冷的岩石縫隙裡,在狂暴的風沙包圍中,微弱而頑強地燃燒起來。
後半夜,風力終於開始減弱。沙塵落下的速度也慢了下來,能見度逐漸恢複。天空露出了幾顆星辰。
陸向真幾乎一夜未閤眼,強撐著精神,警惕地留意著風聲的變化和周圍的情況。
當東方天際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魚肚白時,她推醒了剛剛睡下不久的巴圖。
“巴圖大哥,風小了!天快亮了!”
巴圖猛地坐起,側耳傾聽片刻,又探出頭看了看外麵。
風勢確實減弱了大半,雖然還有沙塵彌漫,但已經能看清幾十米外的景象了。巨大的沙丘在晨曦中呈現出柔和的輪廓,彷彿昨夜那場毀天滅地的狂暴隻是一場噩夢。
“風停了!能走了!”巴圖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激動。
幾個人掙紮著站起來,活動著凍僵麻木的四肢。喝了幾小口水,分食了一點冰冷的饢餅,補充體力。
“巴圖大哥,能辨清方向了嗎?礦點大概在哪個方位?”陸向真問道,聲音有些沙啞。
巴圖走出岩石縫隙,仔細辨認著沙丘的走向、遠處模糊的山影輪廓,又擡頭看了看太陽升起的方向,閉目凝神片刻。
“大致方向……應該在那邊!”他指著一個方向,“離這裡應該不算太遠了。昨夜的風是西北風,我們被吹得有點偏南,但大方向沒錯!走!”
希望重新點燃。
四個人整理好行裝,再次用繩索連在一起,在巴圖的帶領下,踩著鬆軟的沙地,朝著礦點方向跋涉。
陽光漸漸驅散了清晨的寒意,但戈壁灘的日頭很快顯露出它的威力。氣溫迅速升高,腳下的沙子開始發燙。
經過一夜的折騰,體力消耗巨大,每一步都異常沉重。水囊裡的水在迅速減少,嘴唇乾裂出血口子,喉嚨裡像著了火。
向真抿了一小口水,潤了潤幾乎要冒煙的喉嚨,強迫自己保持清醒,觀察著四周。她看到小劉的腳步有些踉蹌,老馬的臉色也極其難看。
“堅持住!礦點就在前麵了!”她不斷地鼓勵著,聲音嘶啞卻堅定。
然而,走了近兩個小時,翻過幾道高大的沙梁,眼前出現的景象卻讓所有人的心再次沉入穀底。
沒有預想中的勘探隊標記,沒有礦坑的痕跡。眼前隻有一片被昨夜狂風吹襲後、地貌完全改變的巨大沙丘群。
一道道新月形的沙丘連綿起伏,如同凝固的金色海浪,在熾熱的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昨夜還能作為參照物的幾處山影,此刻完全消失在地平線下。
巴圖停下腳步,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反複地辨認著方向,額頭滲出冷汗。
“不對……怎麼會這樣?”他喃喃自語,聲音帶著一絲慌亂,“應該就在這附近的……難道……昨晚的風,把礦點的標記全埋了?還是我……”他不敢說下去。
迷路了!
在沙暴後的戈壁灘,在補給即將耗儘的時刻,他們徹底迷失了方向!
剛剛燃起的希望瞬間被撲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