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夢沉浮 第7章 側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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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回春堂。”
他突然出聲。
“不是要立婚契?”
秦雪瑤愕然抬眸。
顧星河目光掃過她裙角,撚著沉香珠串道:
“足踝腫成這樣,是想瘸著腿接合巹酒?”
見少女耳尖泛紅,又添了句:
“顧家可丟不起這人。”
藥香氤氳的廂房裡,她盯著那人半跪著為她敷藥的側顏。
窗外蟬鳴忽遠忽近,竟比湯婆子還灼人。
醫官為秦雪瑤配了外敷的玉肌膏與內服的湯劑,再三囑咐這三日需靜養。
秦雪瑤垂眸應下,指尖無意識地絞著素紗裙裾,餘光卻悄悄掠過雕花槅扇。
顧星河倚在月洞窗前與李青鳶低語,玄色雲紋錦袍襯得他肩寬腰窄,鎏金嵌玉的蹀躞帶勒出勁瘦腰身。
垂落的竹青色穗子隨他叩擊窗欞的動作輕晃,在暮色裡劃出清冷的弧度。
“倒不像傳聞中那般冷戾”
秦雪瑤望著他側臉鋒利的輪廓,羽睫輕顫。
那人恰在此時抬眼,眸中星河墜入她眼底,驚得她慌忙錯開視線。
她若是能聽見顧星河此刻的吩咐,怕是要將方纔的念頭嚼碎了咽回去。
“換掉張府醫。”
玉石相擊般的嗓音裹著霜雪。
李青鳶捧著名冊的手一抖:
“可張太醫是昨夜快馬加鞭”
“醫術不精。”
順著顧星河的目光望去,李青鳶瞥見醫女正為秦雪瑤纏上素綢,頓時喉間發苦。
這位祖宗莫不是要太醫施個定身咒?偏這話隻能在腹中翻騰,麵上還要恭謹應諾,提筆在錄事簿上重重添了硃批。
待秦雪瑤足踝裹上藥棉,顧星河徑直帶她去了戶部司籍處。
鎏金獸首銅漏將將滴儘酉時,畫師執紫毫蘸了硃砂,為婚書上的小像勾勒最後一筆。
“倒像是月老親自牽的紅線。”
主簿捧著婚書連連讚歎。
灑金箋上並蒂蓮開得灼灼,襯得畫中璧人宛若謫仙。
秦雪瑤撫過燙金紋路,指尖傳來細微的刺痛。
昨日她還是顧永霖未過門的妻,今朝竟成了他小叔明媒正娶的夫人。
命運這般荒唐,偏又環環相扣得嚴絲合縫。
“叔父”
她攥著婚書欲言又止。
既已換了庚帖,總該有個安身之所。
顧星河拈著青玉扳指的手一頓:
“喚我什麼?”
秦雪瑤被他眼底碎冰般的眸光刺得心尖發顫,貝齒將櫻唇咬出月牙痕,半晌才擠出聲:
“夫”
那個燙人的字眼終是卡在喉間。
“喚阿晏。”
他忽然俯身,溫熱氣息拂過她耳畔驚起的紅雲。
“阿晏”
細若蚊呐的尾音消散在穿堂風裡。
顧星河唇角勾起清淺弧度,似春溪破開凍土,驚落一樹冰淩。
那抹笑意轉瞬即逝,快得讓秦雪瑤疑心是暮色晃了眼。
墨色馬車早已侯在青石巷口,玄底金線的顧氏族徽在暮靄中流光隱現。
不必她多言,顧星河已撩開車簾,鎏金馬鞭指向遠處飛簷:
“回棲梧苑。”
暮色四合時分。
頭一遭。
檀木雕花案幾兩端人影相對。
秦雪瑤垂眸盯著青瓷碗沿浮動的嫋嫋熱霧,廣袖下指尖無意識絞著繡帕。
空落落的胃袋發出細弱的哀鳴,終是抵不住八珍玉食的香氣,舀起一勺翡翠蝦仁羹。
竟是記桌江南風味。
不必如從前在秦府那般侍奉主母佈菜,亦不用侯著嫡姐們先動銀箸。
她小口啜著琥珀色的佛跳牆,耳畔珠墜隨著吞嚥輕輕搖晃,不知不覺添了豔得刺目。
這男人予她瓊樓玉宇,錦衣玉食,可她除卻這副皮囊
“鐲子極好。”
她急急褪下金釧,“田產鋪麵太過貴重,我既已入府,平日用度”
顧永霖譏誚的話語驀地在耳邊炸開。
“女子太過要強,隻會惹夫君生厭。”
“妾身想著”
她咬住下唇,芙蓉麵上浮起薄紅,“可否允我繼續經營城南的繡坊?”
銀剪絞斷燭芯的刹那,顧星河忽然傾身握住她欲退的手。
溫熱的掌心貼著微涼的鐲子,在月洞門透進的夜風裡凝成曖昧的暖意。
顧星河將青瓷茶盞擱在案幾上,鎏金護甲與檀木相擊發出清響。
“女兒家能立身於世原是好事,隻是既讓了本侯的夫人,總該有些l已銀錢添置行頭。”
他垂眸撫平袖口暗紋,“侯府庫房鑰匙早交與你,倒不必替我省儉。”
秦雪瑤捏著和田玉雕的庫房令牌,指尖微微發燙。
世人皆道鎮北侯府權傾朝野,如今瞧著這位傳聞中殺伐決斷的年輕侯爺,倒比那些記嘴三從四德的酸腐文人通透許多。
鎏金燭台爆開朵燈花,映得她鬢間步搖流光溢彩。
既是嫁了這禦京城裡最矜貴的郎君,往後赴宴交際少不得要撐起侯府門麵。
這般想著,倒也坦然將令牌收入繡囊,仰首問道:
“侯爺可還有旁的吩咐?”
“且等些時日。”
顧星河指尖劃過輿圖上山河脈絡,“南疆戰事初定,待我處理完軍中急務,自當帶你回老宅認親。”
秦雪瑤撚著瓔珞的手驀地收緊。
顧氏宗族盤根錯節,屆時不僅要見那位曾與秦家議過親的顧永霖,怕是連她那位替嫁出閣的庶妹秦寒煙也要撞見。
翡翠珠簾被穿堂風撩得叮咚作響,恰似她此刻紛亂心緒。
“夫人寬心。”
玄色蟒紋廣袖忽地覆上她微顫的手背,“你我結髮之事暫不會昭告天下。”
顧星河眸中映著跳動的燭火,“對外隻說是聖上賜婚,餘下的且看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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