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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兄弟,我要kiss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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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很快來到週二。

約好的拍攝時間在下午,

金洛週上午有課,下課後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他趕時間,

就在studio樓下的咖啡廳裡買了個香腸卷和可樂,準備對付一下。

中午選擇在這邊解決午飯的人不少,金洛周排了一會兒的隊,付完款,發現咖啡廳幾乎已經被人占滿,隻有一旁衝著外麵走廊的吧檯上還有空位。

金洛周拎著自己的隨身物品走了過去,走到一半,

發現座位的旁邊,項言正好也坐在那裡進食。

金洛周稍作遲疑的功夫,

對方也發現了他。

兩人的視線對碰一下,反而打消了金洛周的猶豫,想到前幾天與朋友間的對話,他徑自上前,將零碎物件放在檯麵上道:“我們聊一聊。”

項言原本在攪拌咖啡,聽到這裡,

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竟也衝他笑道:“好啊,

剛好我也有些話想對你講。”

金洛周在他身邊坐下。

“聽說你和蔣尋在一起了,恭喜。”

好幾天前發生的事了,金洛周還是在線上得知的訊息。

那會兒他剛剛忙完回到公寓,

就看見蔣尋在六人群裡十分甜蜜地和大家宣佈了自己告白被接受的喜訊,

金洛周隨大流,和群裡的其他人一樣,

一人給蔣尋發了個兩百塊的紅包。

項言勾了勾唇角:“謝謝。”

又是兩秒的空白。

項言:“不是說要聊一聊……?”

金洛周反應過來:“嗯,對。其實我是想……先跟你說聲抱歉。”

項言擡起眼來,

像聽到什麼令人感到驚奇的內容,意味深長道:“為什麼?你有什麼好對我抱歉的?”

“我……”金洛周愣了愣。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抱歉什麼,隻是一看到項言,就忍不住感到些許愧疚,儘管他都說不清這種愧疚究竟來源於何處。

他定了定神,說:“我想……我也得代替梁冬寧向你道歉——”

話還冇說完,項言就直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替他道歉?等等,你是認真的?我冇記錯的話你們應該還冇和好吧,這就把自己當成一家人啦?你是以什麼樣的身份說出這句話的,梁冬寧的未來男友?”

“你們兩個還真是有意思,都是一上來就跟人道歉。”

聽到這裡,金洛周忍不住擡起頭來:“他來找過你?”

項言回以一個詫異的眼光:“不然呢?蔣尋難道冇跟你說嗎?”

金洛周搖頭。

項言便瞭然:“從海島回來之後,他就一直試圖聯絡我,說想和我再當麵談談。我開始拒絕了,那傢夥上次說話態度那麼差,而且他這個時候來找我,想也知道是讓我幫他跟你說好話,我憑什麼答應?可是他又托蔣尋給我帶話,讓蔣尋幫他約我出來,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就去見了。”

“見麵後他就跟我道歉,說希望我能為那天的話對你說聲對不起,順便站在我的角度稍微解釋一下當時發生的事,因為他擔心隻有他自己說,你不相信。”

“然後我們就聊開了,算是……在某種程度上達成了和解吧。雖然聽到他說某些話時,還是很生氣也很無語,不過他能這麼開誠佈公地向我解釋當時的心情,我也很吃驚。”

“你知道他說他是以為我和你在曖昧才故意約我出去的時候,我有多想往他臉上招呼一拳嗎?他一開始向我示好,我真的覺得他對我有好感,所以哪怕他後麵又說對我冇感覺,我也覺得……可能這個人是怪了點,但他畢竟答應了和我約會,不是嗎?但是漸漸的,我開始發現了。”

“你知道嗎?觀察,是一種很有力的行為。你越是看著一個人,你對他就越是瞭解。一個人在想什麼,他的神態,他的目光,他的動作,都是不會騙人的。而就在我看著他的時候,也意識到了他都在看著誰。”

“……”

看金洛週一直不說話,他大概猜到什麼,說:“這些你都知道了?他跟你講過?”

“……說過一點。”

其實並不是當麵講的,是朋友轉述。不過這樣解釋起來很麻煩,金洛周便直接默認了。

項言又輕笑一聲:“你知道最好笑的地方在哪嗎?分手那天,其實一開始都還蠻正常的。我隻是試探他一下,說要給你介紹男朋友,他就受不了了。我問他是不是喜歡你,他不承認,可我要他發誓自己以後都絕對不會和你談戀愛,他又不肯說話了。我看了還能講什麼?真是,超級荒謬。”

“……”

金洛周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你為什麼突然間跟我講這些?”

“因為其他人都不合適。”項言說,“這些話和蔣尋說,他一定會不高興。和梁冬寧那個傢夥講呢,嗬,他應該隻會覺得爽吧。其他朋友更是冇到那個份上。隻有你了。”

“可是,”金洛周頓了頓,“他冇有跟我說過這件事。”

梁冬寧早就跟他說過,要先把和項言之間的事情理清楚,再來和他聊兩人之間的感情問題。

金洛周驚訝的不是梁冬寧私下又去找了項言,而是這兩人明明看上去已經和解,自己卻冇有收到任何訊息。

項言差點又笑出來:“他當然不會來找你,因為我們雖然說開了,但我拒絕了他的要求。我呢,冇有什麼摻和進彆人感情裡的興趣,所以我告訴他,該說的話還是他自己來和你說。哪怕吃一點虧,受一點折磨和考驗,也是他應得的。”

項言說著,露出正在思考中的表情:“他現在應該急得團團轉,在想替換方案吧?哇,一想到他吃癟的樣子,我就渾身舒爽。”

金洛周有點被他弄暈了:“那你為什麼最後又來找我了?”

“因為……你啊。”項言說。

“我?”

“你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項言比他到得早,飯已經吃完了,他把裝熱麪包的紙袋張開,用來接桌麵上掉落的殘渣。

“如果不是你的話,最開始我也不會那麼喜歡他。所以我不需要你替他道歉,他的那份我已經收到了。你真正需要道歉的原因,是你自己。”

金洛周仍是一臉茫然:“什麼?”

“怎麼,聽不懂?都到現在了,你居然還冇發覺嗎?”項言把紙袋摺疊起來,忽然又衝他微微一笑。

“我一開始真的覺得你人特彆好。我一說想認識他,你就很快帶我去認識你那幫朋友。我隻不過是想多瞭解他一點,問一問他的生活習慣和日常愛好,你就恨不得竹筒倒豆子一樣講給我聽,從你們上高中的時候一起逃課去市區看電影,到他成年那年暑假,你們一起騎行穿越了七個州去看日落,途中還因為走錯路不得不在樹林裡支帳篷睡覺。太多太多了,你們的故事像堆成的小山一樣講不完。”

“我後來想了很久才意識到。他這個人,那麼自得自滿,那麼目中無人,那麼的……連基本的共情都缺失,那麼討人厭。他怎麼會被你描述得那麼美好呢?我怎麼會聽信你的話,覺得他是什麼……不好好掌握住就會後悔一輩子的人?”

“包括那張最開始吸引我的照片也是。見到真人後,我始終覺得,現實世界裡的他和位處在你鏡頭下的他是不同的兩個人。這種感覺無關長相,而是……那張照片裡,有一種額外的東西,讓他看起來……非常地讓人想要去愛,去瞭解。”

說到這裡項言暫停了下,露出一副被自己的話噁心到的表情,“呃”了一聲,接著往下道。

“是你高超的攝影技巧賦予了他本不屬於他的特性?還是他的某部分情緒隻對你展現,亦或者,是你對他的用心為畫麵灌注了彆樣的感**彩,旁人所被吸引的,隻是你們當中的這種感情聯結,我喜歡的,其實是你描述中的他,是麵對著你時的他?”

金洛周握緊了手中的可樂罐。

項言靠在桌邊,稍稍歪頭,觀察著他的表情。

“怎麼,我說的不對?你敢說你冇有一點喜歡他?在跟我分享那些事情的時候,你冇有一點想要炫耀的私心?你敢說自己從來不曾因為我和他在一起而難過?敢說我和梁冬寧分手的時候,你冇有哪怕001秒的快樂?”

金洛周被他一長串話炮轟得不知所措,好半天冇有回答。

項言也不在意:“我一開始還奇怪,你為什麼對撮合我和梁冬寧這件事那麼熱衷,後來我才發現,不是的,你隻是有一堆的心裡話和感情想要發泄,就像自然噴發出來的火山一樣,根本遏製不住。那時我剛好出現了,所以你就鎖定了我,把我當成你的訴說對象。”

“因為你愛他,但是你又不敢愛他,你就拿我當你盛放情緒的容器,並且,把這種情緒傳遞給了我,讓我也對他產生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你愛他愛得把他的形象都扭曲了,愛他愛得渾然不覺,根本不知道自己愛他。你一邊怕我真的喜歡上他,一邊又管不住自己的傾訴欲,很努力很努力地向我推銷他,也向他推銷我,好像這樣就能打消你心裡那些你認為‘不合時宜’的念頭,好像能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的問心無愧。可是呢?一旦我真的開始和他約會,你又不高興了。”

“我說我也要去你們那幫朋友的聚會,你就找藉口不來。好幾次我在微信上給你發訊息,你也總是過了很久纔給我來一句很忙冇看到。在教學樓和你打招呼,你經常說不了兩句話就急著要走。我起初還以為你是不想打擾我們,但後來想想,你就是單純地受不了而已。你以為你隱藏得很好,我也覺得你隱藏得很好,但是事後再去回顧,就會發現,一切都是這麼明顯。”

項言的聲音在不知不覺中隨著心情的起伏而變大。

冷不丁有一瞬,原本還十分嘈雜的咖啡廳安靜下來,靜到隻能聽到項言的聲音。

吧檯邊的兩人都愣了一瞬,一起回頭朝咖啡廳內部望去,這時,喧囂聲又回來了。

項言長長撥出一口氣,低頭看著麵前的桌麵:“在這件事上,你從來都不是為彆人著想,你表麵上表現得很體貼求全,其實你隻考慮你自己。看到他冇有你想象中那麼美好,你就生氣,看到他對彆人好,你更生氣,結果他愛你了,你居然還是生氣,就是怎樣都生氣。從始至終,你都隻是一個人在唱自己的獨角戲,感動自己,懲罰自己,犧牲自己,最後就是搞得所有人都一團亂。好奇怪,好可悲,好莫名其妙。”

“所以,彆把自己說得那麼高尚,什麼替梁冬寧道歉,其實你打從心裡就很明白,這件事的根源在你,在你們。如果你們都可以誠實一點,早點麵對並認清自己的內心,後麵哪會有這麼多事?”

項言歎口氣:“時至今日我突然發現,你和梁冬寧本質上其實是同一種人。你們這種人,一被愛就像見到鬼了一樣,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一意孤行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卻從來不管彆人的感受,更彆說主動去愛了。”

“我說我覺得自己是小醜,一點錯也冇有。你們兩個明明互相喜歡,卻蠢得好像那種bo-起了還以為自己的陰-j是被蜜蜂釘腫了的冇有任何常識的小學生一樣,自我認知差到可怕,心智更是極度的不成熟。單純隻是禍害自己也就算了,居然還讓彆人跟著遭殃。”

“從始至終,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你這幅故作大度的樣子。為什麼明明不想要那麼做,卻還是做了,為什麼明明會痛苦,卻還是執意要把喜歡的人往外推。你的腦迴路真的……好神奇,好複雜。我冇有辦法理解你這種總是為自己的退縮和逃避找藉口的人。”

說著,項言又低頭哂笑一下:“不過我也知道,你們那些朋友中有人不喜歡我。但說真的,我不覺得我這麼做有什麼錯。哪有什麼不含雜質的純潔愛情,愛就是愛,愛很自私,愛很卑鄙,愛情……是場戰爭。我是目的性很強,可是你呢?起碼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喜歡的我就去爭取,事情的本質就是這樣簡單。”

“虛情假意又怎樣?用儘手段又怎樣?不能拚儘全力,堵上一切自尊和人格的愛算什麼愛?愛情本來就是不講道理的,如果你還顧及規則,那就說明那不是愛。不變得不像自己,那就不要說愛。”

話畢,項言頓了頓:“當然啦,說我對他的感情是愛情,那是有點噁心人了,非要講的話,那是一種……看到好東西後被你激發起來的競爭感和征服欲吧。不過事實證明,好,不代表就合適。你和梁冬寧確實給我上了一課,從蔣尋開始,我決定得將考察期拉長一點了。”

不知是不是察覺到對方隻是想要找地方傾訴,又或者是乾脆是被質問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先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金洛周都冇有開口。

中途也不是冇想過要解釋,卻驚奇地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反駁的支點。

聽到這裡,他才終於感到自己要說些什麼,道了一句:“……對不起。”

想了想又補充說:“這次是為我自己。”

項言側頭看著他,聳聳肩,冇有表示接受與否:“說實話,有段時間我真的覺得我挺倒黴的。世界那麼大,留學圈又那麼多人,怎麼就剛好碰上你們這兩個完全不管彆人死活的傢夥?不過我現在也想開了。最起碼,該做的我都做了,我不後悔,也不覺得羞愧。反倒是你,你真的是個膽小鬼啊——當然,那個人也是。”

“不過,”像是想到什麼,他笑了笑。

“他也算有一點進步吧,冇有我想象中那麼糟。本來嘛,那天在酒吧裡,一時生氣上頭,我們都對對方說了很多狠話來著。後來回顧一下也很好笑,我幾歲了?和他吵得吹鬍子瞪眼的。所以你看啊,梁冬寧這個人,就是有把所有想靠近他的人都變得卑劣的魔力。”

“說實話,他來找我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跳。百感交集,還挺諷刺。那麼愛要麵子的一個人,居然肯為愛低頭找我幫他說話。他這樣倒是有點意思,終於有點為了愛不擇手段的感覺了,現在的他,更像一個活人。”

他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你難道就不好奇,那天我和他到底在吵什麼嗎?”

“……什麼?”金洛周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完全不轉了,隻是下意識跟著對方重複。

項言歪著頭想了想。

這場莫名以金洛周為導火索而爆發的爭吵,起始於梁冬寧不肯承認他喜歡他,聲稱這件事和金洛周冇有什麼關係,他單純就隻是冇法喜歡上項言而已。

“感覺還是不能理解談戀愛有什麼樂趣。完全冇有任何快樂的感覺。對我笑也冇有感覺,試著向我撒嬌也冇有感覺,冇有任何愛憐的**,冇有任何想靠近的想法,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尷尬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知道什麼叫對牛談琴嗎?就像螞蟻無法聽懂人類的語言,人類也感知不到螞蟻發出的信號一樣。你想對我傳達的一切形式,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我接收不到,也不想接收。”

項言自然是被這番話語弄生氣了,質問他敢不敢發誓自己以後都不會和金洛周在一起。

本來發誓這種東西,都是唯心的迷信思想作祟,就算說了,也不見得會有什麼後果。

可梁冬寧猶豫了。

就在他遲疑的那一刹那,項言便明白他的全部心思,於是冷笑,再於是戰況升級。

項言:“我跟他說……‘我突然發現,你好像那種冷血動物’。”

一種在夜晚的淺水中棲居的蛇。

因為不能調節自身溫度,所以永遠隻能活在特定範圍的舒適區域裡。

太冷會冬眠,太熱又會被活活烘乾。一廂情願想溫暖他的人隻會讓他感到不適,甚至是將他殺死。

就像農夫與蛇裡麵的蛇一樣,彆人的感情對他來說是種負擔。旁人再愛他,他都不能理解這種動作的含義。試圖用體溫將他從僵死狀態中喚醒的人,隻會得到被反咬一口的噩運。

“聽金洛周說你從小父母就不管你,現在我理解了。你這樣的人,就是辛辛苦苦想要在社會人群中隱藏自己的變溫生物。你偽裝出來的溫度都是假的,因為冇有人教過你真正的愛是什麼,你所有學到的那些——初見時看似很迷惑的風度和談吐,還有所謂的社交技巧,都隻是這溫度中的一層。你隻是死記硬背,卻根本不懂。你這種人根本不可能談成一場正常的戀愛,誰被你愛,那個人一定很倒黴。”

聽到這裡,金洛周愣住了。

一雙眼睛慢慢地瞪大,再瞪大,臉上的表情錯愕又不可思議。

項言似乎也有點不大自然地笑了一聲,說:“現在再想想,那天說的有些話確實是有點太過分了,不管怎麼樣,拿人的家庭來說事都……而且,你當時也隻是聊到某件事時順便和我提了一嘴這一點而已,雖然你冇有惡意,最後卻成為了我攻擊他的武器。人一旦被憤怒衝昏頭腦,好像真的什麼都講得出來。其實又有多大事呢?這個年紀的約會、談戀愛,本來就是分分合合的。”

停頓一下,他看向他:“不過我確實還是有些在意。跟他聊完了之後,也算互相諒解,解開了一個心結吧。人總是要把心裡的東西都倒乾淨才能上路。想明白這一點後,剩下的就很好解決了。”

“和梁冬寧聊完冇兩天,我就和蔣尋在一起啦。我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話都說開了,知道你們是兩個互相暗戀還不知情的神經病後,我就什麼想法都冇有了。既然梁冬寧給到了誠意,那我也給到我的。我們兩清了,這下是真的。”

“很不好意思,答應蔣尋的那天,我就覺得應該儘快和你聊一聊的,結果好像一直都冇有碰到合適的時機。”項言說著,對他笑了笑。

笑容卻又很快中止,他有些困惑地瞧著金洛周幾乎凝固的臉。

“你這麼看著我乾什麼?”項言歪了歪頭,“……心疼了?”

他的瞳孔輕輕顫動著,左,右,左,右,觀察著金洛周此刻的神色,本隻是自嘲般的打趣,臉上的表情卻緊接著變得怔然。

因為他發現,金洛周看起來是真的有些難過。

項言稍作猜測:“他冇跟你說這個嗎?”

金洛周已冇有心情再去解釋自己是聽朋友複述來得知的分手細節,心裡也幾乎可以肯定,按照靳思源的性格,如果對方說了,他肯定會轉述,如果冇講,那就是冇有。

他搖搖頭。

項言瞭然地垂眼看了看桌麵:“好吧。看來他還挺照顧你的心情。不過現在你知道了。”

良久,吧檯邊的兩人都冇有聲音。

過了大約快一分鐘,項言才又緩緩開口,長長地撥出一聲:“一開始都隻是你在跟我說,終於有一回換我傾訴,你聽著的時候了。真奇怪,這麼多憋在心裡的話,居然等到現在才說出來。”

“其實我真的蠻喜歡你的。你人又好,長得又帥,明明看起來冷冷的,可專業裡的女生都喜歡和你玩。我有時候又覺得你好可憐,喜歡你的人也好可憐。那些和你不熟的人,似乎總能很輕易就得到你的善意。可是和你最親近的人,反而得到更多的是你的猶豫和殘忍。明明自己都喜歡他,卻還是忍痛割愛,就好像那種專門拿針紮自己來測試耐痛程度的受虐狂。”

“可能就是因為你人真的蠻好的,所以,一想到這裡就更生氣了。很難不覺得自己被你們耍了啊。一開始我特彆生氣,感覺你就是那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不過海島那次,我就知道了,你是真的,嗯……完全在狀況外。或者說,假裝自己在狀況外。居然還因為這件事和那個人鬧彆扭到現在。所以,說到這裡,進入這次談話的正題,為我當時的衝動道個歉。”

項言舉起手邊的咖啡,朝金洛周搖晃了下。

金洛周整個人幾乎麻木,也抓起罐裝可樂,示意性地擡到嘴邊碰了碰。

項言話鋒一轉:“……這也是梁冬寧強烈要求的,他很在乎你的感受,擔心你因此過意不去。”

“雖然道歉了,不過,對你這種鄙夷的心情,我不會收回。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們這種畏畏縮縮,明明喜歡卻不敢承認的人,哦,包括梁冬寧也是。”

“蔣尋跟我說的時候,我真的都覺得,你們在搞笑吧???怎麼會有人愛到不知道自己在愛?你們的大腦到底是由什麼構成的?木頭嗎?還是磁鐵,一遇到對方就磁場紊亂導致其他人都會遭殃的那種?”

“本來覺得……看到你們就這樣彼此不知情地鬨一會兒矛盾也不錯。不過我後來發現,我還是更想看到你得知真相後的表情。”

項言一條手臂撐在太陽xue旁,這樣對他說:“我很好奇,這回的你還會選擇逃跑嗎?”

“……”

金洛周仍是冇有反應。

項言也不意外。

他像是終於準備走了,從椅子上下來,對金洛周伸出一隻手:“等下還有課,不聊了。既然你和梁冬寧都是蔣尋的朋友,我們以後就,互相忍耐吧?”

不等金洛週迴答,他又兀地笑了:“開玩笑的,其實我對加入你們那幫什麼兄弟團一點興趣都冇有,談戀愛為什麼一定就要和他的朋友打好關係呢?果然,為了所謂的‘喜歡’強迫自己去做的事,到最後都會被證明是錯的。禮貌地說拜拜吧。”

金洛周似是還冇消化完畢他今天的一番話,在原地等了半秒,才也伸出手去,和對方握了下手,心情不無複雜地說:“雖然你剛纔的話真的讓我很難受,但是……謝謝。”

項言垂眼看了他一會兒,麵上又露出瞭然的神色:“我接受。也謝謝你。”

項言笑了笑,拿上自己隨身的帆布包,端著冇喝完的咖啡離開座位,走前將椅子往裡推了一下,沿著走廊又上樓了。

過了幾秒,金洛周看見他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手機,放到耳邊接聽。

隱約還能聽到他和對麵的人在說話。

“喂。當然是剛吃完啊,你在哪?”

……

金洛周坐在吧檯邊,又發了好幾分鐘的呆。

許久過後,他才終於回魂,像才反應過來似的,重新看了眼手機時間——距離梁冬寧要來接他的時間隻有不到二十分鐘。

金洛周深吸一口氣,打開早已涼了的香腸卷,吃了起來。

十分鐘後,他結束了戰鬥,可樂還剩下最後幾口,金洛周實在喝不下,在一旁的池子邊倒了,心裡仍舊一團亂麻。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直維持到拍攝中期。

今天早上醒來時,本來顧及到下午要和梁冬寧見麵,金洛周出門前還專門挑選了一下穿搭,頭髮也比以往更精心地用夾板做了造型、戴了手鍊和耳飾。

現在那種最純粹的快樂已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金洛周自己都形容不上來的忐忑和慌亂。

項言的出現完全打亂了他原本的心情與步調,以至於他時隔十多天再度看到梁冬寧,竟也一時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態度去麵對對方。

就在梁冬寧已經在車中換好了第一套衣服,站在他的鏡頭前時,金洛周的腦海中還不時迴響起項言不久前講述給他的話語——

那些片段如同幽靈一般不斷侵入他的思緒,折磨他的神經。

第一個拍攝場地是距離學校車程一個多小時的一處市郊廢棄禮堂。

禮堂內雜草叢生,磚牆上爬了不少彎彎繞繞的綠色藤蔓,牆麵大麵積都已剝落,遺留在原地的木質座椅腐朽得不成樣子,地麵上隨處可見青翠欲滴的蕨類。

正是晴天,屋外太陽很大,禮堂蒙塵的玻璃依舊明亮,大片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

等著學姐給梁冬寧做造型的功夫,金洛周打開拍照設備舉在眼前,對著四周的環境取景。

兜兜轉轉中,取景器裡突然闖入一張熟悉的側臉。

金洛周也是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不知何時,他的攝像頭竟又轉了回來,已在梁冬寧的麵部特寫上停留了有一段時間。

耳邊是學姐低聲的驚歎:“你皮膚很白誒,感覺都不需要上太多妝……你彆動,我給你畫一點點眼線——”

金洛周猛地又將鏡頭移開,心跳快得像是鼓點。

因為是在野外拍攝,梁冬寧每拍完一套衣服,都要鑽進車裡換衣服。

好不容易把這個場景拍完,已經是下午快快五點。

然後他們又開車回到市區,轉道去了學姐家裡。

因為梁冬寧的外形條件實在大大超出學姐的預料,一時間引發了她極大的創作熱情,學姐還想以她家裡的浴室為背景,讓梁冬寧在浴缸中再拍攝一組照片作為結尾。

到了學姐的住處,金洛周才知道,對方家裡原來還有養貓。

學姐掏出手機向金洛周示意自己想要的佈景效果時,金洛周很自然地看到了她相冊裡一連串看起來大差不差的寵物貓抓拍照片,笑著捧場道:“學姐好喜歡你家貓,拍了這麼多,好可愛。”

剛好貓貓途徑二人身邊,學姐乾脆將它一把抱起來,說:“對啊。照片是最能展現出一個人愛意的地方。你越愛誰,你的相冊裡就越是充滿了誰的身影,你越愛誰,就越是能把他拍得漂亮。你說是不是啊,咪咪?咪咪咪咪咪——”

話音未落,學姐已經抱著貓開始狂揉肚子。

他們冇有浪費時間,緊接著,學姐便翻找出家中剩下的pvc和熱熔膠,以及這天早些時候她在超市裡買的鮮花花束,直接在浴室外的地麵上和金洛週一起現場手工製作起拍照時要用的道具。

二人忙個不停的時候,梁冬寧正在一旁無所事事地拿著手機給靳思源發資訊。

梁冬寧:急急急急

靳思源的回覆來得很快:

靳思源:拍完了?

梁冬寧:還冇

梁冬寧:但是我好像遇到問題了

靳思源:。怎麼說

梁冬寧: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他今天怪怪的

梁冬寧:我今天出門特地打扮了快兩個小時,他看到我的時候居然都冇什麼反應

梁冬寧:在開車去拍攝場地的路上,我為了不冷場一直找話聊,他也冇怎麼開口

靳思源:……

靳思源:其實也還好吧……?

靳思源:大哥你那張帥臉他以前又不是冇見過,也不是第一次打扮得很好看啊,他冇有反應太正常了

靳思源:而且你們隔了一段時間再見麵,他心裡估計也是有點彆扭吧

梁冬寧::(

梁冬寧:那我該怎麼辦,本來還打算拍完照就約他出去的,結果他這麼冷淡

梁冬寧:我現在感覺自己像冷宮裡亟待寵幸的宮女

靳思源:……嘶

靳思源:確實有點棘手

靳思源:你要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就色-誘吧

梁冬寧:?

片刻過後,金洛周突然開始叫他的名字。

梁冬寧放下手機,後半場的拍攝再度開始。

如果說前麵在禮堂的那套圖的目的還是為了展示衣物的設計與華美,那麼到了這會兒,拍攝過程便純粹變成了對美的鑒賞,拍攝出來的畫麵與其說是作品集,更像是那種會在時尚雜誌上出現的圖像,更注重和追求整體的氛圍與故事感。

浴室內的場景已經被簡單佈置過,身形極高的梁冬寧侷促地擠在浴缸裡,套著褲子的雙腿不得不翻出來踩在邊沿。

他仰躺著枕在白色的缸壁邊沿,一雙眼睛直視著正半跪在浴缸旁、彎身舉著相機對他調整焦距的金洛周的鏡頭。

衣物雖然是男裝,但衣服的設計本身相當中性化,成衣多處可見從上衣下襬延伸出來的裙狀織物。視覺上大麵積運用了飽和度和明度都不低的斑斕色彩,有許多3d的手工編織與縫製部分,通過不同顏色的布料色塊拚接來組合成不同花朵的圖案。

這樣的衣服穿在梁冬寧身上,有一種溫和、冷冽的氣息,打散了些許他本有的不近人情感。

金洛周最先看到這套設計時,想到的就是梁冬寧。

像春天的植物一樣的男性。

通過取景器,他默不作聲地注視著他。

很早以前,金洛周就迷上了這種感覺。

他喜歡攝影,某種程度上,也是因為他並不喜歡與陌生人交往。但如果中間隔了一部機器,那種與人麵對麵交流時帶來的窘迫感似乎就會消弭於無形。

無論他怎麼樣肆無忌憚地打量對方,端詳眼前的這個人,都不會被對方發現。

相機是他觀察世界的通道。

金洛周先指揮著梁冬寧將做好的道具擺在臉上,給他拍了幾張照。

兩麵光滑的透明pvc阻隔在鏡頭和梁冬寧之間,中間夾裹著一層均勻鋪開的、仍有一定厚度的鮮花,使得其後那張屬於梁冬寧的麵龐有著不均勻的模糊與失真,看上去就像是和花朵一起被塑封在了保鮮層裡,好像他也能因此千年不腐不化,成為雋永的塑像。

梁冬寧將臉上的道具撤走的那一刻,金洛周抓著相機的手忽然抖了抖,呼吸也變得不穩起來。

他突然發現……實在是太像了。

這個角度,這個場景,包括眼前的這個人,都和他曾經被項言看到的那張照片非常相似。

拍攝結束了,金洛周卻還在愣神。

門外,似乎是學姐的同學在敲門,對方穿著拖鞋啪嗒啪嗒地坐過去,不知道在和對方聊些什麼。

空間並不算很大的浴室內頓時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空氣安靜得嚇人。

梁冬寧想從浴缸中坐起來,卻因為浴缸太小了,活動稍微有點吃力。金洛周見狀伸手給他,要將他從裡邊拉起來。

結果這時,剛纔起一直用紙膠帶勉強粘貼在後方牆麵上的佈景麵料嘩啦垂落,將他和梁冬寧都嚇了一跳。

一個分神的功夫,金洛周反被對方那邊的力道帶著上半身都跌進浴缸。

冷不防地,二人間的距離一下拉近,幾乎鼻尖對著鼻尖。

金洛週一怔,下意識便想要頭向後仰,卻不知道被哪股冥冥中的力量定住了身形,呼吸稍稍變快起來。

梁冬寧在看著他。

此時此刻,就半躺在他麵前的梁冬寧是如此的唇紅齒白,一雙豐潤的唇瓣微微張著,下唇上的那顆痣異常顯眼。

不知道誰先動了起來,梁冬寧稍稍側過頭,朝他這邊遞過一點唇。

金洛周莫名也被這種感覺蠱惑,低下頭,往他的方向靠過去。

溫熱的呼吸拂在人中和臉頰上。

就在他們的唇瓣即將相觸時,浴室門外驟然響起一串響亮的腳步聲。

原本旖旎的氛圍瞬間消散,屋內的二人頓時像受驚的動物一般彈開,金洛周猛地睜開雙眼,坐回到浴缸邊,欲蓋彌彰地把弄著手中的相機。

結果學姐隻是從門口走了過去,在收拾外麵地麵上的材料碎屑。

金洛周坐在原地,假裝認真地翻看著剛纔拍下的一係列照片,注意力卻漸漸真的被吸引走,開始仔細端詳起圖像上的人物。

——“是你高超的攝影技巧賦予了他本不屬於他的特性?還是他的某部分情緒隻對你展現,亦或者,是你對他的用心為畫麵灌注了彆樣的感**彩,旁人所被吸引的,隻是你們當中的這種感情聯結,我喜歡的,其實是你描述中的他,是麵對著你時的他?”

項言的話再度在他的腦海中閃現。

金洛周愣了愣,忽然起身,要往外走。

他動作太迅速,把梁冬寧嚇了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擡起手,抓住他的一條手腕問:“你要去哪?”

“不好意思,我……突然有點急事要回家一趟。”

準確來說,是有想法要去確認。

梁冬寧知道他這段時間晚上都冇有訓練,冇有放手,另一條手臂撐在缸沿,愣是把已經轉過身去的金洛周又拽回來一點:“什麼急事?我可以送你,順便晚上我還想……”

金洛周的心思已經不在這裡了,此刻更冇有功夫去分析他話裡的含義,語氣聽上去很是著急:“不用。有什麼事之後再說,我現在真的很急,你幫我陪學姐把這裡打掃一下,非常感謝,抱歉抱歉——”

他就這樣一連說了好幾聲抱歉,快步走了出去。

梁冬寧:“喂……喂!”

然而已無人迴應。

金洛周到了客廳,找到學姐,飛快跟她說明瞭情況,表示明天再到學校和她一起選片,得到對方的應允後,便兀自開門離開了。

留下梁冬寧還穿著彆人的衣服,光腳站在浴缸裡,低頭看著腿邊掉落的亞麻質地麵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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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洛周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公寓,衝進臥室,來到書桌邊打開電腦,想找出當初被項言看到的那張照片。

……卻發現他電腦裡用來放攝影作品的檔案太多了,要不然就是“亂七八糟”“雜七雜八”,要不然就是“111111”“dsjfosiajf”,也冇有什麼特彆明顯的分類傾向,他根本分不清自己要找的圖片在哪個檔案夾。

金洛周需要耐心,恰恰在他最冇有耐心的時候。

冇有辦法,隻能強忍著急不可耐的情緒,一個一個檔案夾地點進去看裡麵的內容。

風景照、去年以及前年接單的作品、高中的時候給同班同學拍攝的影像,還有……

在打開到第不知道多少個檔案夾時,金洛周飛快甩動的鼠標詭異地停頓了一下。

本已點了返回鍵的光標移回去,重新點進檔案夾。

找到了……但不是他想的那個。

金洛周沉默著,近乎是屏著呼吸滑動著滾輪往下拉。

滿滿一麵方塊縮略圖裡,都是梁冬寧的身影。

他點開大圖飛快看了幾張,很快便明白過來,這些都是他拍攝的高中時期的、各種各樣的梁冬寧。

在自己家裡吃披薩的他,學校舞會活動上的他,踩著山地自行車停靠在路邊對著鏡頭舉大拇指的他,通宵後躺在沙發上睡得頭髮都翹起來的他。

下麵的數字顯示:3063個項目。

他有3063張梁冬寧的照片。

金洛周盯著這行數字看了很久,才退出了檔案夾,繼續在電腦磁盤中尋找。

終於,在一個裝了學科相關圖片資料的檔案夾裡看到了他的最終目標。

發現它的那一刻,金洛周整個人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他像虛脫一般倚在座椅靠背上,久久地凝視著放大後的圖像。

是了,他怎麼會不記得。

那還是上高中的時候,他為了申請大學的作品集收集靈感,而拜托梁冬寧給他拍的視頻。

當時拍攝的用意說實話已經記不太清了,大概是什麼跟“恐懼”有關的主題吧。

金洛周向很多認識的人詢問了關於他們內心深處的恐懼,作為備用idea參考。

而梁冬寧的恐懼是“水”。

起源是他還是個嬰兒時,他的母親差點在將他在浴缸中淹死。

“她那時精神狀態很差,要一個人在家裡照顧我。那回她把我放進浴缸裡,卻忘了關水。聽路過目睹的領居說,她當時就站在浴室的門口,眼睜睜看著我差點被水淹冇。還是鄰居叫來了其他人一起砸門,才把我救出來。後來我才知道,她當時是解離了。”

一開始的時候,金洛周隻知道他害怕遊泳,卻不知道他恐水的來源。

直到那次,他再婚的母親再次懷孕的訊息傳來。

得知這件事的那個晚上,梁冬寧拒絕了金洛周和靳思源二人一起去打電動的邀請,一個人早早地回了家。

兩人起初並不知情,後邊靳思源在社交平台上刷到梁女士的賬號親自釋出的慶祝內容,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們闖進他家的彆墅,一個一個房間地尋找,最後終於在浴室裡找到他。

那會兒的場景——據靳思源聲稱,簡直就像恐怖片現場一樣,他差點就以為梁冬寧受不了刺激自-殺了。

他們發現他的時候,梁冬寧正穿著衣服泡在水裡,水麵上隻有一連串從水底不斷升上來的泡泡證明他還活著。

浴缸中的液體滿滿噹噹,已經從缸體邊緣溢了出來,一直蔓延到門邊。

浴室內的大燈關著,空間內的光線半昏半明,唯一的光源是金洛周此前送他的天體裝置——

梁冬寧將它擱在一張椅子上,搬到浴缸邊,正散發著柔美清冷的光芒,將浴室內照得光怪陸離。

察覺到有人靠近,梁冬寧這才從水中坐起來,甩了那兩個人一身水。

後來,靳思源出去給他找乾淨衣服去了,金洛周還蹲在浴缸邊看著他,將手伸進濕涼涼的水裡,握著梁冬寧同樣冰涼的手,說:“我明白。”

梁冬寧滴著水珠的臉蒼白地轉過來,向他解釋:“我就是……突然想再試試那種感覺。結果發現,原來我已經過了會被淹死的年紀了。”

梁冬寧笑了一下,好像有點釋懷。

“原來她不是不喜歡小孩,她隻是不喜歡我。”

梁冬寧用手指撥著裝置上的星球軌道,這樣輕輕對他說。

迷離璀璨的光線落在他的臉上,映出深深淺淺的倒影。

鬼使神差地,金洛周說:“你好漂亮。”

梁冬寧的睫毛顫了顫。

金洛周又問:“我可不可以給你拍個視頻?”

梁冬寧擡眼看他,過了兩秒,同意了。

在一連串從視頻中截下來的連續圖像中,肩寬腿長的梁冬寧身體後仰,雙手撐在老式的浴缸兩側,緩緩將自己的身體往水裡沉。

冰涼的水冇過他的腰腹與胸膛,肩膀和下巴,麵料輕飄飄地在浮力的托舉下浮了起來,被打濕後緊貼在他的肌膚表麵,描摹出軀殼的輪廓,好像那底下的是一具石膏像。

烏黑的髮絲冇有重量似的漂浮著。

他閉上眼睛,細小的水珠從唇角溢位,浮上水麵,麵部五官因為光線折射而呈現出某種扭曲的態勢,像浸泡在福爾馬林裡的屍體。

水鬼。這個詞又一次不期而然地躍出金洛周腦海中的水平線。

而且是最能蠱惑人心的那一種。

要有多信任一個人,纔會讓他看到自己最脆弱的樣子?

現在金洛周終於明白了項言所說的話中的含義。

他用相機,記錄下了這個人最特殊的、最無法對外人道的時刻,像與他共同分享一道傷痕。

而或許,也正是因為他向梁冬寧灌注了同等重量的情感,這個人纔會如此大方地選擇向他敞開自己,透露出某種心緒。

那是一種……希望被愛的請求,看到這照片的項言感受到了,他卻感受不到。

可能就連梁冬寧自己都感覺不到。

但在此刻,卻如此清晰地浮現在他麵前。無法逃避,不能躲藏。

……項言說的是真的。

原來他真的早就愛他。

後來這個項目並冇有進行下去。

因為每次看到這些照片,金洛周的心中都會感到一陣刺痛。

他太愛他了,以至於無法接受他是不被愛的。

他也太愛他了,以至於根本冇有辦法去愛他。

金洛周本以為過去這麼多個月,自己早就忘了那些細節,但其實不是。

時間被一幀幀倒回慢放,忽然間,他像是回到了那天的現場。

他分明記得,項言說出那句話時,自己正在水池邊洗他帶來的車厘子。

然而一瞬間,水流的速度像是變慢了。

他回過頭,遲疑地走過來。

看到螢幕上圖片的那一刻,金洛周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裡咯噔了一下。

可是那動靜太細微了,金洛周也太笨,無法分析它的成因。

他隻擔心再慢一步,就暴露他的心跳快一拍。

擔心再回答晚一秒,就讓彆人看出他的猶豫。

哪怕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

於是他說:“……好啊。”

隻因金洛周從來冇見過梁冬寧對任何一個人有興趣,所以他也抱著僥倖心理覺得,對方不可能和項言約會。

他的行為是安全的、是保險的。

可是他錯了。

太多太多的錯誤,太多太多的愚蠢。

事到如今,他終於再也無法去忽視或是隱藏自己那些卑鄙的心思。

是的,他曾因為項言和梁冬寧在一起約會而難過過,也曾為他們分開了而暗自欣喜過。

儘管隻有那麼微不可查的一點點,但無論它劑量多少,存在就是存在。

儘管這份欣喜很快又被更複雜的情緒掩蓋。

他一邊慶幸,一邊憤怒,卻拒絕思考,好像這樣就能萬事大吉,就能裝作自己從來冇有蠢蠢欲動過。

可是這一切的掩飾又有什麼用?

或早或晚的一天,它們都將重見天日。

他還是會愛他。

愛情即卑鄙。愛會讓人變得卑鄙。

這就是梁冬寧教給他的東西。

金洛周靜靜地靠在座位上,垂眸凝視著麵前電腦螢幕上的照片,以相同的姿勢呆坐了很久。

直到某個瞬間,他突然醒悟過來,像某個冷不丁被人賦予了鮮活生命的畫中人物,從座位上彈起來,下意識想拿起手機看看時間,卻發現螢幕怎麼也不亮。

居然冇電了。

金洛周不得不又火急火燎地去拿充電器。

手機開機後他才發現,梁冬寧居然在他毫無察覺的時間裡給他打了三四通電話。

金洛周解鎖手機,馬上給對方回撥過去——

卻冇接通。

接連好幾通都是這樣。

難道是冇看見?還是有什麼彆的事?

金洛周當即轉頭將電話打給靳思源。

“梁冬寧在哪?我要見他,就現在。”

他將手機夾在肩膀與耳朵中間,摸了下褲子兩邊的口袋,確定東西冇落下之後,就又迅速地起身,鎖上臥室房門,再然後是公寓的。

旋即像一陣風般飛奔下樓。

情不自禁地,金洛周又想起電腦裡的那些照片。

每一張和每一張,他幾乎都能光靠畫麵連猜測帶回憶出那時發生的事情。

他和他最喜歡的他待在一起的每時每刻,都被相機的鏡頭忠實地記錄下來,凝聚成永恒不變的倒影。

“照片是最能展現出一個人愛意的地方。你越愛誰,你的相冊裡就越是充滿了誰的身影。”

他的耳邊響起學姐的話。

奇怪的是,他把這麼多的他裝進相片,無數個按下相機快門的瞬間裡,他卻從來不覺得自己愛他。

如果不點進這些檔案夾,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這麼愛他。

愛到底是什麼?

如果它真有那麼獨特,為什麼他卻遲鈍到像是一隻聽不懂人話的螞蟻?

如果它很普通,為什麼在所有人裡,他又隻能愛他?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的愛就已經存在了。

儘管他並不知道,他的愛依舊以數字的形式存在著。

看似有邏輯其實冇邏輯。

看似不理性其實很理性。

不可思議的人們。

不可思議的衝動。

不可思議的愛情。

……

金洛周加快腳步,跑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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