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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夢沉浮 第5章 矜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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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鸞這纔看清來人麵容。

竟是顧硯卿。

京城權貴圈裡諱莫如深的活閻羅,亦是顧世子又懼又敬的嫡親叔父!

當年與顧世子議親時,雖鮮少聽他提及這位鎮守北疆的叔父。

可每逢年節祭祖,顧世子總要對著祠堂牌位行三跪九叩大禮。

秦鸞通京中貴女一般。

亦對這神秘藩王存著三分好奇。

猶記去歲上元燈會,朱雀長街驚鴻一瞥,那人眼底亙古不化的霜雪,倒與記憶裡分毫不差。

暮色中那人的眸光似淬了寒星,帶著三分疏離七分矜貴。

玄色織金錦袍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玉冠下眉峰微蹙,恍若九天之上的謫仙俯視眾生。

偏生秦雪瑤此刻最不願見顧氏宗族之人。

她偏過頭去,纖指攥緊濕透的素紗襦裙,染著丹蔻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方纔掙紮間鬢邊累絲金步搖早已歪斜,垂落的流蘇掃過紅腫麵頰,引得陣陣刺痛。

“謝過閣下,不必。”

她揮開那人遞來的雲紋絹帕,踉蹌起身時繡鞋踩到裙裾,整個人如斷線紙鳶跌進檀香縈懷的胸膛。

原是足踝處昨夜被碎瓷劃破的傷口經雨水浸泡,此刻泛著可怖的青紫。

顧星河垂眸便見懷中人鴉青鬢髮散亂,芙蓉麵上猶帶血痕。

素日裡清冷如霜的尚書嫡女,此刻濕透的月華裙裹住纖腰,反倒透出幾分破碎的瓊花之姿。

他指尖無意觸到那截伶仃皓腕,驚覺竟比簷下冰棱還要冷上幾分。

“逞強也要看時侯。”

他解下墨狐大氅將人裹住,“論輩分你該喚我聲三叔,這般見外倒顯得顧家苛待了你。”

懷中小娘子突然劇烈掙紮起來,染著鳳仙花汁的指尖在他襟前劃出數道紅痕。

遠處恰有雪亮電光撕裂天際,照見她鎖骨處蜿蜒的鞭傷,新結的血痂襯著凝脂肌膚,宛如落在雪地裡的紅梅。

“我與顧二郎早已兩不相欠!”

秦雪瑤推開他時帶翻了鎏金暖手爐,香灰混著雨水在青石板上洇開晦暗痕跡。

她望著對方衣襟上暈染開的水漬,聲音裡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

“三叔若是憐惜這件雀金裘,改日我命人賠十件新的便是。”

林間忽有馬蹄聲破雨而來,顧星河的貼身侍衛翻身下馬,懷中抱著個雕花紅木箱籠:

“主子,秦姑孃的嫁妝箱尋回來了,隻是銅鎖被撬,裡頭妝奩怕是”

話未說完便被自家主子眼風掃過,侍衛識趣地退至古槐樹下。

顧星河抬手拂去秦雪瑤鬢間落花,語氣突然放得極輕,像是怕驚了簷下躲雨的蝶:

“顧家欠你的,我來還可好?今夜先隨我回彆院,明日我親自送你回秦府討個公道。”

秦雪瑤望著那輛少了兩個軲轆的藤木箱籠,纖長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陰翳。

夜風捲著殘葉擦過裙裾,她攏緊雲錦披風,終是咬著唇瓣朝馬車方向盈盈一拜:

“今夜有勞郎君相助。”

鎏金車輿內暖香嫋嫋,銀絲炭在錯金暖爐裡劈啪作響。

經曆整宿變故的少女蜷在軟墊上,月白裙裾沾著泥漬,鴉青鬢髮散落幾縷在雪腮邊。

顧星河屈指叩著紫檀案幾,目光掠過她眼尾未乾的淚痕,忽而揚聲道:

“讓孫太醫寅時初刻在漱玉軒侯著,若誤了時辰——”

“屬下明白。”

李青鳶握著韁繩的手一緊。

“再去查查秦府近來動向。”

玉扳指在燭火下泛著幽光,男人聲線似浸了寒潭水,“事無钜細。”

錦被間沉水香縈繞鼻尖時,秦雪瑤恍惚間聽見簷角銅鈴輕響。

睜開眼隻見茜紗帳外燭影搖曳,十二幅琉璃屏風映著個頎長身影。

那人轉過身來,玄色錦袍上銀線繡的蟠龍在晨光中若隱若現。

“醒了?”

顧星河撂下手中邸報,鎏金護甲劃過她枕邊玉連環。

秦雪瑤慌忙撐起身子,羅衾滑落間露出半截藕荷色心衣:

“小小皇叔?”

“卯時三刻,夠你理清思緒了。”

他撩袍落座時玉佩琳琅,修長指節叩在黃花梨扶手上,“顧永霖與你庶妹暗通款曲,令尊為個揚州瘦馬冷落嫡妻,這些醃臢事——”

少女突然攥緊錦被,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恨麼?”

“恨不得飲其血啖其肉!”

她喉間溢位聲嗚咽,恍若困獸。

顧星河忽然傾身,龍涎香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

他捏住少女下頜,目光掠過她顫抖的朱唇:

“本王府裡缺位能執掌鳳印的女主人。”

拇指摩挲過她頸間紅痕,“更要緊的是”

“你需要把那些蛆蟲,碾進泥裡。”

錦袍下襬掃過門檻時,顧星河忽然駐足。

他望著蜷在雕花拔步床裡的少女,琥珀色瞳仁裡泛起碎冰般的光:

“你也憎顧氏?”

窗紗透進的暮色在青磚地上流淌,秦雪瑤攥著雲錦被麵的指尖泛白。

麵前這個連眼尾淚痣都沁著涼意的人,分明也冠著顧姓。

“予你三日思量。”

他忽而拂袖,腰間羊脂玉禁步撞出泠泠清響,“若想通了,便遣人往城東彆院遞話。”

珠簾晃動間,龍涎香的氣息漸散。

秦雪瑤怔怔望著帳頂纏枝蓮紋,直到廊下傳來婢子輕喚:

“姑娘可要用些杏仁酪?家主方纔被急召入宮,特意囑咐小廚房”

“不必。”

她匆匆繫好鵝黃襦裙的絲絛,穿過三重月洞門時,紫檀木多寶閣上的汝窯天青釉,映出她眼底猩紅——被逐出秦府那日,兄長連半塊碎銀都不曾予她。

朱雀長街儘頭,顧氏商行的黑漆匾額壓著彤雲。

秦雪瑤徑直推開花梨木門,賬冊翻飛間,秦雲深狼毫筆尖懸著墨,在薛濤箋上洇開晦暗陰雲。

“我要取回漕運司的批文。”

她將掌心抵在黃花梨案幾,珊瑚護甲劃過賬本硃批,“三年來我親自走遍七十二渡口,每一筆關稅都浸著心血。

如今父親要捧那外室女,可以,但休想用我的謀劃給她鋪路!”

鎏金狻猊香爐吐著青煙,模糊了秦雲深繡著暗銀竹紋的袖口。

他忽然擲出狼毫,墨汁濺上她石榴裙襬:

“父親晨起便吩咐了,誰敢助你,便是與整個秦氏為敵。”

窗外驚雷驟起,秦雪瑤望著自幼為她描眉點妝的兄長。

馮姨娘今晨遞來的密信還揣在袖中,說秦寒煙昨夜哭濕了整條鮫綃帕,指控她欲毒害顧家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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