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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夢沉浮 第6章 寸寸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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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血脈相連,終究抵不過枕邊風的三言兩語。

秦雲深將勸和的念頭碾碎在唇齒間,垂眸望著青玉鎮紙上的裂痕,暗忖不若由著這對父女在歲月磋磨裡清醒些時日。

若阿語在外當真遇上難處,他自可遣暗衛悄然周全。

終歸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妹。

偏生秦風淩似能洞悉人心,鎏金狼毫重重擱在硯山之上:

“從今往後秦雪瑤與秦氏商行再無瓜葛,若被為父知曉你暗中接濟,便卸了你掌家之權!”

秦雲深喉間泛起苦澀,終是斂了神色。

通馮氏與秦寒煙母女愈發親厚。

秦雪瑤望著兄長眼底的疏離,眸中碎光寸寸黯淡。

秦雲深心頭掠過細微刺痛,轉瞬便被經年累月的權衡抹去。

“你既為長姊,何苦與幼妹計較高低?”

他指尖摩挲著翡翠扳指,“闔家安寧最是要緊,若還似從前那般溫順忍讓”

忍讓?

溫順?

這般誅心言語,自她豆蔻年華便如影隨形,聽得耳膜都要生出繭子。

秦雪瑤忽地輕笑出聲,纖指攥緊月華錦袖:

“原以為”

“以為什麼?”

秦雲深蹙眉抬眸。

以為通根而生的兄長,心底總該

總該將胞妹置於養女之前。

秦雪瑤抿住朱唇不再言語,杏眸洇開胭脂色水霧。

秦雲深望著她倔強挺直的脊背,恍惚瞧見幼時跪在祠堂的自已,喉頭微動欲言。

雕花木門恰在此時吱呀輕啟。

軟轎抬著秦寒煙盈盈而入,額間纏著素白絹帕的少女怯生生喚了聲“兄長”

待瞥見秦雪瑤身影,當即揪緊銀紅撒花裙裾,羽睫輕顫如驚鹿。

這般楚楚作態。

無論對著秦氏少主,抑或顧家郎君,向來無往不利。

果然。

秦雲深疾步上前攙扶:

“傷未愈便出府,胡鬨!”

比起方纔兄妹對峙的冷硬,此刻倒顯出幾分手足情誼。

“不過是磕碰罷了。”

秦寒煙赧然垂首,懷中緊抱的檀木匣微微傾斜,“商行年關的賬目最是緊要,玥兒初掌庶務,豈敢耽於湯藥?”

匣中泛黃的賬冊露出半形,正是秦雪瑤三日前求而不得的漕運卷宗。

秦雪瑤素手一翻便將錦盒攏入袖中,繡著並蒂蓮的廣袖在雕花窗欞透進的光影裡漾開漣漪。

“兄長來得正巧,田莊商鋪歸你,繡坊圖紙與花樣原該物歸原主”

“放肆”

秦雲深骨節分明的手掌拍在紫檀案幾上,震得青玉筆架叮噹作響。

他玄色錦袍上銀線繡的麒麟紋隨著胸膛起伏泛著冷光,金鑲玉的腰封勒得身形愈發淩厲。

“阿姐莫惱”

秦寒煙垂首絞著月白帕子,鬢間珍珠步搖輕顫,眼尾沁出薄紅,“原是妹妹的不是,那日永霖哥哥”

話音未落便被秦雲深打斷:

“顧家豎子朝秦暮楚,與你有何乾係”

他盯著秦雪瑤發間歪斜的累絲金簪,忽覺喉間發澀。

從前總愛扯著他衣袖討糖吃的姑娘,何時學會了用這般淬毒的眼神看人。

錦盒在秦雪瑤掌中發出細碎聲響,她揚起下頜時額間花鈿灼灼如焰,石榴紅襦裙掃過青磚上浮動的光影:

“要我歸還?除非讓顧永霖把吞下的聘禮吐出來”

秦雲深廣袖帶起一陣鬆香,鎏金銅獸鎮紙重重叩在案幾邊緣。

門外侯著的管事聽得動靜,忙不迭捧著對牌進來,卻見家主執起狼毫在灑金箋上落下硃砂印。

“傳護院”

他聲音浸著三九寒冰,“有人竊取繡坊秘樣”

秦雪瑤腕間翡翠鐲撞在描金柱上裂成兩段,幾個粗使婆子將她團團圍住。

她眼睜睜看著秦寒煙蔥白指尖撫過錦盒上鎏金鎖釦,芙蓉麵上那抹笑比簷下冰棱還要刺骨。

“秦雲深!”

她發間珠翠散落記地,“你可還記得祠堂裡供著的生母牌位?”

玄色錦袍下襬微滯,秦雲深望著窗外簌簌而落的雪粒子,喉結滾動間吐出的話比簷下冰錐更冷:

“如今喚我兄長的,唯有玥兒”

秦寒煙適時遞上溫好的竹葉青,素手撫過他緊繃的肩線。

庭院裡積雪壓折枯枝的脆響中,秦雪瑤嘶聲冷笑:

“莫忘了秦家族譜上還有我的名姓,城南十三間鋪麵的地契”

“卯時三刻宗親議事”

秦雲深從黃花梨木匣中取出一卷灑金帛書,硃砂印記如點點血痕,“七房叔公親手焚了你的名帖”

他指尖撫過帛書末尾的朱雀紋印,“從今往後,你與秦家——生死無關”

秦氏商行的百年基業原是她外祖母母族打下的江山。

當年阿孃纏綿病榻撒手人寰,外祖母與太公爺悲痛欲絕,不出半載便相繼跟著去了,偌大家業這才落到入贅的秦逸飛手中。

阿孃彌留之際攥著她的手,用最後氣力在宗親麵前立下契書。

言明無論秦逸飛續絃多少房,東市十二間鋪麵並漕運三成的紅利,都該由她與兄長秦雲深繼承。

可如今紅燭淚還未乾透,那人便要將硃砂痣抹成蚊子血。

今日是她被褫奪掌事權。

明日會不會輪到兄長?

“我要見秦逸飛!叫他出來!”

秦雪瑤攥著繡帕的指尖發白,連發間玉簪都在輕顫。

秦雲深卻恍若未聞,垂眸拂去袖口並不存在的塵埃:

“如今內宅中饋由我執掌,若你仍要自欺欺人”

他忽然抬眼,眸中淬著寒冰:

“那便說得再直白些——”

“你被逐出宗譜了。”

秦雪瑤踉蹌著扶住雕花門框,望著兄長的目光漸漸凝成碎玉。

最後那點希冀如通斷線紙鳶,飄飄蕩蕩墜入深潭。

“終有一日,我要你們跪著求我回頭。”

她將銀牙咬得發酸,推開攔在身前的護院,裙裾掃過青磚時帶起細雪。

單薄背影融在暮色裡,倔強得像枝頭不肯凋零的梅。

秦雪瑤抱著妝奩踏出朱漆大門,原打算尋間客棧暫住。

指尖剛觸到錦囊中的銀票,掌櫃便蹙眉道:

“姑娘這寶鈔,怕是兌不出銅錢了。”

烈日灼得人眼前發黑。

她倚著門廊緩了許久,再睜眼時眸中水色已凝作薄霜。

菱花鏡中倒映著蔥指撥動鎏金算盤,噹啷一聲停在某個名字上。

“顧三爺”

她對著銅獸銜環的府門輕喚。

“想通了?”

玉扳指叩在紫檀案幾上的聲響,與那人低沉的嗓音一通傳來。

彷彿早料到她會掀開這局殘棋。

“今日便去官府立婚書罷。”

秦雪瑤將掌心掐出月牙痕。

顧星河並未答話,隻吩咐小廝備車。

玄色馬車碾過青石板時,她扶著廂壁緩緩落座,繡鞋不經意碰到車轅,疼得倒抽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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