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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夢沉浮 第8章 私隱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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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雪瑤倏地抽回手,茜色裙裾掃過青磚地。

再下樓時捧著灑金箋,墨跡猶帶鬆煙香。

“既無婚書,便立個契約可好?”

她將宣紙推至對方麵前,羊脂玉鐲磕在紫檀案上脆響。

顧星河凝目看去,隻見簪花小楷工整寫著:

一不論嫁妝聘禮,二不涉私隱舊事,三若離合各生歡喜。

“侯爺若覺不妥”

話音未落,那張俊美無儔的麵容已籠上寒霜。

羊毫筆被擲進哥窯筆洗,濺起的水珠沾濕了契約邊緣。

“本侯不簽。”

“為何?”

秦雪瑤攥緊帕子,指節泛起青白。

“侯爺才與妾身交換了合婚庚帖,便已謀劃著和離之事?”

顧星河指尖捏著灑金箋,羊脂玉扳指映得那紙契約愈發蒼白。

他忽地鬆手,任由宣紙飄落在紫檀案幾上,濺起細微的沉香灰。

秦雪瑤絞著繡纏枝蓮的絹帕,見那玉麵郎君眼底凝著霜色,慌忙屈膝:

“妾身惶恐,不過是想著侯爺金尊玉貴”

話音未落,顧星河廣袖翻卷,那疊契約霎時化作雪片紛揚,驚得簷下銅鈴都噤了聲。

青瓷燭台爆了個燈花,映得他眉間赤金抹額忽明忽暗:

“秦姑娘既已接了顧家玉蝶,此刻再談這些,倒像是本侯強娶民女了。”

說罷轉身拂開珠簾,瑪瑙墜子撞得劈啪作響。

更深露重時,秦雪瑤望著雕花拔步床上並排的鴛鴦枕,指尖無意識描著錦被上的百子千孫紋。

忽聞窗外傳來玉簫般清冷的嗓音:

“西廂房已備下,本侯素來不喜勉強——”

話音頓了頓,“但若是夫人夜半覺著衾寒”

“妾身慣會捂湯婆子的!”

秦雪瑤慌忙打斷,芙蓉麵上泛起霞色,連耳墜上的明月璫都晃得厲害。

她匆匆福身逃進內室,卻不料合巹之夜的紅燭,終是映出了雙人影。

原是暮春那場滂沱,將新嫁娘澆得透骨寒。

待到子夜驚雷炸響時,秦雪瑤已蜷在錦衾中發起顫。

守夜丫鬟捧著安神湯叩門不應,急得險些打翻纏絲瑪瑙盞。

顧星河踹開朱漆門時,正見那小人兒燒得雙頰緋紅,口中囈語著“阿孃”。

他扯下屏風上的狐裘將人裹住,衝著廊下厲喝:

“半柱香內請不來王太醫,你們便都去馬廄當差!”

外頭頓時亂作一團。

老管家舉著油紙傘往雨裡衝,小廝提著琉璃燈在前頭開道。

秦雪瑤隻覺身子忽冷忽熱,恍惚間有人捏著她下頜灌苦藥,那力道卻又放得極輕。

“吵”

她蹙眉嚶嚀一聲,記室腳步聲霎時凝住。

唯餘雨打芭蕉聲裡,有人用冰帕子輕拭她額角,龍涎香混著藥苦味,織成一張溫柔的網。

少女跌入沁著寒意的懷抱,雲錦袖擺拂過她發燙的腕子。

玉竹般修長的指節正輕輕撫著她脊背,惹得她無意識朝那抹涼意貼得更緊。

蟬翼紗衣裹著的身子在錦衾間輾轉,發間步搖硌在檀木枕上叮咚作響。

“莫動。”暗啞嗓音裹著灼熱氣息拂過她耳畔。

秦雪瑤昏昏沉沉探出素手,指尖觸到微凸的喉結。

朱唇堪堪擦過男子下頜,驚得那人倒抽冷氣。

她隻覺天旋地轉,芙蓉麵埋進織金蟒紋衣襟,淚染胭脂痕:

“彆拋下奴家他們都走了隻剩我”

“不走。”滾燙掌心覆上她顫抖的柔荑。

待到秦雪瑤睜眼時,眼前是玄色交領下起伏的胸膛。

順著盤金繡蟒紋抬眼望去,正撞進顧星河幽深如寒潭的眸中。

她慌忙要躲,卻被雲紋錦帶勾住腰間禁步,整個人又跌回軟枕間。

“噤聲。”顧星河以指腹壓住她櫻唇,“昨夜闔府為你煎藥守夜,此刻倒要驚動全城?”

秦雪瑤咬著唇瓣點頭,雲鬢散亂地滾到拔步床另一側。

雖說聖上賜婚時她親口應承,可這自幼喚作世叔的男子突然成了枕邊人,總叫她臊得慌。

“妾身染了風寒是記得的,”她攥緊杏子紅綾被,“可郎君怎會在”

“是娘子扯著為夫衣帶不讓離去。”

秦雪瑤聞言險些碰翻床頭的青瓷藥盞。

目光掃過他頸間紅痕,指尖揪住鴛鴦戲水的被麵:

“那那處傷痕”

“亦是娘子的傑作。”

顧星河忽而起身更衣,燭火搖曳間露出勁瘦腰身。

秦雪瑤慌忙以紈扇遮麵,卻仍從珊瑚珠簾縫隙瞧見他背上幾道抓痕。

團扇柄上墜著的流蘇顫個不停,倒比方纔發熱時還要紅上幾分。

“可還難受?”玉竹氣息忽然逼近,他領口鬆垮的盤扣正懸在她眼前。

秦雪瑤盯著那截鎖骨發怔,直到他再次開口:

“要喚太醫令再來請脈麼?”

“不不必!”她將滾燙臉頰埋進繡枕,“妾身已然大好了。”

顧星河慢條斯理繫著蹀躞帶,忽而俯身拾起她榻邊的累絲金簪。

溫潤嗓音混著龍涎香縈繞在帳中:

“既如此,辰時三刻該去給老夫人奉茶了。”

晨光微熹時分,青石階上落了層薄霜。

顧星河繫上墨色鶴氅的銀絲盤扣,垂眸望著蜷在錦被裡的身影:

“今日要通戶部幾位大人商議鹽鐵案卷,早膳便不陪夫人用了。”

“曉得了。”

秦雪瑤將半張臉埋進織金軟枕,嗓音還帶著病後的沙啞。

那人語調裡的熟稔,倒像是成婚多年的夫妻。

不過日光景,他倒將新婦夫君的身份演得周全。

玄色皂靴踏過門檻時忽又頓住,顧星河扶著雕花門框側身:

“昨夜你高熱不退,總攥著本官衣袖啼哭。”

他喉結微動,耳尖泛起可疑的紅暈,“本官再是孟浪,也不至於趁人之危。”

簷角銅鈴被北風撞得叮咚作響,秦雪瑤望著那道頎長身影轉過影壁,指尖無意識絞著帕子。

方纔四目相對時,她分明瞧見他眼尾泛著倦紅,倒像是整宿未眠。

昨夜朦朧間,似乎總有人用浸了冷泉的絲帕替她拭汗。

檀香混著雪鬆氣息縈繞枕畔,每當她難受得嗚咽,便有溫熱掌心輕撫她發頂。

可這般金尊玉貴的世家公子,緣何要守著個病中人徹夜照料?

三日後病癒,秦雪瑤捧著鎏金手爐立在書案前。

羊毫蘸了硃砂,在灑金箋上落下簪花小楷。

自那日與父親決裂,她便暗自發誓要謀個女官差事。

豈料投出去的拜帖如通泥牛入海,偶有幾家召她入府相看的主簿,不過問些琴棋書畫便搖頭送客。

“姑娘且回吧。”

管事嬤嬤將青玉鎮紙推回她麵前,“貴府上的事,老身實在不便多言。”

秦雪瑤扶著廊柱往回走時,忽聽得假山後傳來細碎私語。

兩個著絳色官服的女子正捧著茶盞閒談:

“那位秦家小姐的策論我瞧過,論漕運改製比男子還犀利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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