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宮女她隻想當鹹魚 第99章 錦城
沈淮川扯了扯嘴角,眼底卻沒什麼笑意:“怕有用嗎?蜀地就是這樣,天災人禍,防不勝防。習慣了就好。”他頓了頓,看向窗外暮色中更加猙獰的山影,“這隻是一個下馬威。真正的難題,在錦城。”
就在這時,車廂微微一晃,似乎碾過一塊鬆動的石頭。宋清雁猝不及防,低呼一聲向前栽去。
一隻微涼而有力的手及時扶住了她的手臂。
“坐穩。”沈淮川的聲音近在耳邊,他並沒有立刻鬆開手,而是就著這個姿勢,讓她靠著自己身側,“這段路還長得很呢。”
宋清雁僵硬了一瞬,卻沒有掙脫。車外是呼嘯的山風和令人心悸的深淵,車內是他身上傳來的、混合著濕冷水汽與淡淡藥香的複雜氣息,以及手臂上傳來的、穩固而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悄悄抬眼,看到他線條流暢的下頜和微微抿起的唇。這一刻,那些算計、試探、針鋒相對似乎都遠去了,隻剩下在這險峻蜀道上相互依偎的兩個人。
前路漫漫,凶險未卜。但不知為何,宋清雁忽然覺得,隻要這個人在身邊,似乎再難的蜀道,也總能有驚無險地走下去。
她極輕地應了一聲:“嗯。”
曆經近一月的跋涉,翻越了無數險峰,淌過數條湍急的河流。
饒是宋清雁已有心理準備,也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廣袤的成都平原如同巨大的翠綠色錦緞,鋪陳於天地之間。遠處沃野千裡,溝渠縱橫,稻浪如波。近處,一座巍峨雄壯的古城池盤踞在平原中心,灰黑色的城牆高聳厚重,箭樓林立,旌旗隱約可見,氣勢磅礴,遠非這一路所見的任何一座山城可比。那便是西川首府,他們此行的終點——錦城。
與一路的荒涼險峻相比,眼前的富庶與繁華帶著強烈的衝擊力。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泥土氣息和隱約的稻花香,嘈雜的人聲、車馬聲從遠處傳來,充滿了蓬勃的生機。
然而,這份繁華之下,卻潛藏著暗流。
車隊並未直接入城,而是在城外十裡處的驛館停了下來。按照規矩,親王駕臨,地方官員需出城相迎。
驛館早已被清空戒嚴。沈淮川換上了親王常服,玄衣????裳,金冠玉帶,蒼白的臉色被這莊重的服飾一襯,竟顯出一種近乎淩厲的威儀,那雙桃花眼掃視間,帶著久居上位的淡漠與壓迫感,與一路上那個偶爾還會與她鬥嘴、甚至略顯虛弱的病秧子判若兩人。
宋清雁也換上了正式的王妃冠服,沉重的頭飾壓得她脖子發酸,但她努力挺直脊背,維持著端莊儀態。她知道,從踏入錦城地界的那一刻起,戲台就已經搭好,每一刻都是演出。
不久,遠處煙塵揚起,一隊人馬疾馳而來。為首的官員滾鞍下馬,快步走到車隊前,撩袍跪倒,聲音洪亮卻難掩一絲緊張:
“臣,西川節度使劉莽,率錦城府衙上下,恭迎淮王殿下、王妃娘娘!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身後,黑壓壓跪倒了一片官員,個個屏息凝神,氣氛恭敬中透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審視。
沈淮川並未立刻叫起,目光在劉莽以及他身後幾位主要官員身上緩緩掃過,停頓了片刻。那短暫的沉默,像無形的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
跪在地上的劉莽,額頭微微見汗。這位王爺的“凶名”和受陛下“忌憚”的傳聞,他們早有耳聞。如今親眼見到,雖麵色不佳,但那通身的氣度威儀和眼神中的冷冽,絕非尋常病弱藩王可比。更何況,他手裡還握著王旗節鉞,代表著天子權威!
“劉節度使請起,諸位都平身吧。”良久,沈淮川才淡淡開口,聲音平穩,聽不出喜怒,“本王奉皇命巡撫西川,一路勞頓,日後還需諸位大人多多輔佐。”
“臣等不敢!定當竭儘全力,輔佐王爺!”劉莽連忙帶頭應聲,態度恭謹萬分。
寒暄幾句後,劉莽便欲請沈淮川入城,住進早已備好的、原蜀州刺史的府邸——如今自然改作了淮王府。
“不必了。”沈淮川卻抬手打斷,“本王聽聞城內原有一處前朝藩王的舊邸,雖久未修繕,但規模尚在,地段也清靜。本王已命人稍加整理,暫居彼處即可。刺史府乃朝廷官署,本王不便僭越。”
劉莽及一眾官員聞言,臉色皆是微微一變。那舊王府邸荒廢多年,位置偏僻,這位王爺放著寬敞明亮的刺史府不住,非要住那裡,分明是刻意保持距離,不願與他們太過親近,甚至是一種無聲的警告和疏離。
“王爺,那舊邸年久失修,恐委屈了王爺和娘娘……”劉莽試圖勸說。
“無妨。”沈淮川語氣淡漠,“本王不講究這些排場。清淨些,正好養病。”他咳嗽了兩聲,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倦怠,“劉節度使,城防、政務等一應文書,稍後送至本王處。本王倦了,先行歇息。”
說完,不等劉莽再言,便示意車隊轉向,朝著那處荒廢的舊王府邸行去。
劉莽等人站在原地,看著車隊遠去的背影,臉上的恭敬漸漸被凝重和疑慮取代。這位淮王,比他們想象的要更難對付。他看似病弱,姿態卻強硬無比,一來就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絲毫不按常理出牌。
入住舊王府的過程果然如劉莽所言,頗為折騰。府邸雖大致清理過,但處處透著陳舊和荒涼,庭院長滿了雜草,屋宇內的傢俱也多是臨時湊來的,與京中的淮王府天差地彆。
下人們默默收拾著,氣氛有些壓抑。
宋清雁站在略顯空蕩的正廳裡,看著窗外荒蕪的庭院,輕聲道:“你這是要告訴他們,你不是來和他們同流合汙,而是來找茬的?”
沈淮川解下沉重的外袍,隨手扔給阿亦,聞言挑眉看她:“王妃如今越發聰慧了。”
他走到窗邊,與她並肩而立,望著錦城方向:“劉莽在此地盤踞多年,根深蒂固。刺史死得蹊蹺,他卻能穩坐釣魚台,你以為他是省油的燈?這錦城,乃至整個西川,早已是鐵板一塊,水潑不進。若是一來就住進他們安排好的地方,接受他們的殷勤,那纔是真正入了甕,步步被動。”
他冷笑一聲:“本王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住破院子,擺明車馬告訴他們,本王不信他們,且不怕他們。他們摸不清本王的底細和路數,才會自亂陣腳。”
果然,接下來的幾日,舊王府門庭冷落,與城內官員的熱絡形成鮮明對比。隻有劉莽依例送來了一些日常用度和文書,姿態依舊恭敬,卻透著公事公辦的疏遠。
沈淮川也不急,每日裡真的像是來養病一般,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府裡看書、喝茶,偶爾帶著宋清雁在荒蕪的花園裡散步,對外稱病體未愈,需要靜養,將一切政務應酬都推了。
但宋清雁知道,暗地裡,阿亦和清晚的人早已像水滴滲入沙地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錦城的大街小巷。茶樓酒肆、勾欄瓦舍、碼頭軍營……無數訊息正沿著看不見的線路彙聚到這座荒涼的舊王府中。
第三日深夜,書房燈燭長明。
沈淮川看著阿亦呈上的一份密報,指尖輕輕點著桌麵上的錦城輿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果然按捺不住了。”他低語,“劉莽明日設宴,為本王‘接風洗塵’?嗬,鴻門宴麼?”
他抬眸,看向坐在一旁幫他整理文書,實則是在打瞌睡的宋清雁:“王妃,明日陪本王去會會這西川的豪傑們如何?”
宋清雁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揉了揉眼睛:“有危險嗎?”
“你說呢?”沈淮川似笑非笑,“宴無好宴。但,也是機會。”他眼中閃爍著獵人般的光芒,“正好讓本王瞧瞧,這潭水底下,藏著哪些魑魅魍魎。”
他站起身,走到宋清雁麵前,微微俯身,指尖拂過她發間一支略顯素淨的玉簪,那是離京前他給她的那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