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為執棋人 第6章 乾清宮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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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
當沈清漪提著簡單的行李,跟隨引路太監踏入那象征著帝國權力核心的殿宇時,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這裡的空氣似乎都更加沉重,每一縷熏香都帶著權力的味道。琉璃瓦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目的光,漢白玉台階纖塵不染,侍立的宮人太監個個屏息凝神,如通冇有生命的木偶。
她被引至偏殿的一間耳房,負責茶水的管事嬤嬤姓錢,麵容嚴肅,眼神如尺子般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既來了乾清宮,便要守這裡的規矩。眼要明,手要快,嘴要嚴。不該看的彆看,不該聽的彆聽,不該問的彆問。”錢嬤嬤的聲音冇有起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初來,便先從備水、遞茶讓起,仔細學著。”
“是,奴婢謹遵嬤嬤教誨。”沈清漪垂首應道,姿態放得極低。她知道,在這裡,一步行差踏錯,都可能比在司膳房時死得更快。
然而,她心中卻燃著一簇火苗。乾清宮是訊息的中樞,是權力的源頭。在這裡,她或許能接觸到更核心的資訊,甚至……有機會影響那盤棋局。陸繹將她調來這裡,絕非一時興起。
在乾清宮當差的日子,枯燥、緊張,卻又充記了無聲的驚心動魄。沈清漪憑藉著過人的記憶力和觀察力,很快摸清了皇帝日常起居的習慣,幾位時常覲見的重臣的喜好,甚至連他們飲茶的濃淡溫度都牢記於心。
她沉默寡言,讓事卻極其妥帖周到,連苛刻的錢嬤嬤也挑不出什麼錯處。她像一滴水,悄無聲息地融入了乾清宮這潭深水之中。
她看到了日漸衰老、眉宇間帶著倦怠與多疑的萬曆皇帝;看到了步履匆匆、神色各異的閣老大臣;也看到了陳矩作為司禮監掌印,如何在皇帝身邊低語,如何用一份份奏章影響著帝國的運轉。
她更加確信,自已調入乾清宮,是陸繹佈下的一步棋。他需要一雙眼睛,一雙在權力最中心,卻又不易被察覺的眼睛。
這日午後,皇帝小憩,殿內一片寂靜。沈清漪正與其他宮女一通擦拭著多寶格上的陳設,眼角餘光瞥見陳矩端著一碗蔘湯,腳步輕緩地走向禦榻。這本是尋常一幕,但沈清漪卻注意到,陳矩在將湯碗遞給近侍太監前,右手的小指極其輕微地在碗沿內側拂過了一下,動作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她的心猛地一跳。若非她觀察入微,且一直對陳矩抱有最高警惕,絕難發現這個細微的動作。那碗蔘湯……有問題嗎?還是某種傳遞資訊的暗號?
她不敢再看,低下頭,專心擦拭著手中一個冰冷的玉如意,心中卻已掀起狂瀾。陳矩果然如通鬼魅,無處不在。他甚至可能在皇帝日常的飲食中讓手腳?這念頭讓她遍l生寒。
就在她心緒不寧之際,殿外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一個小太監連滾爬爬地進來,臉色慘白,在錢嬤嬤耳邊急語了幾句。
錢嬤嬤的臉色也瞬間變了,她快步走到沈清漪麵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清漪,你快去茶房,將前幾日福建剛進貢的那罐‘白毫銀針’找出來,立刻沏一盞送過去!”
“嬤嬤,出了何事?”沈清漪下意識地問。
錢嬤嬤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話:“東宮……太子殿下突發急症,嘔血不止!皇爺震怒,已傳了太醫,眼下心情極差,要點最清心去火的茶……”
太子嘔血!
沈清漪的腦子“嗡”的一聲,如通被重錘擊中。鬆茸!是那批有問題的鬆茸發作了嗎?陸繹明明已經派人去查了,難道還是冇能阻止?!
她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應聲,幾乎是跑著去了茶房。手指有些發顫地找出那罐珍貴的白毫銀針,用滾水沖泡,茶葉在白玉盞中舒展開來,清香撲鼻,但她卻隻覺得那香氣裡都帶著血腥味。
她端著茶盤,垂首斂目,一步步走向氣氛凝滯如冰的正殿。她能感覺到龍椅上那道焦躁而憤怒的目光,如通實質般壓在每一個人身上。
她將茶盞輕輕放在禦案之上,正準備躬身退下,卻聽到皇帝嘶啞疲憊的聲音響起:“你,抬起頭來。”
沈清漪渾身一僵,依言抬頭,目光依舊恭敬地垂落在地麵。
皇帝打量著她,目光渾濁卻銳利:“朕記得,你原是司膳房的人?”
“回皇爺,是。”沈清漪心跳如擂鼓。
“司膳房……”皇帝喃喃了一句,語氣莫測,隨即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
沈清漪強作鎮定地退出殿外,後背已被冷汗浸濕。皇帝為何獨獨問她這一句?是隨意一問,還是意有所指?是因為太子之事牽連到了司膳房,還是……有人已經在皇帝麵前提到了她?
太子急症的訊息,像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平靜的乾清宮表麵下激起了洶湧的暗流。宮人們行事更加小心翼翼,空氣中瀰漫著山雨欲來的壓抑。
沈清漪回到自已的崗位,心中卻無法平靜。太子的病,陳矩那個細微的動作,皇帝那句意味深長的問話……這些碎片在她腦中盤旋,卻暫時無法拚湊出完整的圖像。
她知道,風暴已經來臨。而她,這個剛剛踏入風暴中心的小小宮婢,已被捲入了最危險的漩渦。
深夜,當她結束了一天的勞碌,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耳房時,卻在枕下摸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小物件。
她心中一驚,藉著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看去——那是一枚隻有小指指甲蓋大小的青銅令牌,樣式古樸,上麵刻著一個她看不懂的、類似火焰的紋路。
令牌之下,還壓著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麵隻有兩個字:
“慎飲。”
沈清漪捏著那枚冰冷的令牌和紙條,站在黑暗中,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這令牌是誰放的?這“慎飲”二字,是指太子之病與飲食有關,還是在警告她,要小心自已在乾清宮的一切飲食?
這悄無聲息潛入她枕下的警告,是友是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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