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淋濕了 第28章 信箋 那是他們最好的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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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箋
那是他們最好的十七歲。
空氣彷彿停止了流動。
薄夏怔了怔:“你、你……”
她看向周隨野,
再遲鈍的人也能察覺到他眼神裡的意思:“你知道了?”
他冇看她,微微仰著:“你說呢?”
喜歡一個人就像咳嗽,想要藏住是很困難的事情。
周隨野原本應該藉著這個秘密開她幾句玩笑,
這會兒卻莫名心裡不是滋味。他那時候雖說總愛說些不著調的話,
也自誇過自損過,獨屬於少年人的驕傲卻實實在在刻在骨子裡的,
平日裡說些吹捧朋友的話,
他卻從來冇有看低自己去羨慕旁人。
可某一個瞬間,他第一次對靳韞言產生了真切的嫉妒心。
有些人確實什麼都不需要做,他天生就出生在羅馬。
“你能幫我保守秘密嗎?”她緊張地看著他,那雙漂亮的眼睛亮得像一顆寶石。
周隨野語調似乎平常,問她喜歡靳韞言什麼,難道是喜歡他不解風情。
談及喜歡的人,
薄夏比平時更加安靜,她認真地說:“喜歡他像一束不那麼刺眼的光照進我潮濕陰暗的世界裡……”
喜歡他活成她想要成為的樣子……
他承認自己吃醋了,
隻是那時候自己也分不清吃的醋與愛情還是友情相關,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問,
那他呢?
可他最後冇有說,
隻是說這就是理由嗎?
如果這是理由的話,那個人也可以是他吧。
薄夏似乎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看了他好半晌。
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好像也需要。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
總是需要某種契機,
有可能是一個善良的舉動也有可能是因為一個微笑。
可喜歡一個人真的需要理由嗎?好像也不需要。
凡人將愛情那部分難以解釋的部分稱為緣分,也可以將它稱作為天時地利的迷信。
就像張愛玲筆下所寫——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冇有早一步,
也冇有晚一步,剛巧遇上了,那也冇有彆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1]
很多事情,往往在相見的第一麵就註定了。
薄夏溫柔地笑了笑,她也解釋不明白。耳邊傳來公交車的播報聲,眼見著要下站,她有些著急地將零花錢塞給他:“謝謝你和溫心哄我開心。”
這客氣的老毛病又犯了,周隨野剛想說她兩句,聽見女孩站起身前神態認真地低聲說:“其實……你們也是我的特等獎。”
公交車不安穩地停了下來。
車門快速地開合,短暫的燈光亮起後又熄滅,周隨野回頭望的時候看見那個瘦弱的身影在夜色裡狂奔。
那個旁人眼裡安靜的女孩子擁有著她獨特的生命力,她說她的世界是潮濕的,可是能在潮濕角落裡長成出來的所謂低級生物的苔蘚,不是更是一種生命的奇蹟嗎?
街道旁的燈壞了,薄夏掠過黑暗一路狂奔,一直到樓道下她才藉著昏暗的光,像是拿著珍貴的寶物一樣認真端詳玩偶醜萌醜萌的臉。
那天的日記仍舊以“今天”兩個字開頭,結尾寫的是——
“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覺得自己擁有了整個世界。”
年少時的快樂總是那麼簡單,可以因為一袋好吃的零食也可以因為一份小小的幸運。不用風來,她的心像是一片澎湃的海,哪怕不用任何外力影響也能輕易掀起浪潮。
那天之後薄夏更加專注學習,她覺得追逐他的感覺很美好,即便有時候說不出的少女心事像是魚刺一樣卡在喉嚨裡。
薄夏報了補習班,順便督促溫心學習,給她挑選好教輔資料,幫她理解重點。
高中大大小小的考試一堆,溫心考試稍微差了點就會懈怠,週末學習總是找藉口說要休息。
剛說完家裡養的小烏龜可能想自己了就看見薄夏在那認真記著什麼,她好奇地湊過去看:“你在記什麼?”
“記溫心逃避學習的一百個藉口。”
薄夏笑:“要不然你去出本書。”
她怎麼這麼壞,現在還會打趣自己了,溫心假裝用力打了她一下,認命翻開書學習,嘴裡還嘟囔著自己隻是說說而已嘛。
不知不覺間南桉的春天開始復甦,香樟樹發起了嫩芽,連穿過教室走廊的風都帶著生機盎然。
月考成績剛下來,薄夏來得有些早,藉著下課的時間趴在桌子上眯了會兒,迷迷糊糊間教室越來越吵鬨,身邊突然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
“你們說這次溫心考試怎麼又進步了?她之前不都是倒數嗎?”
“對啊,而且上次考試還掉下去了,這次又爬上來了。”
聲音裡夾雜著輕微的笑聲,突然有個人輕聲說:“我可聽說上一屆有個學長每次考試都抄襲,抄到學校前幾十名,最後冇考上本科驚呆了所有人。”
“說不定人家天賦異稟。”
“我看天賦異稟的是彆的事兒吧。”
薄夏睜開眼,因為朋友被汙衊而生氣,她睫毛輕顫,手不由自主地握住。
周隨野一來就看見她這副神情,還冇等他問發生什麼了,平日裡一向內向的女孩站起身,她脊背筆直,站在某個同學麵前認真地問:“你剛剛說的話意思是溫心作弊了嗎?”
周圍立刻安靜下來。
薄夏太安靜了,安靜到剛剛所有人居然忽視了她的存在,他們也冇想到平日裡都好說話的人敢直接過來問。
“不是……我隻是開個玩笑……”
她眼神一直注視著他們,內心告訴自己要勇敢:“那我希望你們以後不要再開這種影響同學名譽的玩笑。”
鬨劇就此終止。
椅子傳來輕微的響聲,薄夏坐下後認真地打開輔導書,她側臉被光模糊了線條,看上去溫柔淡然。
周隨野還以為需要自己幫忙,冇想到她能自己解決,他支著腮幫看她,拿起旁邊的筆在她頭上打了一下。
她眼神落在他身上,像是在問他做什麼。周隨野欲言又止,半晌後輕笑了一聲:“冇什麼。”
薄夏:“……”
下午第一節課是語文,薄夏的卷子被班主任拿去,於是和周隨野共看同一張卷子。她托著腮幫,看到同桌在卷子上開始鬼畫符,在旁邊畫了隻無語的貓。
這一下子襯托得周隨野的簡筆畫很小學生。
於是他開始用鉛筆寫字:“週日出去玩?”
“要和溫心去圖書館學習。”
還沉迷上學習了。
周隨野想了想:“一起啊,我幫你叫上靳韞言。”
她看著他卷子上留下的痕跡,生怕被彆人看見,拿出橡皮擦將人名擦去:“可以嗎?”
得到的迴應是某人一貫使用的招數:“求我。”
“……”薄夏有些為難,不記得上次周隨野說過的話,認真地在旁邊畫了隻祈求表情的貓貓,“求你。”
“行吧。”
本來週日還要學物理還是有些枯燥的,因為周隨野答應她的事兒她起床的動力都強了不少。
女孩特意起了個大早,手上拿了瓶牛奶坐到周隨野家附近門口等他,等人出來以後將牛奶遞給他:“給你喝。”
“這麼好?”
她仰頭朝他笑了笑,劉海因為剛剛跑得快的緣故有些亂,但看上去反而有絲淩亂的美。
周隨野在那自言自語:“可以,對得起我答應靳韞言的條件。”
兩人並排往前走,道路兩邊都是高大的香樟樹。
她問他答應了什麼條件,周隨野歎了口氣開始賣慘,說那狗讓他帶一個月早餐。薄夏有些意外:“他好像不怎麼喜歡吃早餐,還特意讓你幫忙帶嗎?”
“你怎麼知道?”周隨野想象了一下,“薄小夏你有點變態了。”
她結結巴巴地解釋隻是偶爾會碰到觀察一下而已。
周隨野繼續剛剛的話題:“而且我當時找他的時候他百般不願意,一直在讓我求他,你說有這麼當朋友的嗎?”
薄夏完全感受不到靳韞言的腹黑,也不知道他在故意整週隨野,想了想:“可是他最後答應了,說明他還是心軟的。”
“……”嗬。
走了兩步周隨野還是有些不爽,趁機抹黑靳韞言:“你是不是覺得他很完美?等你真瞭解他就知道他這人有點壞了,平時老套路我為他辦事。”
薄夏眨了眨眼睫:“那是因為你也很壞吧,你上次還害靳韞言跟我們一起罰站。”
“……”重色輕友。
到了約定的地點,薄夏拿著單詞小冊子看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她心頭一顫,下意識地擡起頭。
視野裡,靳韞言穿了件寬鬆的雙麵夾克外套,整體是溫柔的白,衣服外側透出一抹張揚的紅,和他平時給人的印象不一樣,少年氣息更盛一些,他摘下耳機:“走吧。”
溫心看呆了,周隨野也差不多,他情不自禁地問:“你穿成這樣勾引誰?”
難怪學校規定要穿校服,這要是不穿校服得多少女生光顧著看這狗了。
麵對好友無理取鬨的問題,靳韞言習慣了,他能勾引誰,這就是他平常的穿搭:“勾引你,行了嗎?”
“……”周隨野這種自戀狂也受不了這種語氣,“離我遠點兒,不搞基。”
即便這麼說了,靳韞言的手還是搭在了周隨野的肩膀上,他平時壓根不是主動和黏糊的性格,這會兒見朋友抗拒反而離對方更近了一些。
搞得周隨野一邊跑一邊讓靳韞言離自己遠點兒。
圖書館前是長長的、幾乎看不到儘頭的樓梯。
一個人在前麵跑,另一個單肩揹著白色的書包,笑著跟上去。他的世界張揚肆意,好像裝不小那個渺小的她。
可靳韞言怎麼會知道,在某個角落裡,她眼裡的他是全部的世界。
她跟溫心在後麵慢慢走跟了上去。
有學霸幫忙補習,大家學得更順暢了一些。最後一點兒時間幾個人刷起了卷子,比誰做得快。
靳韞言因為坐在裁判席商業因而不參與,他起身離開自習室去裡麵借書去了。
薄夏做完以後擡起眼看向在眼神打架的兩人,說她做完了。勝負欲一起來,溫心和周隨野差點打起來。
“誰最後做完誰晚上請客。”
“who怕who。”
最後戰爭以溫心勝利而告終,至於她的正確率就有點兒不太好說了,她習慣了在周隨野那兒作威作福,朝他做了個鬼臉:“寫!完!了!今天晚上!你!請!客!”
周隨野不屑:“請客就請客,哥最不缺的就是錢。”
溫心收拾東西,想起什麼懟了懟薄夏的胳膊:“喂,你去找靳韞言說我們要走了。”
“我嗎?”她指著自己,表情有些遲疑。
“不是你還有誰,這位……”看薄夏馬上要燒起來了,溫心立馬改口,“你第一個寫完的,當然你去。”
溫心嘴角有些難壓,她恨不得這兩個人立馬在一起好讓她嗑cp,而且好友這副扭捏的模樣還挺可愛的。
她托著腮幫欣賞薄夏臉紅的模樣,一旁的周隨野看不下去了:“彆磨蹭了,待會兒圖書館要關門了。”
薄夏點了點頭,在一排排書架裡尋找著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一直走到最裡麵,她看見身材頎長的少年靠在書架上,光亮從他身側穿過來。
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過了幾秒,靳韞言似有察覺地擡起頭,看見穿著淡藍色毛衣紮馬尾的女孩站在不遠處看他,表情好像有點膽怯。
他平時對她印象不深,感覺她膽子很小,但是和彆人玩得都還不錯,有時候他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看上去太難靠近了。
不過靳韞言並不是會去研究女生想法的人,他直起身將書還回原本的位置,語氣溫和:“卷子做完了嗎?走吧。”
“嗯。”她點頭。
薄夏跟在他身後,眼神掠過他纖長的手,想起剛剛補習的時候他就坐在她對麵,那雙如玉石一樣溫潤的手漂亮得讓人不敢直視,上麵帶著青色的脈絡,給人一種成熟感。
他離她那樣近,可是他們的影子都很難重疊。
幾個人一起走出圖書館,周隨野不著調地說:“真想開個小號去貼吧發個帖子,標題就叫‘震驚,學霸竟在週末偷偷內卷’。”
溫心無語:“真正的學霸都不覺得學習有什麼好宣告世界的,他們都是默默學習。”
“那靳韞言呢,也冇見他多努力啊。”
“他已經脫離了學霸的範疇,懂?”
他們每次吵架的時候就會打起來,這會兒也不例外,兩個人跑得越來越遠,將薄夏和靳韞言丟在身後。
薄夏走得很慢,她帶了點兒私心,正不知道該不該主動跟靳韞言聊天的時候,身旁的人先開了口:“你鞋帶散了。”
她低頭,蹲下身認真地繫好鞋帶,忍不住因為他注視到自己而開心。
原本以為她這樣磨磨蹭蹭的,大概繫好了以後要小跑才能追上他們,下一秒擡起頭,薄夏看見幾個人仍舊站在原地,周隨野和溫心還在進行幼稚的小學生打架,但明顯動作是要等她的。
連一向不願意合群的靳韞言也側著身子看她。
那天的天空格外漂亮,薄夏看著那副場景心口震動,匆忙起身追了上去。
吃過飯後薄夏要買套卷子,於是他們順道逛了逛書店,溫心看見書店裡有時光信箱,可以寫信給以後的自己,有些驚喜地說:“哎?我們要不要寫封信給十年後的自己?”
周隨野走過來:“你確實十年後這書店還在?”
“哎呀,你彆管。”
即便知道十年後那封信他們不一定能收到,幾個人還是寫起了信,薄夏看了一眼對麵的靳韞言,也不知道他寫了什麼。
她提起筆——
“你好啊,我是十年前的你。
十年前那個期待著未來降臨的你。
現在的你還好嗎?考上心儀的大學了嗎?學了你想學的建築學了嗎?離開南桉過上你想要的生活了嗎?你還記得你第一個暗戀的人嗎?你們之間……還有後續嗎?
我好想去那一天看看,看看你有冇有變成更好的我。
不過我想了想,到了那一天,就算這些問題的答案是否也冇有關係。現在的我,正在和我最好的朋友們待在一起,而喜歡的人就坐在對麵。
溫心說得對,我們都有資格變成最好的自己,但是誰也不能否定過去和現在的我。所以,我現在也很好很快樂,希望十年後的你也一樣。
即便冇有過上想要的生活,我也希望你能永遠保持著那份勇氣和善良,在那漆黑的看不見光的通道裡堅定地往前走,縱然心在井隅,也要心向陽光。
我們都要去燈火通明的地方。
——薄夏”
筆尖在最後一個字後麵落下一個點,周隨野故意湊過來看她寫了什麼,她趕緊將信封裝好:“走吧。”
“你給我看看嘛。”
她不理會隻兀自去收銀台,將信件封存在那兒。
得不到迴應的周隨野又看向溫心,溫心:“滾。”
夕陽很美,橙色的光亮染上波光粼粼的湖水,幾個人走在湖邊,溫心突然說:“你們說,十年後我們能成為想要成為的我們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誰也不能確認。
薄夏的頭髮被風吹起:“會吧。”
隻要他們努力地往前奔跑,應該會抵達他們想要的未來吧。
幾個人站成一排靠在欄杆上,欣賞著太陽一點一點沉下,周隨野突然朝遠方喊了一聲,像箇中二少年一樣說有什麼難的,他以後要變成大佬讓他們都高攀不起。
溫心罵他有病。
那時他們風華正茂、年少輕狂,總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隻要他們想什麼事兒都能辦到。縱然頭破血流,也想跳起來將天戳個窟窿。
那是他們最好的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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