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夢紅城 第253章 無聲驚雷2
審查的通知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檔案司沉悶的空氣裡炸開,餘波震顫著每個人的神經。
林枕沙坐在工位上,麵前攤開著需要處理的檔案,目光卻無法聚焦。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金屬桌沿,那細微的摩擦聲在她耳中放大,如同砂紙打磨著她緊繃的神經。
她能感覺到,空氣裡多了一些東西。不是氣味,也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無形的壓力,像潮濕悶熱的雨季來臨前,低低壓在頭頂的濃重烏雲,讓人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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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查的通知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檔案司常年被紙張黴味和消毒水氣息占據的沉悶空氣裡炸開,沒有巨響,卻讓每一寸空間都彌漫著看不見的震顫餘波。那震顫順著水泥地麵傳導至每個人的腳底,爬上脊柱,最終蟄伏在微微發麻的頭皮之下。
林枕沙坐在自己那個靠牆、被高大檔案櫃陰影半籠罩的工位上,麵前攤開著剛剛送來的一摞待分類的舊城區供水管網記錄。紙頁泛黃,字跡模糊,是她平日裡最能投入心神、藉此忘卻外界的工作型別。但此刻,那些蜿蜒的線條和枯燥的資料,卻像一團團扭曲的黑色符號,無法在腦海中形成任何有意義的連線。
她的目光渙散,試圖聚焦在某一頁的某個節點上,卻總是不由自主地滑開,飄向辦公室門口,或是掠過頭頂那個可能隱藏著監控探頭的角落。指尖無意識地、反複地摩挲著金屬桌沿被磨得光滑的邊緣,那冰冷而堅硬的觸感,以及細微到幾乎不存在的摩擦聲,在她過度敏感的聽覺裡,卻被放大成刺耳的、如同砂紙在不斷打磨她早已緊繃欲斷的神經。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空氣裡多了一些東西。不是具體的氣味變化,也不是新增了什麼聲音,而是一種無形無質、卻又無處不在的壓力。它像潮濕悶熱的雨季來臨前,低低壓在頭頂、厚重得令人窒息的濃重烏雲,沉甸甸地覆蓋下來,擠占了所有可供自由呼吸的空間。
辦公室裡比往常更加安靜。平日裡偶爾還會有的、壓低聲音的關於家事或瑣事的短暫交流,徹底消失了。隻剩下紙張翻動的窸窣聲,筆尖劃過登記表的沙沙聲,以及間或響起的、沉悶的檔案袋被拿起或放下的噗噗聲。每一種聲音都顯得格外小心翼翼,彷彿生怕驚動了什麼。
就連走路,同事們也都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鞋底與地麵的接觸變得短暫而遲緩。目光相遇時,不再有短暫的停留或細微的表情交流,而是迅速、近乎慌亂地移開,彷彿對視本身也成了一種需要規避的風險。
林枕沙看到斜對麵的老陳,一個在檔案司待了二十多年、平日裡總帶著點混不吝豁達的中年人,此刻正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一遍遍核對著一份早已核驗過無數遍的物資清單,他的背脊挺得有些過於僵硬。
遠處角落,兩個年輕的女同事,之前午休時還會偷偷交換從外麵帶進來的、包裝花哨的糖果,現在則隻是沉默地並排坐著,各自對著麵前的螢幕,連眼神的交彙都吝嗇給予。
恐懼是無聲的傳染病,在不流通的空氣裡悄然彌漫。
午休鈴聲響起,打破了死寂,卻帶來了另一種壓抑。食堂裡,往日的喧鬨被一種克製的、低分貝的嗡嗡聲取代。人們默默地排隊,默默地取餐,然後儘可能地找一些靠牆或者角落的位置坐下,低頭快速地進食,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過於開闊、容易暴露在無數視線下的空間。
林枕沙端著餐盤,習慣性地走向平時和幾個相熟同事常坐的桌子,卻發現那裡已經坐了兩個其他科室的人,她們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她腳步一頓,最終選擇了一個靠近柱子、相對隱蔽的空位坐下。鋁製餐盤裡的食物散發著溫熱,但她食不知味,每一口吞嚥都感覺艱難,如同嚼蠟。
她能感覺到後背似乎有目光掃過,當她猛地抬頭環視時,卻隻看到一片低垂的頭顱和沉默咀嚼的身影。是錯覺?還是真的有人在觀察她?王肅會不會已經將那天晚上的細微異常上報?那本《舊世詩抄》……它此刻是否還安然地躺在那個陰暗的縫隙裡?那個縫隙,真的足夠隱蔽嗎?審查會不會包括對檔案庫房每一個角落的物理檢查?
一個個問題像沸騰的氣泡,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翻滾、炸裂,帶來一陣陣灼熱的焦慮。
下午的工作時間變得更加難熬。每一次辦公室門的開合,都會讓林枕沙的心跳漏掉一拍。每一次有穿著與檔案司深藍製服色調不同的、顏色更深或款式更威嚴的人出現在視線裡,她的呼吸都會下意識地屏住。
她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回供水管網記錄上,手指有些發顫地拿起下一本檔案袋。解開纏繞的棉線,抽出裡麵的檔案。突然,一張對折的、質地不同的紙張從泛黃的管網圖中滑落,輕飄飄地掉在她的桌麵上。
她的動作瞬間僵住。
那是一張明顯不屬於這個時代的紙,更白,更光滑,邊緣帶著機器切割的整齊。她幾乎是本能地用身體擋住可能的視線,手指微顫地將那張紙展開。
上麵沒有抬頭,沒有署名,隻有一行列印出來的、冰冷的黑色宋體字:
“他們檢查的重點,是近期所有接觸過‘非標準製式’物品的登記記錄和監控回溯。”
字跡清晰,墨色均勻,像一枚突然射入寂靜領域的子彈,精準地擊中了她最脆弱的核心。
林枕沙的血液彷彿在這一刻徹底凝固,四肢冰涼。非標準製式物品……《舊世詩抄》!
這紙條是誰放的?什麼時候放的?是警告?還是陷阱?
她猛地合攏手掌,將那張紙條緊緊攥在手心,尖銳的紙邊刺著掌心。她迅速抬頭,目光像受驚的鹿一樣掃過整個辦公室。每個人都埋首於自己的工作,沒有任何人看向她這邊。老陳依舊在覈對清單,年輕的女同事們依舊盯著螢幕,遠處有人起身去接水,一切如常。
沒有異常。正因如此,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這無聲的驚雷,終於顯露出了它猙獰的裂痕,而裂隙之下,是深不見底的、未知的黑暗。她將攥緊的手慢慢收回,放在膝蓋上,那薄薄的一張紙,此刻卻重得讓她幾乎無法承受。
審查,已經開始了。而且,是以她完全無法預料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