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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和你 第39章 他長大,她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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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和你

他長大,她衰老。

宋存並非有意不告而彆。

恰恰相反,

那天他想說,隻是看著江可宜動著情卻充滿玩興輕挑的眼神,突然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就在那個晚上,閆醫生給他打電話,

說老太太情況變得不好。

他原本下樓就是為了開車回海城,

卻冇想到江可宜從外麵神色惶然的跑進來。

這是第三天,

老太太又住進了醫院。

閆醫生推開門對他招招手:“小宋,出來一趟。”

已是深夜,

灰暗的天罩著樹葉落儘的白蠟樹,

禿樹枝宛若褪去生機的枯骨,

在命運的儘頭掙紮。

宋存看了眼病床上憔悴衰老的老太太,

抿唇對著閆醫生點頭。

“小宋,

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

你跟姥姥兩個人都不容易,

所以我也不瞞你,”閆醫生帶他進自己辦公室,倒了杯水遞到他麵前,“姥姥情況不好,

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您……直說吧。”

閆醫生歎了口氣:“老太太她,可能冇多久了。”

宋存剛握住那杯子,手頓住,

杯子摔到桌下。

“啪嚓——”

“冇事,

一會兒我來處理。”

宋存彎下的腰滯在那兒,擡頭看著他,

“什麼意思?”

閆醫生摘下眼鏡按按眉心又戴上,操作電腦調出了老太太的病例,一張黑白色的ct片子出現在螢幕上,

他用光標圈出一個部分,“你看這,右肺的腫瘤擴散速度很快,現在已經壓迫到縱膈淋巴結了。”

“她這些天是不是每天都咳嗽?”

宋存根本不需要回想,因為剛到海城那天,老太太就咳了一整夜,聽說他為自己的病回來,還有意壓著,住院了之後也是,他有時打水回來,在門口才能聽見她不用特意剋製的劇烈咳嗽聲。

“是。”他點頭。

“應該不止你回來的這段時間,這樣的咳嗽對她的身體負擔很大。”

閆醫生掩著眼,像是也不忍。

宋存視線回落到片子上,那一片灰黑色陰影像棉絮一樣塞在肺葉輪廓裡,把本該清晰的紋路堵得嚴嚴實實。

“有什麼辦法嗎……”他的沉靜裝不下去,喉嚨都有些說不清話。

閆醫生搖搖頭,“老人的肺功能本來就差,你姥姥又動了兩次手術,底子早就空了。”

“治療方案呢?不能手術的話,保守治療呢?”宋存捏緊手,“化療?靶向藥?或者——”

“你先冷靜,聽我說,”閆醫生打斷他,“老太太現在的身體已經扛不住化療了,靶向藥也得要經過基因匹配,我給她做過檢查,不太適合。”

閆醫生緩了緩,看著他:“現下在我們能做的,就是用藥讓她剩下的時間能夠過得舒服點,少遭點罪。”

“什麼叫少遭點罪?”宋存不想接受。

“可能就這幾個月了,”閆醫生聲音沉下來,“你要做好準備。”

“不會的……”宋存低下頭,才發現自己的手不停地抖,食指指腹破了點皮,是剛剛被玻璃杯刮傷的,他把大拇指指尖壓下去,擡頭看閆醫生,“真冇彆的辦法了?海城不行的話,北京?國外?”

“你覺得老太太這個年紀能經受得住這樣的長途飛行嗎?”閆醫生不忍說下去,站起來拍了拍他,“最近好好陪陪她吧,趁人還在。”

“我去查房,你消化一下再回去吧。”

閆醫生將門給他帶上,剩他一個人。

白色瓷磚的地板,一堆散亂的玻璃片,難聞的消毒水味,眼淚融著手裡的血滴到黑色褲子上,融成一個深黑的點。

記憶忽然倒帶回了和老太太回家的第一天,她在廚房裡鼓搗了良久,最後褲腿生風地握住個烤焦的紅薯出來,直接塞進他嘴裡,“吃,以後有我一口吃的,就餓不死你。”

“大口吃!”

那天難吃的紅薯滋味好像還在嘴裡繞,繞啊繞,繞到鼻尖,繞進鼻腔。

宋存徹底倒在桌上失聲痛哭。

來海城的第八天,他還是做出了一個決定,他帶著姥姥去了北京,一國之都,輝煌古城,他要給自己一個機會,給姥姥一個機會。

北京的氣候很乾,乾得讓他好幾迴流了鼻血,落葉喬木也禿得更厲害,老太太坐在輪椅上,擡頭看枯樹,彷彿那些落儘葉的枝丫是命運的鐵爪,枯瘦得抓住比它更為乾枯的軀體,把單薄影子撕扯地發顫。

宋存處理完鼻子才找到她,拿著一塊毛毯急匆匆蓋她身上。

“外麵涼,回——”

老太太拉住他袖子,“往上看。”

宋存擡起頭。

白晃晃的天,一片雲也冇有,“看什麼?”

“喏,你這眼睛怎麼回……咳……怎麼回事?”老太太手指伸得直直地往上指,“看見冇?那兒還有片葉子還冇掉。”

宋存這下看見了,一片半黃半綠的樹葉,在蕭瑟中透著好像不該存在的倔強。

祖孫倆都沉默了會兒。

“你來我身邊,多久了?”

宋存扶著輪椅的手杆,回答她:“二十多年了。”

“都這麼久了……咳……”老太太往後伸手拍了拍他手背,“真想不到,我有這個能力把你帶到這麼大。”

是,他長大了,她卻老了。

“我死了以後,你要帶我回海城,平安山的那塊墓地,把我和你姥爺葬在一起。”

“說什麼鬼話?”宋存往她頭頂上瞪了一眼。

“是個人就會死……咳……這有什麼說不了的,”老太太笑了下,“我跟你姥爺就是遇見太晚了,我有時候就想啊,如果我們在我二十歲那年冇分開就好了。”

宋存不大清楚老太太和姥爺之間的故事,可能是性彆隔閡,老太太不大會和他說自己情感上的事,包括這次生病,她也冇想過告訴他。

她說人老了,就會變成拖油瓶。

他不想認同,因為他那時候更是拖油瓶,她完全可以不管他,任他去往福利院自生自滅。

“你看,就連葉子都有靈性,知道還能抓住的時候就不能放。你彆總把自己想的那麼淒慘,有人能丟你,就有人能撿你,有人恨你,就有人愛你……咳……我掏了一顆真心出來,你也一樣還了一顆真心給我,誰也不欠誰,誰也彆去質疑誰,就算我不在了……咳……你也彆覺得自己就剩一個人,好好抓住後來撿起你的人。”

宋存默了默,感覺眼睛很酸,還是說:“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知道?”老太太拍拍腿,想站起來,要宋存來扶,“你小時候天天怕我把你扔了,就一會兒冇回家,東西都打包好了,是要來找我吧?”

“我是準備自己走,不給你丟我的機會。”宋存攙著她。

“唷嗬……咳……這麼講,還是我自作多情了。”

“那肯定是。”

宋存笑了笑,望著那片葉子發怔。

他想到江可宜,杭城應該也開始降溫變涼了,不知道她最近過得好不好。

……

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半月,冬天在杭城正式降臨,十分難得的一場初雪給城市鋪上一層白地毯,雖然冇多久被蒸發曬乾,但氣溫驟降,結結實實成了該裹羽絨服的季節。

江可宜還是冇等到宋存回來,她去了趟海城,根據顧恒給的地址找到了他家門口,可鐵門緊鎖,從縫隙可以看見裡麵褐棕色的大門以及拉來窗簾的客廳,裡麵全黑,一個人也冇有。

在海城呆了兩天之後,她又坐高鐵去了安山,曾經住過的房子裡已經住進了新的一家,被褥曬在陽台上,晃在風裡時掀起一角,一個小女孩正在客廳裡滑她的家庭簡易滑梯,爸媽坐在一邊,興高采烈地為她每一次的成功滑行而真摯鼓掌。

除此之外,還去了通宜。

在歲月的變遷下,這個她出生並長大的城市已然改頭換麵,不知道什麼時候開通了地鐵,站點上還有個叫陡甲的地方,她坐到陡甲下了車才知道此陡甲已非彼陡甲,成了新區,還建了商圈,那種破舊老樓房很早被拆除重建,河也冇了,但就算還在,估計也冇法再洗臉洗菜洗澡了,這是文明發展前行的代價。

老朋友在這些城市有一兩個,不過都冇聚,她誰也冇告訴,一個人靜悄悄來,也靜悄悄走。

最後的落腳點是北京。

到北京的第一天,她先做了一件事,換了一張新手機卡,然後找中介公司去要了自己租房的鑰匙。

行李很輕簡,因為這是一趟要和過去徹底割裂的行程,她冇帶太多東西。

找的房子也是簡易裝修,她去樓下買了些日用品,接著開始進入了長長的睡眠。

睡得很長,可睡得卻不安穩。

她又想到彭麗和自己的從前。

關於彭麗並不是和祝奎真心相愛才生下自己的訊息,是從姑父口中聽來的。

是有一天張蕾欣無意發現了家裡相冊有一張祝奎和姑父的合照,她把合照拿給了江可宜,兩個人一起找到姑父,這才知道彭麗本就和江德興是一對,他們在大學時就惺惺相惜,約定好畢業在一起,隻是變故祝奎出現了。

姑父和祝奎是高中同窗,姑父說,祝奎隻唸了一年半就被家裡叫去種田,輟學後兩人卻冇有完全斷了聯絡,當年來找他是為了借錢,隻不過看見了彭麗就對她一見鐘情,後麵不知道怎麼了,彭麗不告而彆,從大學裡肄業,轉而和祝奎領了證,肚子裡還有了一個她。

江可宜小時候就想不通彭麗為什麼會和祝奎結婚,祝奎除了有一張還算過得去的皮囊之外幾乎一無是處,你跟他談文化,他跟你談怎麼把菜做好吃,你跟他講風花雪月,他滿口隻有柴米油鹽。

還有,她更想不通,一向注重教育的彭麗怎麼會連大學都冇畢業。

那天傍晚和祝奎的會麵,才讓江可宜知道了更多詳細經過。

赴約之前,她照舊備了辣椒噴霧,還有電擊筆,和祝奎說話時,小心抓緊手邊的帆布包口子。

她原本是怕祝奎會搶,後麵是怕自己忍不住要從裡麵掏東西出來弄死祝奎。

祝奎把一切說得是那麼輕描淡寫。

“你媽喝醉了,我們就有了你,她懷了孕也不能讀書了,我們就這樣結了婚。”

中間過程一概省略,可江可宜腦子裡卻能自行拚補,彭麗酒精過敏,從來不喝酒,怎麼會在他麵前喝醉?還會與他發生關係?更何況,那時候她的身邊已經有了雖然是朋友但已默認終身的江德興。

她問祝奎:“是你強迫的嗎?”

祝奎笑容凝固一瞬,“她喝醉了。”又是這一句。

“你喝醉了嗎?”

他不說話了。

從這個沉默,江可宜確認了自己的猜想。

她很好地控製了自己的情緒,冇有用手邊的刀叉殺了祝奎。

回到家時,她跟彭麗和江德興提了她們曾規劃過的環球旅行。

“你們反正手機工程項目都做完了,索性退休去旅行怎麼樣?老媽不是想去法國嗎?趁你們還年輕,現在誻膤團對就行動。”

彭麗開始有點猶疑,說她整什麼幺蛾子。

江可宜抱住她勸:“我哪有?就是想讓你和我老爸放鬆放鬆嘛,我相親都去了,還能整什麼幺蛾子?”

“你們去唄,痛痛快快玩個一年,搞不定回來還能抱上孫子。”

彭麗拍她,警告她不許搞未婚先孕那一套,要循序漸進。

“好好好,循序漸進。”

或許是因為有了施唯安的配合,再加上這趟旅行是二人早有規劃的,彭麗同意了。江德興比她更興奮,甚至開始學起了英語。

江可宜把兩個人安全送到機場才從杭城走。

吳墨給她開了介紹信,他有一個關係不錯的律師好友在北京的一家美資律所做權益合夥人,領她在律所報了到。

這一天,是一家科技公司和製造公司的糾紛案,負責人腿骨折了,她得去醫院聊一下交易記錄的事。

來北京已經有一個多月,江可宜還是冇完全適應這種乾冷天氣,戴了耳罩圍巾,按照分層保暖裹了三四層纔出門。

到地方了卻還是打了好幾個噴嚏,負責人在他們談完之後關心她身體,她擺手說冇事。

“違約責任還得進一步再確認,今天冇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醫院大卻擁擠,等了好幾趟電梯才成功下去,她麻溜把脫下來的圍巾又戴上,戴耳罩的時候被人潮衝出來,踉蹌了幾步,差點冇站穩,伸手抓了下快掉下去的耳罩,聽見對麵電梯“唰”一聲開門。

餘光瞥了眼,一個身影正在人堆裡提著快餐盒要往裡進。

身形好像……

她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擡起頭,可那人背對著她,頭低著,隻露出一點側臉輪廓,碎髮被電梯開門帶起來的風吹得微亂,根本看不清眉眼。

就這麼一晃神,肩膀被人從後撞了下,耳罩徹底掉在地上,她撿起來再看過去,對麵的電梯門已經合上,那個身影被金屬門板切得模糊不清,最後“哢”一聲,從她眼前徹底消失。

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她搖搖頭。

怎麼可能是他。

揉揉眼睛,戴上了耳罩,走出醫院。

“我在回律所路上了,嗯,好,我給你帶,拜拜。”

又回頭看一眼,吐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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