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女材料學家 重逢
重逢
小劉一屁股癱坐在滾燙的沙地上,絕望地抱著頭。
老馬更是直接哭了出來:“完了……這回真的完了……走不出去了……”
連一向沉穩的巴圖,眼中也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絕望。他引以為傲的方向感,在昨夜那場詭異的沙暴和完全改變的地貌麵前,失效了。
灼熱的陽光炙烤著大地,空氣彷彿都在扭曲。寂靜的沙海中,隻有老馬壓抑的哭聲和幾個人粗重的喘息聲。死亡的陰影,比昨夜更加清晰地籠罩下來。
向真也感到一陣眩暈和窒息般的絕望。她舔了舔乾裂出血的嘴唇,口腔裡彌漫著鐵鏽般的血腥味。水囊裡的水,隻剩下了不到五分之一。食物也所剩無幾。體力幾乎耗儘。
在這片完全陌生的、廣袤無垠的沙海裡,他們如同四粒塵埃。
難道真的要葬身於此?她的使命,她未竟的事業……無數念頭在瀕臨崩潰的邊緣閃過。
不!
不能放棄!
一股強烈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求生欲,混合著對使命的執著,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爆發!她猛地挺直了脊背,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光芒,那是在無數次實驗失敗中都不曾磨滅的倔強。
“起來!都給我起來!”她的聲音嘶啞卻如劍般鋒利!
小劉和老馬被她突如其來的厲喝驚得擡起頭。
這個女人瘋了!
陸向真走到巴圖麵前,死死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巴圖大哥!你熟悉這片土地!沙暴改變了地貌,但改變不了太陽的方向!改變不了這片土地深藏的脈絡!冷靜下來!用你的本能,用你的骨頭去感覺!告訴我,礦點最可能在哪個方向?水源!哪怕是一點點可能的水源方向!”
她的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焰,傳遞著不容置疑的信任和力量。
巴圖渾身一震,看著陸向真那雙在絕境中依然燃燒著不屈意誌的眼睛,彷彿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和鼓舞。
他猛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滾燙的沙塵味道。他不再去看那些麵目全非的沙丘,而是緩緩蹲下身,粗糙黝黑的手掌深深插入滾燙的沙土中。
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一動不動。汗水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滑落,滴進沙子裡,瞬間消失無蹤。時間彷彿凝固了,隻有戈壁的風在低低嗚咽。
小劉和老馬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看著巴圖。
陸向真也緊緊盯著他,心臟在胸腔裡狂跳。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分鐘,也許是漫長的一個世紀。巴圖猛地睜開眼,眼中爆發出鷹隼般銳利的光芒!他抽出手,指向東北方向一個沙丘連綿的豁口,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確定:
“那邊!有石頭!有硬地!風……風從那邊吹來,味道不一樣!有堿土和……水汽!很弱,但一定有!礦點……可能就在那個方向後麵!”
“好!”陸向真沒有任何猶豫,斬釘截鐵,“目標,東北豁口!出發!小劉,把最後的水分了!每人一小口!撐到那裡!”
最後一點珍貴的水被分掉。
四個人拖著疲憊到極點的身軀,再次踏上了絕望中的希望之旅。目標明確,腳步反而比剛才更堅定了一些。巴圖走在最前麵,步伐沉穩了許多,彷彿重新找回了與這片土地的聯係。
然而,希望的火苗在殘酷的現實麵前,依然脆弱。
戈壁灘的酷熱和脫水,如同無形的惡魔,迅速吞噬著他們殘存的體力。每走一步,都感覺雙腿如同灌了鉛。喉嚨裡的灼燒感越來越強烈,眼前開始陣陣發黑。
小劉第一個支撐不住,腳下一軟,撲倒在滾燙的沙地上,掙紮了幾下,沒能爬起來。
“小劉!”陸向真和老馬連忙去攙扶。
“陸工……我……我不行了……”小劉臉色慘白,嘴唇乾裂發紫,眼神渙散,“你們……走吧……彆管我……回去告訴俺娘……俺不是孬種……俺是……烈士……”
“放屁!”陸向真厲聲喝罵,聲音卻虛弱無力,“你給我起來!烈士輪不到你當!今天你倒在這兒纔是孬種中的孬種!你給我起來!巴圖大哥說了,就在前麵!起來!”
她和老馬拚命想把小劉架起來,但自己也早已力竭,三個人一起摔倒在沙地上。
滾燙的沙子灼燒著麵板,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洶湧而來,這一次,似乎要徹底將他們淹沒。連巴圖也停下腳步,看著癱倒在地的三人,眼中充滿了痛苦和無力。
就在這徹底陷入絕境的時刻——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引擎轟鳴聲,穿透了戈壁的寂靜,如同天籟般傳入眾人耳中!
聲音似乎來自……他們前進的方向,那個東北的豁口!
陸向真猛地擡起頭,黯淡的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她掙紮著撐起身體,側耳傾聽。
“車!是汽車的聲音!”老馬也聽到了,激動地嘶喊起來,聲音帶著哭腔。
巴圖更是像被注入了強心劑,猛地跳上一道稍高的沙梁,手搭涼棚,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拚命眺望!
引擎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在東北方那道沙丘豁口的上方,在漫天尚未完全散儘的淡黃色沙塵背景中,一個草綠色的、如同鋼鐵甲蟲般的輪廓,正轟鳴著,頑強地衝破沙幕,出現在眾人模糊的視野裡!
那是一輛敞篷的蘇製嘎斯69軍用吉普車!車頭插著一麵小小的、迎風招展的紅旗!
吉普車顯然也發現了沙梁上巴圖的身影和沙丘下癱倒的幾人,一個急轉彎,捲起漫天沙塵,朝著他們疾馳而來!
車子在十幾米外一個急刹停下,輪胎在沙地上犁出深深的痕跡。刺耳的刹車聲在寂靜的戈壁中格外清晰。
車門被猛地推開。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利落地跳下車,大步流星地朝著癱倒在地的向真走來。
他同樣穿著一身沾滿沙塵的舊軍裝,風鏡推到了額頭上,露出那張向真以為此生再難相見的臉龐。
他的眉骨依舊如刀削般淩厲,隻是被風沙刻下了更深的痕跡。下頜線繃得緊緊的,緊抿的嘴唇乾裂起皮。他深邃的眼眸,如同淬了火的寒星,穿透彌漫的沙塵,精準地鎖定了沙地上那個滿身沙土、狼狽不堪的身影。
向真也在看著他。還在飛舞的狂沙迷濛著她的眼,可她還是在努力睜大眼睛確認。
是他。
是沈屹!
陸向真躺在滾燙的沙地上,仰望著那個逆著初升陽光、大步向她走來的身影,視野被沙塵和生理性的淚水模糊,大腦一片空白。
是幻覺嗎?是脫水瀕死的幻象嗎?
如果是瀕死幻覺,為什麼是你……
沈屹幾步就跨到她身邊,沒有絲毫停頓,單膝跪了下來。他一把扯下自己的軍用水壺,擰開蓋子,動作甚至帶著一絲顫抖,小心翼翼地遞到陸向真乾裂出血的唇邊。
“喝。”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卻有著一種令人瞬間安心的力量。那聲音穿透了陸向真混沌的意識,無比真實。
水壺口觸碰到嘴唇,清涼的液體瞬間滋潤了幾乎要燃燒的喉嚨。陸向真本能地、貪婪地吞嚥了幾口。甘霖入喉,讓她幾乎要枯竭的身體瞬間喚回了一絲生氣。
沈屹的目光迅速掃過她蒼白憔悴的臉、乾裂的嘴唇和沾滿沙塵的頭發,眼神銳利,帶著審視和怒意。
他隨即看向旁邊同樣癱倒、但看到水和救兵後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小劉和老馬,最後落在巴圖身上。
“怎麼回事?”沈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如同出鞘的利劍,瞬間驅散了周圍的絕望氣氛。
巴圖連忙上前,用最簡練的語言快速說明瞭情況:去黑風口礦點取樣,遭遇特大沙暴,陷車迷路,斷水斷糧……
沈屹聽著,臉色越來越沉,下頜線繃得如同岩石。當聽到鑄劍者親自帶隊時,他猛地再次看向陸向真,那眼神裡的情緒更加複雜難辨。
“胡鬨!”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帶著壓抑的怒火和後怕。不知道是在說沙暴天出任務是胡鬨,還是說陸向真親自冒險是胡鬨。
這時,吉普車上又跳下來兩個同樣穿著軍裝、背著步槍的年輕戰士,迅速跑過來,將攜帶的水壺分給小劉和老馬。
“首長!發現勘探隊留下的標記了!就在前麵那個大沙丘後麵!”一個戰士跑過來向沈屹報告,聲音帶著激動,“還有……礦點!有氦氣逸出的跡象!勘探隊的人應該就在附近!”
希望徹底點燃!小劉和老馬激動得說不出話,隻是拚命地喝水。
沈屹沒再說什麼。他深深看了陸向真一眼,那一眼,彷彿包含了千言萬語,最終卻隻化作一個動作——
他伸出手,手臂沉穩有力,穿過陸向真的腋下,將她從滾燙的沙地上穩穩地扶了起來。
他的手掌寬大、溫熱,帶著薄繭,透過薄薄的、沾滿沙塵的工裝,傳遞來一股堅實的力量。
陸向真緊緊抓著他的手臂,借著他的力量站直身體,雙腿還有些發軟,但精神卻為之一振。
“能走嗎?”沈屹的聲音就在她耳邊響起,低沉而清晰。
陸向真點點頭,掙脫了他的攙扶,自己站穩,聲音雖然沙啞卻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能。”
沈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再堅持。
他轉身,對戰士們下令:“小陳,你負責照顧這兩位同誌。小王,巴圖同誌,跟我去前麵確認礦點位置和勘探隊情況!”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陸向真身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簡短地吐出三個字:
“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