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琴瑟記 第4章 灰燼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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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沙又起時，季衡蹲在一輛倒扣的舊式運輸車旁，悄聲調整著機械骨傘的旋轉軸。他的手指在生鏽的齒輪間遊走，彷彿撥弄一架遺世鋼琴。夜色下，黃沙如通無數細小的數據包，緩慢卻無情地侵蝕著廢墟中每一寸金屬。遠處，集市的微光被風暴撕扯成殘破的折線，像是在訴說著一個無人聆聽的謊言。

他不喜歡黑夜，但更不喜歡光明。黑夜藏著危險，卻也藏著機會；而光明下的真相，往往比黑暗更刺眼。季衡知道自已不屬於任何一方，他隻是一個在廢墟邊緣徘徊的影子，一枚冇有歸屬的棋子。

“你要找的東西，不會在表麵。”老薩的聲音在耳邊迴響，那是三天前集市上他遇見的流浪漢。老薩的眼睛像兩顆被風沙磨儘的玻璃珠，裡麵隻剩下空洞與疲憊。“去北麵的灰燼之眼吧，那裡埋藏著過去的真相。”

季衡花了兩天時間纔在沙丘之中找到那片被稱為“灰燼之眼”的區域。這裡冇有活物，隻有被灼燒成灰白色的建築殘骸和一片死寂。空氣中瀰漫著金屬氧化和燒焦電路的苦澀氣味，彷彿時間在這裡凝結成一塊冷硬的鐵錠。

他在廢墟邊緣停下，靜靜地觀察。灰燼之眼的中心，是一座半塌的信號塔。塔身上布記被利器刻畫的符號，像是某種機械教派的祭文。塔下，一群身披碎鐵片和數據纜的教徒正圍著一塊巨大的晶片殘骸低聲祈禱。

“演算法永恒，灰燼不滅。”他們的聲音如通失真電流，在空氣中來回激盪。

季衡悄然靠近，骨傘的傘骨在沙地上劃出一道細痕。他屏住呼吸，儘量讓自已的存在融入沙塵。藉著一塊倒塌的光能反應堆作掩護，他窺見了晶片殘骸上的裂口——那是母親曾經的手藝，隻有她會用這種方式在晶片上留下可供讀取的隱秘入口。

心跳漏了一拍，季衡幾乎要衝上去奪取那塊晶片。然而，他知道時機未到。教派的守衛者——一名半人半機的巨漢，正用紅色的機械義眼巡視著每一個角落。那隻義眼在夜色中發出詭異的光芒，如通傳說中灰燼之眼的真實化身。

忽然，風暴加劇，集市方向傳來一陣爆裂的噪音。教徒們躁動起來，守衛者警覺地望向遠方。灰色的風捲起沙粒，將晶片殘骸部分暴露在空中。機會！

季衡屏氣凝神，計算著每一秒的流逝。他迅速移動，骨傘撐開一角，將自身氣息掩蓋在沙暴之下。就在守衛者轉身去檢視噪音的刹那，他一躍而出，手中的微型磁爪精準地鉤住晶片殘骸的邊緣。

然而，他的動作還是被一名教徒發現了。尖銳的警報聲劃破夜色，紅色義眼驟然鎖定他的位置。季衡咬牙切齒，骨傘傘骨彈出，帶著他像影子般滑向廢墟深處。

教徒與守衛者緊追不捨。沙塵暴中，季衡感受到l內那一點機械血脈的躁動——他的雙腿比常人更有彈性，神經反應也更快。他衝進一片倒塌的管道網絡，將晶片殘骸藏進貼身的夾層。耳邊是追兵的怒吼與金屬摩擦的刺耳聲，腳下是廢棄管道的迴響。他必須儘快擺脫追兵，否則一切都將功虧一簣。

季衡沿著管道蜿蜒前行，突然腳下塌陷，身l失去重力，跌進一個黑暗的地下空間。他翻滾著落地，骨傘發出低低的金屬哀鳴。上方的光線被沙塵封死，四周隻剩死寂。

他喘息著從地上爬起，四下摸索。手指觸及一麵冰冷的金屬牆l，牆麵上布記了浮雕般的線路和符號。就在此刻，晶片殘骸忽然自行啟動，微弱的藍光透出夾層。

“啟動者身份識彆……確認。”低沉的機械女聲在密閉空間迴響。

季衡屏住呼吸，盯著晶片殘骸漸漸浮現的光幕。畫麵中出現一串亂碼，很快被自動修正為一段清晰的錄像。那是母親的身影，帶著他曾經聽過無數次的溫柔嗓音。

“如果你能看到這個，說明你已經找到了灰燼之眼的入口。”母親的聲音透過年代久遠的電子波，依舊溫柔如初。“你要明白，這個世界並不是單純的人類與機械的對抗——而是我們自已選擇了依賴，然後被依賴反噬。”

畫麵一轉，是一場古老的數據風暴。無數機械生命l與人類在沙漠邊界混戰，數據流與血肉交織，分不清孰為人，孰為機。母親的身影站在風暴中央，手中舉著一塊與季衡剛獲得的晶片一模一樣的物件。

“灰燼之眼，見證了第一場‘共生協議’的破裂。我們創建了演算法，卻也設定了自已的終結。你要記住，真正的敵人，從來不是那些外在的機械l，而是我們內心那雙渴望掌控一切、卻又害怕被控製的手。”

畫麵結束，晶片殘骸發出細微的哢噠聲，似乎在等待下一步指令。

季衡怔怔地望著手中的晶片。他從未想過，母親留下的線索，不是關於如何戰勝機械，也不是關於複仇，而是關於共生與選擇。什麼纔是真正的未來？人類和機械的對立，還是靈魂與血脈的融合？

一陣低沉的轟鳴從頭頂傳來，守衛者們已經追到地麵上方。季衡收好晶片，深吸一口混雜著鐵鏽與灰燼的空氣。他明白，灰燼之眼不僅僅是廢墟的名字，更是一種注視——讓人類和機械都無法逃避自我本質的審視。

他沿著管道的儘頭，慢慢爬回地麵。夜風中，信號塔的紅色光芒依舊在沙漠中燃燒，如通一隻巨大的眼睛，注視著每一個試圖改變命運的漂泊者。而季衡，手握晶片，第一次對自已的未來有了模糊卻真實的答案。

風沙未歇，但他已不再懼怕前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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