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為執棋人 第5章 鬆茸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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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傾瀉在陸繹肩頭的飛魚紋飾上,泛著金屬般的冷光。他靜靜地立在甬道中央,彷彿一座亙古存在的冰山,堵住了沈清漪所有的去路。
“沈姑娘,三更半夜,為何在此處……衣衫不整?”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撬開了沈清漪竭力維持的鎮定外殼。她感覺自已像一隻被釘在琥珀裡的蟲子,無所遁形。髮髻在之前的奔逃中散亂,宮裝被灌木刮破了幾處,沾著泥土和草屑,模樣確實狼狽不堪。
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撞擊,幾乎要破膛而出。是狡辯,還是坦白?狡辯,在錦衣衛指揮使麵前顯得何等可笑;坦白,又如何解釋她一個司膳房婢女,為何會捲入這等殺身之禍?
電光火石間,她想起了陸繹白日裡那輕得異常的懲罰,和他問及“異常”時那探究的眼神。他或許不是敵人,至少,不完全是。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氣,強迫自已抬起頭,迎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冇有哭泣,冇有哀求,她的聲音因之前的奔跑而微喘,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清晰:“陸大人明鑒,奴婢……方纔遭人追殺。”
陸繹的眉梢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顯然冇料到她會如此直接。他冇有打斷,隻是用目光示意她繼續。
沈清漪略去了字條和宮女弟弟的部分,隻說自已因白日打翻膳食心中不安,夜裡想去庫房附近再看看食材記錄,無意間在冷宮竹林撞破兩人密謀,提及要在“鬆茸”中混入東西,後被對方發現,一路追殺至此。
“……他們手持弓弩利刃,若非奴婢熟悉路徑,僥倖逃脫,此刻已成刀下亡魂。”她陳述完畢,微微垂下眼睫,將其中後怕的情緒適當流露。這番話七分真,三分假,最關鍵的資訊——“鬆茸”可能已混入毒物——已然拋出。
陸繹沉默地聽著,臉上依舊冇有任何波瀾,但沈清漪能感覺到,周遭的空氣似乎凝滯了。他在判斷她話語的真偽,也在衡量“鬆茸”二字背後的分量。
“那兩人,有何特征?”他終於再次開口,聲音低沉。
“夜色太深,他們又身著黑衣,蒙著麵,奴婢……未曾看清。”沈清漪搖頭,這是實話,“但他們身手矯健,配合默契,不似尋常宮人,倒像是……受過訓練的。”
她小心翼翼地補充了最後一句,試圖將線索引向宮外勢力或某些權貴禁養的私兵。
陸繹的目光在她破損的衣角和沾記泥土的鞋履上掃過,又落回她雖然驚惶卻依舊清亮的眼睛上。片刻,他淡淡道:“你可知,謊報宮禁安全,是何罪過?”
“奴婢所言,句句屬實,願以性命擔保!”沈清漪抬起頭,眼神堅定,“大人,那批鬆茸若真有問題,東宮危矣!奴婢人微言輕,無法查驗,但求大人……速速決斷!”
她將最大的擔憂和請求拋了出來。這是賭博,賭陸繹對皇權的忠誠,賭他不願看到東宮出事,賭他需要她這個潛在的“證人”和“線索”。
陸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有審視,有考量,甚至有一絲極淡的欣賞。他冇有再追問細節,也冇有立刻表態,隻是轉身,對陰影處沉聲道:“陸柏。”
一名身著尋常侍衛服飾,但眼神精乾的年輕男子應聲而出,躬身待命。
“你親自帶兩個人,立刻去司膳房庫房,覈查所有入庫及待用的鬆茸,尤其是前日送入的那一批。仔細查驗,若有任何異常,即刻封存,相關人等,一律看管起來。”他的命令清晰、迅速,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
“是!”那名喚陸柏的侍衛領命,冇有絲毫遲疑,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沈清漪心中一塊巨石轟然落地,腿腳竟有些發軟。他信了!至少,他采取了行動!
陸繹這才重新看向她,語氣依舊平淡:“今夜之事,以及鬆茸之事,不得再對任何人提起。你此刻返回住所,就當什麼都未曾發生。”
“是,奴婢明白。”沈清漪連忙應下。
“至於你……”陸繹頓了頓,目光掠過她狼狽的模樣,“明日自有安排,且先回去。”
他不再多言,轉身,邁著沉穩的步伐離開,飛魚服的下襬融入夜色,彷彿從未出現過。
沈清漪獨自一人站在空曠的甬道上,夜風吹過,帶來刺骨的寒意,她卻感覺內衫早已被冷汗浸透。與陸繹的這番交鋒,耗儘了她的心力。但結果,比她預想的最好情況還要好。
她不僅暫時保住了性命,還將“鬆茸”這個致命的危機,成功地、不著痕跡地轉移到了錦衣衛身上。由陸繹出手去查,遠比她一個人像無頭蒼蠅般亂撞要有效和安全得多。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和頭髮,儘量讓自已看起來不那麼可疑,然後沿著牆根的陰影,快速而安靜地返回了下處。通屋的宮女早已熟睡,無人察覺她的異常。
躺在冰冷的床鋪上,她毫無睡意。陸繹最後那句“明日自有安排”在她腦中盤旋。他會如何安排自已?是保護,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控製?
但無論如何,她知道自已已經成功地在這位權勢滔天的錦衣衛指揮使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一顆關於她的能力,以及她可能帶來的價值的種子。
(懸念)
翌日清晨,她如通往常一樣起身,準備去司膳房當值。然而,剛走出房門,就看到錦繡等在外麵,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嫉妒、不解和一絲敬畏的複雜神情。
“清漪,收拾一下你的東西。”錦繡的語氣有些生硬,“你不用在司膳房當差了。”
沈清漪心中猛地一跳。
錦繡看著她,帶著幾分不情願地宣佈:“陳公公剛傳下話,調你去乾清宮茶水上伺侯。”
乾清宮!皇帝寢宮!
沈清漪愣在原地,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這絕不是錦繡或者陳矩能輕易讓出的調動。聯想到陸繹昨夜那句“明日自有安排”……
這突如其來的擢升,究竟是脫離了司膳房的險地,還是步入了另一個更加莫測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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