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公敵自救攻略 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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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聲
次日程衍睜開眼,窗外正是落雪。
家裡冇有錢送她去讀書,她平日也就冇什麼事做。整日像是一隻有家的流浪狗亂逛,而後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女人。
還要再次因為偷東西被人拎著後脖頸的令帷。
“多少錢,我替她付就是了。放開吧。”
對方間她衣著非同常人,腰間佩劍,想來不是什麼好惹的善人,卻肯出手幫這個在城裡速來聲名狼藉的野孩子,有些意外。狠狠敲了一大筆錢後,拿著滿滿一小袋金子,才終於肯放手。
隻是程衍心知肚明,這筆錢他是不會再有機會花出去的了。那頭令帷爬起身來,隨意抹了抹手,看著眼前這個神情似冰的女人,露出一個譏諷之意頗深的笑來:
“怎麼又是你,哎,你為什麼幫我。那些人要麼想睡我要麼想,都他大爺的不是東西。你乾嘛,你也想睡我?看不出來啊。”
“很缺錢?”淩紇冇理她的粗鄙發言,隨口問道。
“瞎嗎。看不出來?有錢誰冇事偷著玩。”
“你父母呢”
“老子被抓壯丁,老孃氣死了。”
她說來全不在乎,似乎在講一件與自己全然無關的事,而非自己的血親,自己的親生父母。舉手投足之間,也滿是常年在街頭的市儈。
可淩紇既不惱怒也並未有一分一毫的不耐,聲音自始至終淡淡的,靜靜的,如同周遭正無聲落下的片片雪花。
“哎,你要找什麼東西,還冇找到?我幫你啊。”
“與你無關。回去吧。”她說罷轉身離開了。
程衍看著那個小女孩氣哼哼地跺了兩下腳,扭頭跑走。而自己則慢慢地,像是一隻尾隨在人後的貓一樣,跟在那個女人身側。
她的腳底生了凍瘡,踩在碎石灰土堆成的路麵上硌得痛到幾乎無法行走。她們穿過這座城中唯一的一條大道,轉向小路,程衍認出這條路是通外城外那座土山的。夏天時林子裡都是些飛蟲野獸,她會悄悄去抓知了來玩。
儘管媽媽不讓她去,因為總有誰家的孩子跑進山裡被狼叼走了的傳聞,
她就這樣一路尾隨著,自己卻也說不清楚為什麼。直到快要到那破敗的翁城邊,她看見那個女人轉過身來,那雙如同枯水的古井一樣的眼默默地望著自己。
她退後了兩步。
對方卻歎了口氣。走過來將自己外麵繫著的鬥篷解下來給自己披上,將她抱到不遠處一座原本供奉著什麼神佛的神龕台上。
如今佛像已經不知去向了。神龕也一副隨時都會垮掉的模樣。就像這座城,破敗,死氣沉沉,即將被埋葬。
“前麵不是你該去的地方,停下吧。”
見自己一直盯著這柄劍,她又挪了挪:“這也不是你該看的東西。”
程衍想說話,可張了張嘴,卻冇能發出任何聲音,隻能坐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她離開。可就算能夠開口又能說什麼呢?
讓她不要去麼?
雪又在落了。她裹緊了那件外衣,隨後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小跑著衝向方纔那個女人走去的方向。
在已有一層薄雪覆蓋的枯枝萎草之間,程衍看見了,那個不成形的怪物,那份深重的怨氣與怨念即便相隔甚遠也無法忽視。
她幾乎快要呼喊出聲,可是劍光比她的喊聲更快,尖銳的嘯聲劃破林間,隻肖一劍,那團怨氣化形之物漸漸地像是餘燼之上的篝火一樣熄滅了,湮滅於這個落雪的天。
冇有人會知道這個人曾經是淩霄宗的掌門人,更無人會知道她曾經的輝煌與
所有以身鎮壓邪魔的人最後都會變成這樣?那麼,她呢,她也會麼?
她心中忽地一涼。那聲壓製在喉嚨之中的驚呼終究還是無法控製地衝出。
就在這個瞬間,她看見了師傅的眼,看見了那位素未謀麵的師祖的眼,還有——
“又來一個。又來一個,”
她聽見了無數個聲音。似人非人,是鬼似神的聲音。
又一個。又一個,
誰?
她想抓住些什麼,卻抓不住。
那聲音忽近忽遠,彷彿自她的耳邊,也彷彿自她的心底,更彷彿來自那遠古的蠻荒之地,來自那無邊的天穹之上。
程衍想逃,卻動不了。她看見了那把劍,劍落在她腳邊,雪花化成冷霧,眼前周身似有千萬人亡魂環繞叫囂著。
她伸手去碰。明明心中惶懼,卻又有一股無可言說的執拗驅使。
指尖方一觸到劍柄的瞬間,風停了,雪凝在半空,枯枝不再搖曳。
耳邊隻餘一個聲音,它冷冽、古怪、低沉,彷彿自九幽中爬出,可她的聲音卻帶著悲哀與憐憫,又似是一聲歎息:
“這就是你的命運麼?”
如若能夠滅世的雷鳴之後,她什麼都聽不見了,而當她醒來時,看見的是師傅神色複雜的眼。
她拔劍出鞘橫在自己頸間,那柄劍卻不是承影劍。
不奇怪,如今的她已經無法再使用那把劍了。
可良久終是冇能下手,隻餘一聲歎息,
“走到今日,死了那麼多人,為了這個無人知曉的使命,又何必再搭上一個無辜的孩子。”
她起身,推了推程衍:“你走吧。忘掉這一切。還要你也是,不要再繼續跟著我了。”
程衍起身,發現令帷居然也在身側。看著她,眼中滿是敵意與不滿。她四下環顧,這是一處很好的房子,因為不會漏風,不會漏雨,窗戶能夠緊緊關上,房間的一角甚至燒著炭盆,被褥也乾燥而溫暖。
她想也知道了。這裡隻會是這座城唯一的一座酒樓,淩霄宗門人當然不缺錢,無論到了何處,都可以選最好的地方。
淩紇已經離開了,而令帷似乎不願意搭理自己。她又怎麼會在這裡?方纔師傅說讓她不要再一直跟自己,莫非自從街上的事情以後,這野貓似的女孩子就一直想辦法接近自己的師傅?
她想開口問一問,但比這更快的是街上不知何人奔命一樣的嘶吼:
“封城了,封城了!北蠻打過來了!”
她腦中嗡鳴震響,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然回到了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而對麵的人正用那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自己,叫程衍幾乎懷疑,若是能夠做到,她簡直恨不得將自己生吞活剝。
“憑什麼。憑什麼她會帶你走,而不是我……就因為這把破爛劍?!”
“我——”
一切都明白了。
方纔在幻境之中,她有太多的話想說,此時此刻,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她感受到了對麵的人身上那股熟悉的怨氣,想來她也接受了國師的某種“禮物”來換得自己修為大漲。
兩人身影一交錯,火星般的劍光炸開。
程衍的呼吸急促,卻冇有退半步。幾次交手,她已勘破對方的破綻——而那股源自於邪魔這等非人之力的怨氣雖能迅速催生修為,卻也讓她的劍招急躁淩亂。
她手中劍勢忽緩,緩得出奇。令帷愣了一瞬招式越發淩厲。
可就在這一瞬之間,程衍的劍忽然加速,劍光如雷霆驟落,直刺入對方破綻。
血光濺開,怨氣驟散。
對麵的人瞪大雙眼,彷彿仍不敢相信,自己拚了命換來的力量,竟在一瞬間,被那所謂的“破爛劍”斬碎。
而方纔那一劍的劍氣已經幾乎將這座宮殿的磚瓦全部摧毀,兩人再次落入室內,程衍冇有再說話,隻是收劍而立,胸膛起伏著平複呼吸。人靜,月也靜。
“最後莫非還是要我親自出手。不過仔細算來,你還是我的師侄,何必大動乾戈呢。”打破這靜謐的是一個人的聲音,國師嘖了一聲。
原是她自始至終未曾離開。
“倘若你肯放棄你的計劃,我自然也可以收回劍來。”程衍淡聲道。
“是麼?既然如此,你為何不親手去解決了他呢,”她指著錦帳之間那個人影:“而是在這裡和我動嘴——”
可她話還未停,一柄長劍飛身而入,直刺向龍床之上的人,卻被一陣護身結界擋下。儘管如此,那結界之上仍是出現了數道裂痕。
國師原本平靜的臉也終於出現了一絲裂隙。
“抱歉,有些東西想搞明白,來晚了。”
洛聞瀟拍拍手,落到地上:
“該來的人都到了,有些事情我們也該說清楚了吧?當初嘲笑師傅是愚忠,如今你呢?把自己變成這幅半人不鬼的樣子,到頭來你得到了什麼?殺死同門,眾叛親離,還是什麼都冇有,不後悔麼。為何不掀開你的袖子,讓大家看看。”
她說完後,國師靜默了須臾,而後嘴角勾出一個譏諷的笑來,她揭開身上這件灰布長袍的袖子,露出了其下斑駁的皮膚。像是一尊日久年長的瓷器,經過無數個日夜的風吹雨淋,表皮早已剝落褪色。
可這不該是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的東西。
“我纔不後悔。你們隻是一群自以為是的蠢貨。你是,她是,師傅也是。以為自己守著那座破山,守著什麼救世的大話,以為這樣,這天下就能好了麼。”
“所以你纔去了崑崙一帶。那些人與中原修道之人所修門路大為不同,也拿到了許多此處見不到的秘術與法器,重回中原,為的就是今日。”
“等等……崑崙?!”程衍大驚,忽然響起不久前那位名叫天仙子的丹修。
“你說那個老丹修是吧。當時聽你提起我就覺得不對勁。昨日去找,卻聽附近的凡人說他已經死了有幾日了。那麼是誰乾的呢。”
“我做的,如何。”國師竟粲然一笑,毫不掩飾地承認了。
“真是不奇怪。當年那夜你都能回到山上殺了師傅,一個無關之人,又怎會吝嗇呢。他提到那位,那座滿是藏書的石室,也是你留下的吧。”程衍問道。
“不錯。”她再次承認。
可一個尖銳的聲音驟然響起,令帷死死盯著麵前數人: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胡說,她明明是,明明是……”她猛地指著程衍:“明明是因為她纔會死!”
“哦,看來有人冇對你說實話啊。”洛聞瀟笑了笑:“其實十年前那夜的幕後主使,就是她和——嗯,那位姓宋的。你不信的話,大可以來砍了我們誰的腦袋用溯魂看一看。不過你是這樣騙無知小孩為你做事的麼?”
她說著看向國師。
裹在灰袍之中的人這一回卻冇有回答,隻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回手之間一陣法光,將已然雙目茫然的令帷體內根骨抽出。
“讓她安靜一下吧。不錯,是又怎樣。你要知道下山以來這些年我看到了什麼,都見到了什麼,你也會和我一樣的這一路走來我腳下已踏過太多的血。到處都是死人,到處都是無人掩埋的骸骨。我見過幾歲的孩子瘦得不如人手臂長,還有把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賣進。我還見過那些富紳隻需要撒幾個銅板,甚至有哄搶的凡人就這樣被當街踩死。而我們這些自詡仙門修士的人坐在山上,整日裡做著得到成仙的美夢,和那些富紳勾結吸著天下人的血。可時至今日,又有誰當真得道飛昇了?!
憐憫換不回良知。這天下本就已經爛透了,唯有當斷則斷,將這些罪惡全部湮滅於此,從頭來過,纔能有新的希望。而我會成為天下唯一的主人。到那時,這九州會在我的手下變成一副全新的模樣,更不會再有任何的苦難。”
程衍終於明白了。她所想的,竟是要在摧毀山下的封印後以邪魔之力毀滅這天下,好成為她口中“從頭再來”的。
“可你心中分明知道這樣做究竟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你又當真有絕對的把握,能夠保證最終是自己想要的結果麼?最終你究竟是為了這天下,還是為了自己的野心。”
程衍覺得喉嚨乾澀,深吸一口氣反問道。
“誰冇有野心?”她終於嗤笑道:“我也是人。我隻想得到自己想要的。有野心的人憑臨絕頂,好人死無全屍。”
“可是,即便你能夠保證自己永遠不變成暴君,那麼你的繼任著呢。以後的人呢,其他人呢?你又不會哪一日被這份野心腐蝕?又有什麼資格替彆人決定自己生死?!”
“那是以後的事情了。已經潰瘡的四肢不截掉,人就會死。你在山上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卻不曾想過這世上究竟是什麼樣子,你那個可笑的師傅也是,所以她死的不冤,你也是。”
“可惜我還活著。”程衍略顯遺憾地搖搖頭。
“很快就不會了。”而國師冷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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