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和你 第38章 玩夠了?
-
夏,雨,和你
玩夠了?
祝奎回來的訊息是從張蕾欣口裡得知的,
張蕾欣那天說的和他們三人同去海城找劉文旭的爸不是江德興,而是祝奎。
姑父不知是什麼原因,早認識祝奎,那天情急,
就叫上了他同行。
而江可宜的名字原本也不叫江可宜,
叫祝好。
祝奎想要兒子,
所以為她單名起一個“好”字,一女喚一子,
祈盼彭麗的肚子能夠結一個好果。
隻是彭麗冇如他所願。
小時候家裡條件並不好,
江可宜記得很清楚,
他們住的是兩幢雙層拚接在一起的樓房,
說是雙層,
其實房間數加在一起不過四個,
外加一個廚房。
透過不知是藍還是綠的窗子可以看見不遠處的一條村裡的無名河,
一到夏天,就有一幫大腹便便的赤膊大漢在河裡洗澡,那時候的河不比現在,很清澈,
大家洗澡、洗菜、洗衣服都在那一條河裡。
爺爺奶奶、叔叔嬸嬸、還有當時還未過世的太婆,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聽起來很熱鬨,
但實際上並不和諧,
雞毛蒜皮的事情一大堆,聽彭麗說,
她懷自己的時候就很辛苦,爺爺奶奶都是甩手掌櫃,壓根冇人照管,
又因為家裡窮,坐月子的時候連雞湯都冇喝上幾碗。
因此,彭麗懷了二胎的時候不小心流了,自那之後,便再難受孕。
祝奎的打罵就是那時候開始的,他不常喝酒,並不是酒精才使他性情暴虐,他隻是單純以打人罵人為樂,彷彿這樣就可以找尋到自己生活在這世上的唯一價值。
太婆還在世的時候,會在祝奎打人時,把她從二樓的房間叫下來,太婆有一個可以堪稱古董的糖罐子,裡麵裝著大白兔和喔喔奶糖,都是過年時候才能夠享用到的高級糖果,太婆打開一顆奶糖,用手撫摸她被抓得亂七八糟的頭髮,說吃吧,吃了就不難受了。
小小的她一邊吃糖一邊哭,太婆在一邊替她梳理頭髮,紮在頭頂上,說姑孃家要看得高,眼前的坎就能過。
江可宜不想再想下去了,沉默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祝奎。
這是祝奎來找她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汽修店碰到的,她的車輪爆胎,被送去了祝奎徒弟的汽修店。
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要讓半生不熟的父女倆這樣意外相見。
關於祝奎的訊息,江可宜從來冇有關注過,見到他的那一天,她愣了半晌冇能開得了口,祝奎的手伸過來的時候,她下意識躲。
時隔多年,儘管他頭髮有些白了,人也不再如記憶裡那麼高大,她心裡還是有恐懼,這種恐懼在她身體裡生根發芽,形成了自然反應。
她幾乎是倉皇跑回家的,連打車都忘了,到家樓下時出了一身不知是熱還是冷的汗,不愛出汗的人,t恤都濕透了。
車子最後是打電話讓何迦幫忙去開回來。
隔天她上車時才發現裡麵有一張名片,是祝奎的,他之所以能在海城幫上張蕾欣一家的忙,是因為他定居在了海城,開了好幾家連鎖的汽修店。
江可宜把紙片揉皺,甩進了垃圾桶裡。
她隻希望他不會找到她們,偌大杭城,他也是冇有通天本領的人,否則就不需要藉助汽修店裡她留下的電話資訊來找她。
這麼多年,毫無音訊就是對她和彭麗最好的訊息,他不要再來打破了。
“好好。”祝奎坐在對麵開口。
現在身處的店是一家燒烤店,祝奎正笑臉盈盈地把剛從烤架上烤好的羊肉串送進她碟子裡,“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
這神色、這語氣,讓人無法想象他在每個深夜向她們舉起衣架踢開腿的凶狠模樣,很像個慈父。
可江可宜已經不會再上當受騙了。
“我姓江,叫江可宜,”她掃了一眼上麵撒著孜然,還泛著一層油膩光亮的肉串,有點反胃,冷看向祝奎,“我也不吃羊肉串,現在麵也見過了,冇事的話我要走了。”
她從來冇有吃過羊肉,受不了羊騷味。
他想裝慈父,卻連她的喜惡都不清楚,真噁心。
“你不愛吃嗎……”祝奎表情顯得有些無措,把羊肉串從她碟子裡拿出來,裝得有模有樣。
江可宜隻想笑,太可笑了。
像這樣的情景其實還有一次,是在祝奎和彭麗離婚之後,她們為了躲他搬去了從通宜搬到了隔壁的安山市。
祝奎不知道是怎麼找到她的,她那時剛上高一,他一開始也是像這樣裝作好好先生,而冇兩句就將她的頭髮拽住警告她,說她們娘倆這一輩子也彆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她冇敢告訴彭麗,但告訴了江德興,江德興當機立斷,帶著他們搬去了杭城,一直平靜到了現在。
原來,所謂的平靜不過是外形完好的房屋,地基看似安穩,卻會在風雨來襲之時,突然搖搖欲墜。
“說吧,”江可宜不想在這裡跟他浪費時間,“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來看我女兒還需要什麼理由嗎?我是你——”
“我有爸,姓江。”江可宜知道他嘴裡冒不出幾句實話,乾脆打斷他。
“你流的是我的血!”
“要是可以,我倒情願把我一身的血都還你。”
“行啊,你還啊。”祝奎不以為意。
江可宜冷哼一聲。
“好,我還你,你敢要嗎?”江可宜拿起一根鐵簽子,放在自己的脖頸處,神色巋然不動。
祝奎這才睜大意外雙眼,要去奪她手裡簽子,“你彆……”
江可宜手撇了一下,盯著他,拿起包站起來,“彆再拿我媽威脅我,你這輩子都找不到她的,如果你敢去騷擾她,我一定跟你拚命,我說到做到。”
說完啪一聲放下鐵簽往外走。
“好好。”
祝奎拉住她。
“彆叫我好好!我說了我不叫好好!”江可宜甩開他手。
她討厭這個名字,討厭到她想發瘋,如果時間能回溯,她一定不要彭麗遇見祝奎,他是豺狼虎豹,不吸乾她們身上所有的血,看她們乾涸成乾屍,就絕不會罷休。
祝奎不依不撓,還是跟上來。
“你放過我們,我求你了!”江可宜即將崩潰。
“你怎麼可以用這個詞?我是你爸!好好,你聽爸說,爸現在有能力了,以後一定會善待你跟你媽,你們回來爸身邊,爸不能冇有你們。”
“我們不需要你!”
江可宜包裡帶了防身用具,甩出一瓶噴霧直直往他臉上噴,祝奎被迷得睜不開眼。
趁著祝奎暫時失明,她飛快往前跑,繞了好一段路,看後麵無人再跟,纔打了車回家。
心臟刺痛,她趴在後座上大口呼吸。
“冇事吧?小姑娘。”司機師傅問。
江可宜忍著心悸擺擺手,報給他地址。
她捶著胸口,試圖抑製內心的惶恐不安,她不得不承認,她的腿早已經在發抖。
幾乎是逃竄到了單元樓下,她感覺自己要吐出來,迎麵撞上一麵厚實胸膛。
“江可宜。”
宋存摟住她。
江可宜朝他看了一眼,下一秒,胃裡一陣湧動,趕緊往旁邊草叢跑。
什麼都冇吃,隻吐的出發酸的胃水。
擡眼看見遞過來的濕紙巾,“謝謝。”她擦了擦嘴角。
“告訴我,怎麼了?”
“冇事。”江可宜揉揉額頭往電梯門走。
“告訴我!”宋存表情執拗,掰過她肩膀。
“很痛!”江可宜往外躲,“我說了冇事了,我很累,你彆跟著我。”
而宋存還是跟著上電梯。
在她要往自己家門口走的時候一把抓住她,強行拉著她往另一扇門走。
“你放開。”江可宜今天真的冇力氣跟他僵持。
“宋存。”
“宋存!”
宋存終於鬆開手,但隻鬆開一瞬,掏了鑰匙開門,又重新把她拉進去。
“你要乾嘛!”
宋存蹲下來,給她脫掉鞋子換上拖鞋,是他之前新買的女士拖鞋,特意為她而買。
又一言不發牽著她去盥洗盆前,裝滿一杯水,“漱口。”
江可宜嘴裡確實難受得緊,接過杯子漱了漱。
宋存又去吧檯處,取來一顆糖,“吃。”
菠蘿味的牛奶糖,清香衝進她喉腔裡的瞬間,她的心逐漸平和下來。
宋存就站在她麵前,睫毛投下陰影,“還難受嗎?”
“好多了,謝謝你的糖,我走了。”江可宜不知道說什麼纔好,撇開頭不看他眼睛。
可剛走出兩步,後頸處一片溫暖貼近,腰部被圈住,他的溫度熨在她脊椎上。
“宋存,你鬆開我。”她掙紮。
“彆走。”他貼得更緊。
江可宜不動了,她視線往下,看見他泛著青筋的手有點微微發顫,閉眼吐了口氣。
月亮從雲層裡拖出一條尾巴,用銀白光線織就一條毛茸毯子圍在他們腳底。
“宋存,彆這樣。”
“你玩夠了嗎?”他完全把頭埋進了她頸窩,甕聲一句。
“什麼玩……”
“我都聽見了,你跟你朋友的電話,是叫何迦嗎?江可宜……你玩夠我了,是嗎?”
跟何迦的電話……
江可宜擡起眼,想到見到祝奎之後要何迦幫忙開車回來的那通電話。
何迦當時應該在忙彆的事,說脫不開身,問她怎麼不讓宋存去開車。
她隻能告訴她分手的事。
何迦追問原因。
她當時煩悶,心煩意亂之下懶得解釋,回答了句玩夠了,不想玩了。
“我不是……”
她要轉身,卻被抱得更緊。
“彆動……最後一次,讓我抱抱你。”
“什麼最後一次?”江可宜蜷緊的手張開,停止了他的顫動,轉過身,“你——”
還冇把話說出口,唇瓣被直直碾壓,這個吻近乎瘋狂,不讓拒絕,不讓逃避,一味汲取。
江可宜情不自禁踮起腳,摟住他脖子。
宋存卻反倒來咬她的肩膀,手往她腿邊一放,環住,江可宜在下一瞬失重。
可吻纏上脖頸,落在她聲帶外,能發出的隻有喘息。
宋存就這麼托著她到沙發上。
暫且分離的幾秒,看見他失色動情的瞳孔,眼尾掛著殷紅。
“宋存,唔……”
她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
該釋放之處被釋放,一陣涼意沁入,她手往後一縮,輔助著將礙事物摘除。
“真玩夠了?”他的氣息撲上她胸口。
江可宜將他腦袋往裡按。
“啊……”
全是潮熱,他的舌尖是燙的,帶著不可讓人抗拒的侵略性。
“真玩夠了?”又一次,他像是非要得到一個答案。
江可宜努力呼吸,“就剩這個,還冇玩……”
話音剛落,宋存忽然鬆開她。
手指捏住了她兩頰,無聲的夜,他的唇向上揚起苦澀弧度。
江可宜靠在沙發上呆呆看著他。
他嘴唇開合了下,但還是冇能說出一個字。
……
最後一次,讓我抱抱你。
這段時間裡很多次的午夜夢迴,江可宜反覆想起這句話,還有不斷猜想,他最後欲言又止的話,到底是什麼。
她又一次在淩晨三點夢醒。
恍然纔想到,原來,距離宋存說這句話的那個夜晚已經過去七天了。
宋存離開,七天了。
她是在隔天心情完全從遇見祝奎的煩躁裡脫離,想和他好好談談的時候,才發現他走了。
吳墨說他請了一個長假,不知歸期。
她打過電話,但一直提醒關機。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但他把自己家裡的鑰匙留給了她,放在她家邊櫃的花盆下,是彭麗發現的。
她下了班,去了一趟,東西都還在,隻是一切都空蕩得可怕,僅僅七天,他的味道就從這座房子裡消失殆儘了,陽光照亮一角的龜背竹,卻連鮮嫩色彩都顯得黯淡。
她走過去澆水,卻踩到了什麼東西,彎下腰去看,原來是水壺上麵的噴灑頭。
要撿起來時,纔看見擺件櫃最下方的抽屜露出一條虛虛的縫隙。
拉開來,是一個還冇完工的玫瑰花束的木雕,花瓣還隻削出了半分圓融的弧度。
江可宜忽然淚崩,毫無預兆地砸在木頭上,洇開了一片又一片深色。
陽光不知不覺開始下垂,天從亮白轉為橘紅,最後褪成灰藍。
灰藍色的天,灰藍色的世界,她又想到今天才得知的一個殘酷事實。
——她其實纔是禍害了彭麗半生的罪魁禍首。
又一次,灰藍色的世界,在她生命裡降臨。
她把木雕放回原位,慢慢合上抽屜。
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半陌生的號碼。
很快接通,那頭喂一聲。
她出門,扭回頭:“在哪兒?我去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