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繼承者 第2章 迴廊的低語
灰燼星的日子,原如鏽蝕的齒輪,緩慢而沉悶地轉動。自那日“夜骸”驚現、掠奪者儘殄,已過去十數個標準日。墳場依舊荒涼,風聲依舊嗚咽,但那空氣中,卻悄然彌漫開一絲難以言喻的緊繃,彷彿暴雨將至前的死寂。星盟安全域性的快速反應部隊並未如預料般從天而降,或許那隱形偵察艦亦或是被更高優先順序的事務所絆,又或是仍在暗中織網,靜待時機。然而,另一股更為浩瀚、莫測的力量,卻從不因凡間瑣事而遲延分毫——那便是“虛無迴廊”的週期性乾擾,當地人稱之為“靜默日”。
這日清晨,天色較往日更為沉鬱,鉛灰色的雲層低垂,彷彿欲將整個墳場壓垮。空氣中遊離的金屬塵埃不再無序飄蕩,而是詭異地凝滯、輕顫,發出幾不可聞的高頻嗡鳴。常年於此討生活的人們,皆麵色凝重,行事匆匆,早早收了手頭活計,加固棚戶,檢查備用電源與濾氣係統,眼中藏著掩不住的敬畏與惶恐。
“‘靜默日’要來了…”老貓頭蹲在他的陋棚口,眯眼望著昏黃天際,手裡摩挲著一枚古舊的銅製羅盤,那指標正毫無規律地瘋狂抖動,“這鬼日子,一年總要哄騰幾次。天上的眼睛瞎了,耳朵聾了,連帶著地下的鐵疙瘩都要哄脾氣。”
淩燁正將昨日拾荒所得分門彆類,聞言動作微頓。他亦感受到周遭環境的異樣,一種無形的壓力正緩慢遞增,不僅作用於裝置,更直透心神,令他眉心那點自啟用“夜骸”後便時常存在的微熱感,又開始隱約躁動。
“貓爺,這迴廊…究竟是個什麼所在?”淩燁放下手中一塊半融化的電路板,輕聲問道。他自幼聽多了關於迴廊的恐怖傳說——吞噬星艦的幽靈域、扭曲時空的魔窟、古代文明毀滅留下的瘡疤…但具體為何,卻無人能說清道明。
老貓頭嗤笑一聲,吐出一口濃痰:“是個啥?閻王爺的客廳,造化兒的痰盂!星盟那幫穿白袍的酸丁說是啥…高維引力漣漪疊加效應、背景輻射異常帶…屁話!進去了,導航失靈,通訊斷絕,鋼鐵老化,人發瘋!多少好船好漢折在裡麵,骨頭渣都剩不下!”他頓了頓,渾濁眼中閃過一絲追憶的驚懼,“那裡麵…有東西…不是人,也不是獸…是‘空’本身在低語…”
正說著,天際嗡鳴聲陡然加劇,如億萬鋼針摩擦玻璃。刹那間,所有尚在運作的機械裝置——照明燈、環境控製器、甚至淩燁腰間那老舊的輻射計量儀——螢幕齊齊爆閃,隨後徹底黯淡,熄滅!整個墳場陷入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唯有風聲依舊,卻彷彿被剝離了所有雜音,變得純粹而…空洞。
靜默日,降臨。
淩燁感到一股莫名的暈眩,並非生理上的不適,而是彷彿自身的感知被強行拉伸、扭曲,投入一片無邊無際的混沌之海。視覺、聽覺、觸覺都變得模糊而不可靠,唯有眉心那點灼熱越發清晰,竟似一盞孤燈,在無垠黑暗中搖曳。
他下意識地閉上雙眼,凝神內守。奇異之事發生了。在那一片絕對的、剝奪所有常規感官的“靜默”中,他竟“聽”到了彆樣的動靜——
那不是聲音,而是一種…波動。極其宏大,極其細微,充斥天地,無遠弗屆。似宇宙初開時的胎動,又似亙古星河流淌的韻律。它並非雜亂無章,反而蘊含著某種極度複雜、精妙至無法形容的規律性,層層疊疊,交織蔓延,彷彿一首用無限維度譜寫而成的絃歌。
他試圖去捕捉,去理解,但那資訊洪流太過磅礴浩瀚,以他如今的精神,便如螻蟻試圖理解瀚海潮汐,徒勞無功。隻能模糊感知到,那“絃歌”之中,存在著某種…“節奏”,某種…“流向”。
“呃…”一聲悶哼傳來。淩燁睜開眼,見不遠處一名正試圖維修備用發電機的壯漢,突然抱頭跪倒在地,麵目扭曲,發出痛苦的嘶嚎。靜默日的精神乾擾並非對所有人都溫和,心誌不堅或腦波特異者,往往首當其衝。
棚內,老貓頭哼著不成調的小曲,似渾不在意,但淩燁瞥見他叩擊椅臂的指尖微微發白,顯是也並非全無感覺。
“貓爺,我出去看看。”淩燁心中記掛那幾個住在更偏遠棚戶的同伴,尤其是那日險些喪命的黑牙。
“找死麼?外頭現在…”老貓頭話未說完,淩燁已抓起一個簡易急救包和一根纏著絕緣膠帶的金屬短棍,掀開厚麻布門簾,身影沒入外界愈發詭異的光線中。
墳場之外,天地變色。原本昏黃的天光被一種奇異的、非自然的紫灰色調取代,視野中的一切景物都彷彿隔了一層晃動的油膜,邊緣扭曲閃爍。無聲的靜電火花在金屬山巒間跳躍閃爍。那宏大而細微的“宇宙絃歌”在淩燁感知中愈發清晰,但他無暇細細體味,隻顧快步疾行。
一路上,又見到三四人出現類似不適症狀,或蜷縮呻吟,或狂躁破壞。淩燁儘力施以援手,或用急救包中的鎮靜劑,或以巧勁擊打頸側令其暫時昏厥免受其苦。他動作迅捷有效,那眉心微熱似乎賦予他一種奇異的冷靜,能在精神乾擾中保持清明。
終於趕到黑牙所在的棚戶區,卻見那瘦弱少年竟無恙,正吃力地拖拽著一名陷入半狂亂狀態、試圖用頭撞擊金屬牆壁的老者。
“燁哥!”黑牙見到他,如見救星,“快幫幫祥叔!”
淩燁上前,一指精準按壓在老者頸後某處,力道巧妙,老者頓時軟倒。兩人合力將其安置好。
“黑牙,你…沒覺得不舒服?”淩燁奇道。這少年體質心誌均非堅韌之輩,何以能抗住精神乾擾?
黑牙撓撓頭,也是一臉困惑:“就是有點心慌,像有啥東西在腦子裡撓癢癢…倒沒彆的。哦,對了,”他忽然想起什麼,從臟兮兮的衣領裡掏出一塊用細繩掛著的暗沉金屬片,形狀不規則,表麵有天然生成的繁複紋路,似石非石,似鐵非鐵,“剛才這玩意兒一直發燙,貼著胸口,好像就沒那麼慌了。”
淩燁目光一凝。那金屬片…他認得,是半年前兩人在一處極深的古代遺跡裂縫**同發現的,當時覺得花紋奇特便由黑牙收著。此刻,在那金屬片上,他竟感受到一絲極其微弱的、與那宏大“宇宙絃歌”以及自身眉心灼熱同源的氣息!
他心中劇震,麵上卻不露聲色:“收好它,彆讓人看見。”或許,能抵抗迴廊乾擾的,並非黑牙本身,而是這奇異的金屬片。此物究竟是何來曆?
安置好傷員,淩燁立於棚外,再次閉目凝神。這一次,他有意引導那眉心灼熱去觸碰感知中的“宇宙絃歌”。一瞬間,洪流再度湧來,但這一次,他似乎能稍稍抓住那宏大韻律中的一絲涓流。
那是一種…“潮汐”感。能量的潮汐。並非來自灰燼星的地核或恒星,而是源自那片令人談之色變的“虛無迴廊”深處。這乾擾,並非單純的破壞,更像是…某種巨大存在週期性呼吸吐納帶來的餘波!
就在他心神沉浸於此玄妙感知之際,異變陡生!
那磅礴的“絃歌”洪流中,突兀地插入了一絲極不協調的“雜音”!尖銳,冰冷,充滿人工雕琢的殺伐之氣!
淩燁猛地睜開雙眼,霍然抬頭望向東南天際!
幾乎同時,棚內的老貓頭也像被蠍子蜇了般跳了起來,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操!不是偵察艦!是帝國的‘鬼鳥’偵察機!這幫閹豺,專挑這時候摸過來!”
隻見紫灰色的天幕下,一架通體漆黑、造型如詭異飛梭般的飛行器,正無聲無息地撕破扭曲的光影,朝著墳場方向低速掠來。它似乎並未受到靜默日乾擾的嚴重影響,機體表麵流轉著淡淡的能量光華,顯然搭載了對抗迴廊效應的特殊技術。
帝國偵察機!竟在靜默日潛入星盟邊緣星域!
那偵察機顯然也發現了地麵上的淩燁與棚戶區,機身微微調整,腹部探出某種掃描陣列,散發出幽藍的光芒。
“被鎖定了!”淩燁背脊一寒,瞬間明白對方將自己或這棚戶區當成了需要探查的目標。若是尋常拾荒少年,此刻唯有待宰。但他不是!
電光火石間,那日駕馭“夜骸”的感覺再度湧上心頭!眉心灼熱轟然爆發,與感知中那宏大“宇宙絃歌”的某一細微波段產生了瞬間的共鳴!
他福至心靈,不及細思,猛地將手中那根金屬短棍狠狠插入腳下大地,自身精神力順著那眉心熱流,透過短棍,瘋狂湧入地底——那裡,埋藏著墳場無數歲月積累下來的、難以計數的廢棄能量電池和漏泄的電容單元!
“嗡——!”
一股無形卻劇烈的能量擾動,以淩燁為中心,猛地向四周擴散開來!這不是攻擊,而是模仿那“宇宙絃歌”中某一乾擾極強的波段,強行放大後向外輻射!
那架低空掠過的“鬼鳥”偵察機猛地一顫!機體表麵的護盾光華劇烈閃爍,彷彿被無形巨錘砸中,掃描光束瞬間中斷,整個機身歪歪斜斜地向一旁滑去,險些失去控製墜毀!駕駛員顯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根本無法理解這突如其來的、源自地麵的強力乾擾源何在。
趁此間隙,淩燁一把拉起嚇呆的黑牙,疾吼道:“進掩體!快!”兩人連滾爬爬地鑽入附近一處堅固的廢棄管道深處。
那“鬼鳥”偵察機掙紮著拉昇高度,在空中盤旋數周,似乎無法再次鎖定目標,也無法理解剛才的異常。最終,它似乎判定任務風險過高,機身一轉,加速消失在扭曲的天際線之外。
過了許久,外界那紫灰色的天光才開始緩緩褪去,機械裝置的指示燈陸續重新閃爍,嗡鳴聲漸息。靜默日過去了。
淩燁從管道中爬出,渾身已被冷汗浸透,臉色蒼白,太陽穴突突直跳,方纔那一下,幾乎抽空了他的精神。但他眼中,卻燃燒著灼灼光芒。
他不僅再次感知到了“虛無迴廊”的低語,更藉此驚退了帝國的偵察機!
老貓頭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目光複雜地看著他,又瞥了一眼那根還插在地上、頂端已微微熔融的金屬短棍,沙啞道:“小子…你剛才…做了什麼?”
淩燁緩緩搖頭,望著帝國偵察機消失的方向,輕聲道:“我也不知道…隻是,好像聽懂了它(迴廊)的一點…‘口音’。”
遠處,星盟那艘隱形偵察艦內,剛剛恢複的監控螢幕上,瘋狂滾動著方纔記錄到的、異常的地麵能量爆發資料,警報聲再次響徹艦橋。
“訊號源定位!灰燼星墳場區域!能量頻譜與靜默日乾擾高度融合,性質未知!優先順序提升至最高!”
風暴,並未離去,隻是稍稍延遲,且醞釀得更為凶猛。而淩燁未曾想到,那架帝國“鬼鳥”偵察機在撤離前,已將一段關於“異常地麵能量反應及疑似高價值個體”的加密資料包,傳送向了虛無迴廊的另一側。
棋局,已悄然佈下了新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