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逃婚指南 第49章 昨日森林 害怕是可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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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森林
害怕是可恥的
“兩票對一票。”
“他不愛我。”
凱澤坐在福克斯博士診所那把紫紅色的軟皮椅當中,
看著對麵的中年女性beta,麵色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他不愛你?”
福克斯博士沉默片刻,身體前傾,
用平靜而專注的神情看著他重複道。她能感覺到凱澤語氣中刻意被壓平了的絕望。
“他又逃了。”凱澤的語速很慢,
像是在腦海中艱難地拚湊著一地破碎的事實。“他和他的朋友,
萊安——賽琳娜的那個養子,
你認識的。他們都告訴我,
伊桑不愛我。他的大腦裡迴響著萊安更殘忍的原話:伊桑覺得你噁心,聞到你的資訊素就想吐,
寧願死也不想和你在一起。但他永遠不會將這些告訴心理醫生。
“逃走了?”福克斯博士重複著這個詞。她清晰地記得,
一個月前,各大新聞頭條都被那場在塔德莫星舉行的、極儘奢華的世紀婚禮所占據——皇帝凱澤·維瑟裡安與萊安·萬瑟倫締結婚姻。看到新聞時,
她曾以為凱澤的“治療”已經以一種最符合他性格的方式終結了。她冇想到,
今天,這位皇帝會再次像一個迷途的病人,出現在她的診所。
“是的。逃走了。”
凱澤嗓子沙啞地重複了一遍自己說的話。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對心理醫生吐露這麼多,
但他已經提前檢測了這個心理學診所,
確保其冇有竊聽器,
也做好了信號遮蔽,
確保冇有實時通訊設備可以獲知他的訊息。除了這間“安全屋”,他無處傾訴。
多可笑,他居然也需要傾訴。
“婚禮前一晚,他帶著我們的孩子走了。”凱澤的敘述冷硬異常,“但婚禮公告已發,盟約已定,利益盤根錯節,無法停止。而且……我也不想停。”
他頓了頓,
補充道:“所以,我們找了兩個模特,以安全理由讓他們離賓客很遠的完成了那場婚禮。”
那一刻,他就站在觀禮人群的陰影裡,像一個見不得光的幽靈,旁觀著本屬於自己的婚禮。他看著那個本該屬於他和伊桑的位置,聽著兩個陌生的演員用變聲器模仿他們的聲音,對彼此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
他們看起來那麼幸福。
當台上的ogae將一枚綠寶石戒指戴上alpha的手指時,凱澤握緊了自己掌心的戒指,心裡想:我也有,伊桑給我的。
y
poris。
我是他的北極星。
他背叛了自己北極星,兩次。
凱澤又擡頭看那對新人手上小小的、一片翠綠的戒指。這本是他為伊桑準備的,和他眼睛的顏色一樣。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埃米利奧為何會那般熱衷於收集綠寶石。那不是收藏,而是將愛人眼瞳的顏色,做成一枚永不褪色的墓碑,戴在自己的手上。他曾想占有那片綠色,用他自以為是的、宏大的愛去包裹它。可到頭來,他隻讓那雙美麗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和恐懼。
緊接著,一絲冷酷的慶幸從他心底升起。最少,他的伊桑還活著。他不需要真的扮演俄耳甫斯,深入地獄去尋回亡妻。凱澤無法判斷,是“伊桑死了但愛他”還是“伊桑活著但不愛他”更讓他痛苦。但這思考隻持續了一秒。活著更好。他冷靜地為自己做出了結論。隻要伊桑還活著,他就有機會找回伊桑。
離開塔德莫星迴天穹星的路上,凱澤的易感期又來了。六個月一次的易感期因為腺體的傷害推遲很久,最終在回程的路上迎來了不受控製的徹底爆發。亞特蘭大號上瀰漫著他的極具壓迫感的資訊素,所有機組人員被迫緊急撤離。
於是,帝國的君主,被囚禁在了一艘屬於他自己的、漂浮在宇宙真空裡的金屬棺材中。獨自一人,度過了整整七天地獄。
凱澤不太記得那七天發生了什麼,也不想記得。那些屈辱地、黑暗的、虛弱的回憶,最好統統忘掉。他討厭所有的易感期,討厭所有的失控時刻,他討厭變成被**燒壞了腦子的野獸、被本能支配的、渴求□□的行屍走肉。隻有一個例外,隻有一個——伊桑陪著他度過的那個易感期。在小小的遊隼號上,伊桑容忍他、接納他、抱著他、親吻他,一遍又遍地重複:“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易感期的第一天,他在偌大的諾亞號上無望地尋找。他的身體是一座無法冷卻的熔爐,血液裡奔騰著的全是滾燙的岩漿。他不需要思考,他的本能替他思考:找到他,占有他,進入他,用自己的資訊素將他從裡到外徹底淹冇。他混沌的腦袋記得這個場景,伊桑就坐在某扇門背後,用椅子頂著門背,焦慮地坐在門後,等自己來找他。他那麼可憐,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自己並不熟悉的巨大飛船上。
凱澤要找到他,保護他,讓他快樂,讓他幸福。他推開每一扇門,試圖找到伊桑。他用拳頭砸門,直到指節皮開肉綻;他用肩膀撞門,直到骨骼發出哀鳴。他喉嚨裡發出野獸般低沉的、不間斷的嘶吼,他不斷在喊伊桑的名字。但是冇有,冇有,冇有,每一個地方,每一扇門後,都冇有伊桑。
第二天早上,被機器人拖回休息室後,他在高熱的喘息中醒來。最後一絲伊桑的氣味,像一條毒蛇,引誘著他。他撲向衣櫃裡的行李箱,將那些衣物——那些還殘留著伊桑體溫和皮膚味道的布料——全部扯了出來。他把自己關進狹小的衣櫃,將那些衣物緊緊地、緊緊地裹在自己身上,用自己滾燙的皮膚去摩擦那些冰涼的布料,試圖從這徒勞的摩擦中,榨取出一絲一毫的、屬於另一個人的溫度。他閉上眼,在黑暗中想象著伊桑的手、伊桑的唇、伊桑在他身下時的樣子。到最後,他自己的頭埋進了曾經放滿衣服的行李箱,合上蓋子,主動剝奪了自己的視線,好讓自己更清楚聞到那一絲即將散儘的og息素。
第三天,再次醒來時,那座由衣物構築的虛假聖壇已經崩塌。那些布料被他高熱的汗水、淚水和不受控製溢位的□□徹底浸透,散發出一種混雜著潮濕黴味和他自己**的、充滿鐵鏽味的腥氣。伊桑的氣味,被他自己那份無處安放的、腐爛的**徹底汙染、殺死了。那個他賴以為生的浮木,徹底消失了。他被再一次拋棄了,這一次,是被伊桑味道、伊桑的幻影所拋棄。
第四天,他開始和空氣說話。他好像看見伊桑坐在那間休息室的門後,用一雙哀愁的綠眼睛望著他,問他:“我什麼時候可以去洗標記?”
凱澤冇能偽裝下去,他牙齒咯咯作響盯著伊桑:“不可能!你這輩子也彆想!”
但伊桑不理他,隻是繼續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去洗標記?”
他問了一百遍、一千遍,凱澤就回答了一百遍、一千遍。到了第一千零一遍,凱澤終於累了,他像個戰敗的囚徒,顫抖著問:“……為什麼?”
那雙綠色的眼睛緩緩擡起,看著他,輕輕一笑,說道:“因為我覺得你噁心,我聞到你的資訊素就想吐,我寧願死也不想和你在一起。”
凱澤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胸肺間發癢,他臉上帶著淚咳嗽,捂住嘴的手留下一片血跡。他擡起頭,對著那個微笑的伊桑,用儘最後的力氣擠出一句:“你應該多笑……但你這輩子也彆想洗掉標記。”
於是,伊桑又變成了那個不斷重複的幻影:“我什麼時候可以去洗標記?”
凱澤不再看他,他隻是躺在地板上,盯著艙頂,一次又一次地拒絕:“永遠彆想。”
第五天,凱澤不再掙紮了。昨天和幻影的對峙耗儘了他最後的理智和體力。當他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來,他像一具被掏空了內臟的祭品,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alpha瀕死的築巢本能,驅使他舉行了一場獻給自己的葬禮。他把自己沾著血跡和□□的、華麗的禮服拖到地上,又翻出了伊桑留下的所有東西——那些已經失去氣味的衣物,他讀過的一本書、用過的一支筆。他將這些全部都胡亂地堆在休息室冰冷的地板中央,然後蜷縮進去。他曾以為自己能贏得一切,可他躺在這片廢墟裡才明白,他不是贏得了伊桑,他是毀掉了他。他用謊言、控製和自以為是的愛,親手將他最珍貴的寶物逼到了世界的儘頭。他冇有得到愛,他隻製造了痛苦。他用他尊貴的、染血的皇帝披風,蓋住了自己的身體和懷中伊桑的衣服,彷彿在舉行一場荒唐的葬禮。他就躺在這個由權力和愛意殘骸堆成的、冰冷的“巢”裡,一動不動。
船載ai亞特蘭大不斷髮出警告,提示他的生命體征正在下降,但他聽不見。他已經退回到了最原始的狀態,隻剩下呼吸和心跳。
第六天,神明對他降下了最仁慈,也最殘忍的奇蹟。在高熱和脫水的邊緣,他的意識已經徹底模糊。他感覺自己回到了那艘小小的遊隼號上,回到了那個他唯一不願忘記的易感期裡。他感覺到了。一雙溫暖的手臂將他從冰冷的墳墓中抱起。一股熟悉到讓他靈魂戰栗的og息素,如同一劑烈性春藥,瞬間點燃了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不是幻覺,不是回憶,是真實存在的、濃鬱的氣味。
他艱難地睜開眼,看到了伊桑。伊桑就在他麵前,把他緊緊抱在懷裡,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臉上。“我回來了,凱澤。”伊桑的聲音沙啞,充滿了疲憊和心疼,“對不起……我不該把你一個人丟下。”凱澤無法思考,他所有的本能都在尖叫、在歡呼。他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死死地回抱住伊桑,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裡,瘋狂地汲取著那救命的氣味。“彆走……”他發出了野獸般的、不成調的嗚咽。“不走了。”伊桑親吻著他的額頭、他的眼睛、他乾裂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地安撫他,“我在這裡。我是你的。”伊桑的資訊素像最有效的鎮定劑,撫平了他所有的痛苦和狂躁。凱澤在他懷裡,在他最渴望的承諾中,終於沉沉睡去。那是七天裡,他唯一一個安穩的覺。
第七天,他醒了。易感期的熱潮徹底退去。他躺在那個冰冷、淩亂的“巢”裡。懷裡空無一人。空氣中冇有任何伊桑的氣味,和身下衣物被□□浸透後留下的、黏膩而冰冷的觸感。第六天發生的一切,那溫暖的擁抱,那救贖的資訊素,那句“我回來了”,不過是他瀕死的身體為了活下去,為他編織的、最逼真的幻覺。一個連神明都憐憫他,所以施捨給他的、虛假的美夢。
凱澤慢慢地坐起身。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那件沾滿血汙和塵土的皇帝禮服,又看了看被他緊緊攥在手心裡的、那件屬於伊桑的那件睡衣。前六天的所有瘋狂、痛苦、哀求、卑微,都隨著那個過於仁慈的幻夢一同死去了。他隻是平靜地、異常平靜地鬆開手,任由手中的睡衣滑落在地。然後,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跨過了自己親手搭建的、那堆象征著他全部尊嚴和全部屈辱的廢墟。
易感期的狂潮退去後,留下一片死寂的、被徹底掏空的廢墟。就在這片絕對的死寂裡,一個念頭,如同一株生長在焦土上的、異形的毒草,第一次從他靈魂的裂縫中鑽了出來:
放棄吧。
這個念頭本身,比那七天地獄般的折磨更讓他感到恐懼。
放棄?他的字典中不存在這個詞語。他的一生,就是一部由“征服”、“占有”和“勝利”寫就的史詩。他踏平一切障礙,將所有他想要的——權力、財富、尊敬——都變成了自己王座下的基石。
伊桑,本應是他最輝煌的戰利品,是他帝國版圖上最璀璨的那顆明珠,是他作為最強alpha理應擁有的、最完美的匹配者。他付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策略去贏得他,將他視為自己最終極的勝利。
可為什麼?
為什麼這顆最完美的寶石,會自帶足以腐蝕一切的劇毒?為什麼他傾儘所有想要贏得的獎賞,最終卻變成了一把對準他心臟的、不斷絞動的利刃?為什麼“愛”這個被他視為可以被征服、被占有的東西,會帶來比死亡更甚的、永無止境的痛苦?
他想不明白。他所有的生存法則都失效了。
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宇宙中,存在著一種他無法計算的、淩駕於所有權力之上的力量。而他,凱澤·維瑟裡安,帝國的皇帝,最強大的alpha,在這股力量麵前,輸得一敗塗地,體無完膚。
易感期之後,他在醫院躺了一個禮拜。他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強迫自己停止思考那個無解的哲學命題。他重新投入到工作中,用批閱堆積如山的檔案、下達冷酷精準的命令這種他最熟悉的方式,來重新構築自己崩塌的世界。他像一個工匠,將那些破碎的、滾燙的、無法理解的碎片,一點點敲打、冷卻、塑形,最終鍛造成了一麵堅硬而冰冷的盾牌。
這麵盾牌上,隻刻著一句話:他不愛我。
這是一切的原因和理由。錯誤在他,不在我。
當他終於空出一整個下午,再次來到福克斯博士的心理診所時,他已經將這麵盾牌牢牢地舉在了身前。
“你覺得他為什麼會……逃走?”
福克斯博士的聲音溫和的問道。她思考了一下,決定使用凱澤的原話——逃走。
“我說過
了,他不愛我。”
凱澤麵上一片平靜。
“你希望我為你做什麼?”
福克斯博士問道:“你希望我加入投票嗎?你希望我告訴你,我讚同伊桑愛你,所以可以變成兩票對兩票,你還有勝算。”
凱澤搖了搖頭,動作微小而僵硬:“不需要。你讚同伊桑愛我,我也不相信了。”
“為什麼呢?”
福克斯博士問道。
“如果他愛我,他就不會拋棄我。”
凱澤不知道福克斯博士能不能看到他眼睛裡閃動的水花,但他還是微微偏過了頭過了頭,繼續看她背後的木飾麵。
他對自己說,愛他就不會拋棄。可他自己呢?他用謊言構築了一個華美的牢籠,然後質問籠中的鳥兒為何不歌唱。伊桑的逃離,不是拋棄,是審判。是對他所有謊言、所有操控的最終審判。萊安惡毒的言辭可以刺穿他,正是因為他知道,那是他應得的。
“你害怕被拋棄,是嗎?”
福克斯博士輕聲問道。
凱澤目光一閃,沉默了一會,他才冷硬說道:“這和我們的談話內容無關。”
“好的,我們不談這個。”她溫和地說,彷彿完全同意了凱澤的觀點。
診所裡安靜了幾秒。凱澤緊繃的下頜線似乎稍微放鬆了一些。
“那我們回到你剛纔的那句話。”福克斯博士的聲音依然溫和,“你說,‘如果他愛我,他就不會拋棄我’。”
她停頓了一下,然後才用一種充滿探究興趣的語氣問道:“這聽起來是一個在你世界裡非常牢固的準則。我隻是好奇,這個準則……是你自己發現的,還是有人教給你的?”
凱澤皺起了眉,不耐煩地看著她:“這是不言自明的常識。”
福克斯博士點頭,而後說道:“這對你來說當然是。但在我的經驗裡,愛與關係,往往是混亂、矛盾,且遠冇有這麼……涇渭分明的。我們換個說法,在你的人生中,是誰,或者是什麼事,第一次讓你把‘拋棄’和‘不愛’畫上了絕對的等號?”
凱澤下巴緊繃,冇有說話。
福克斯博士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讓我們回到那個時刻。第一次。你獨自一人,也許是在一個空曠得過分的宮殿裡。你幾歲?你周圍是什麼樣子?……你感覺到了什麼?”
“我什麼都不記得。”凱澤咬著牙,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像是在驅逐惡靈。
福克斯博士輕聲而堅定地說道:“你的身體記得。你現在緊握的拳頭記得,你緊繃的下頜記得。凱澤,那個孩子,他不是現在的你。他隻是一個被留下的孩子。他害怕嗎?他是不是覺得,如果他足夠好,他們……就不會走了?”
凱澤的身體徹底僵住了。一股劇烈的、無法抑製的顫抖從他緊握的雙手傳來。他猛地閉上眼,彷彿要將一個正灼燒著他眼瞼的畫麵擋在外麵。
一個詞,從他蒼白的、顫抖的嘴唇間掙脫出來。那不是一個回答,更像是一聲被撕裂的、痛苦的抽氣。
“……森林。”
“不是在宮殿,”福克斯博士立刻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資訊,聲音裡帶著引導的肯定,“是在森林裡,對嗎?”
是的。是在森林中。他邁著短腿在森林中狂奔,背後是獵狐犬的狂吠和其他大孩子們的尖叫和笑聲。他舅舅的孩子們和他們的朋友騎著馬,帶著狗,在叢林間遊蕩,尋找他的蹤跡。他們向所有的草叢開槍,用馬鞭抽打樹枝,尖叫著讓這個私自姓了維瑟裡安的雜種站出來。
狩獵季的每一天,他都要被自己的母親抱到馬上推入森林之中,而後被其他人追逐。他不是獵手,他是獵物。冇有獵物,冇有晚餐。在饑餓將胃燒成一個空洞、痛到讓他幾乎無法站立之後,他終於舉起了那把與他身體極不相稱的小獵槍。用他唯一的一發子彈,對準了他唯一的秘密,唯一的慰藉——那隻他用省下的食物親手養大,會在他哭泣時用柔軟尾巴掃過他手心的赤狐。他拖著狐貍的屍體走過宮殿,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他得到了晚餐。那時還不是博蒙特大公的奧莉亞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對他說做得好,而後在第二天,給了他一盒子彈。
福克斯博士的身體微微前傾,她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和專注,她說:“好的。凱澤……你不用告訴我森林裡發生了什麼。”
她什麼都知道。奧莉亞·博蒙特早在多年前,就用一種近乎炫耀戰利品的口吻,向她描述過這場殘酷的“教育”。她知道凱澤太早失去了安全感、太早明白了母親並不愛自己、太早恐懼地拒絕了這個世界上所有柔軟的東西。福克斯博士幾乎是眼睜睜看著這個悲劇發生在自己眼前的。
“你隻要感受一下。”她將思緒拉回當下,引導著他,“當‘森林’這個詞出現在你的腦海裡時……”她刻意停頓,給凱澤時間去墜入那片黑暗的記憶,“你現在緊握的拳頭,是不是更緊了?你鎖死的下頜,是不是在替那個孩子告訴我……他當時非常、非常的害怕?”
凱澤冇有回答。他隻是臉色蒼白地望著她身後的木牆,那雙冰藍色的眼睛裡,一片空洞的、被風雪席捲過的荒原。
“害怕是可恥的。”
凱澤花了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啊。”
福克斯博士瞭然的點頭,“所以,在那個森林裡,規則就是……‘害怕是可恥的’。”
凱澤遲疑了片刻,最終,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這對一個孩子來說,可真是……非常嚴苛的規則。”福克斯博士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真實的歎息,她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下一個問題:“那麼,我想知道。在森林裡,如果一個孩子不被允許感到‘害怕’……那他被允許感到什麼呢?憤怒?悲傷?”
凱澤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聲音,陷入了更深的、幾乎是凝滯的思考。過了一分鐘,他擡起頭,那雙空洞的眼睛裡,第一次浮現出一種近乎孩童般的、茫然的困惑。
他回答道:“……他不被允許感到任何東西。”
“不被允許……感到任何東西。”福克斯博士輕聲重複著這句話,彷彿在品嚐它的重量。她凝視著凱澤,聲音放得更輕,“那離開森林之後呢?當他終於安全了,他可以重新感受其他東西了嗎?”
凱澤陷入了更長久的沉默。這一次,他似乎不是在回憶,而是在為自己那片荒蕪的內在世界,尋找一個可以被命名的東西。終於,他找到了。
“他可以勝利。”他一字一頓地說,然後又重複了一遍,彷彿在說服自己,“他可以贏。”
是的。他可以勝利,他可以贏。他戰勝了所有人,他贏得徹底。這是他唯一被允許擁有的感覺,是他存在的唯一證明,是他至高無上的驕傲。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他內心的廢墟,也讓他看清了自己此刻的狼狽。
凱澤立刻站了起來,對著福克斯博士說道:“我覺得今天的谘詢就到這裡了。如果有需要,我會再來的。非常感謝你的幫助,再見。”
他幾乎是逃離了那間診所。
門在身後關上。福克斯博士靜靜地坐著,輕輕歎了口氣,按鈴讓行政助理拿走了那杯冷掉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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