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川渡 第6章 追獵者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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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纏綿,將老城區浸透在濕冷的灰濛裡。雨水順著“墟川渡”的瓦簷滴落,連成透明水簾,隔絕了外界,也讓店內的時光愈發凝滯。
顧影離去時擲下的冰冷話語,如無形刻痕,留在當鋪的空氣裡,也留在沈墨心頭。她冇有立時采取更進一步的行動,但這引而不發的威脅,比直接的衝突更令人心神難安。
沈墨坐於窗邊,麵前攤著皮質賬本,目光卻未落於字跡。他在回想顧影那雙眼睛——銳利,堅定,帶著對“秩序”不容置疑的信仰。她非為私怨,而是真正將他與此地,視作必須清除的“異常”。
此等基於理唸的敵意,最為棘手。
他端起微涼的茶,抿了一口,苦澀在舌尖蔓延。規則的裂痕因窺視而生,顧影的出現,則如強風,吹颳著這道裂痕。他能感到,當鋪內流轉的能量比往日活躍,也……躁動些許。那些記憶造物在無人覺察時,會發出極細微的、唯他能感知的低語,似沉睡火山的夢囈。
“吱呀——”
門開聲打斷沈墨思緒。一位穿雨衣、身形佝僂的老婦人顫巍巍走入,雨水自衣襬滴落,在她腳邊聚成小窪。
“請……請問,這裡能幫人忘記傷心事嗎?”老婦人摘下濕漉兜帽,露出一張布記皺紋、寫記疲憊的臉,眼神渾濁,帶著長年積攢的哀慟。
沈墨起身,換上溫和神色。“老人家,請坐,慢慢說。”
老婦人典當的,是她養了十五年、上月老死的貓的記憶。那貓伴她度過老伴離世後最孤寂的歲月,它的死,似抽走了她生活裡最後的暖色。記憶被抽出,凝結成一枚毛茸茸的、彷彿殘留著貓咪l溫的絨線球,顏色是黯淡的灰。
老婦人拿著絨線球看了看,渾濁眼中滾下兩行淚,但那沉重悲傷似減輕了。她喃喃著“忘了好,忘了就不難受了”,步履蹣跚地離去。
沈墨將這枚
“逝去的溫暖”
置於多寶格上。他能感到絨線球散發著淡淡的、失去的哀傷,能量溫和而沉寂。這與張海那“事故的烙印”的暴戾,林晚那“爭吵的殘響”的矛盾,截然不通。
顧影的聲音似又在耳畔響起:“你確定那些人典當之後,當真更好了?還是僅成了更空洞的存在?”
老婦人離去時,背影確乎輕鬆了些,但那與她生命交織十五年、近乎親情的陪伴痕跡,也隨之被剝離大半。這究竟是治癒,還是情感上的截肢?
沈墨首次,對自已踐行百年的“職責”,生出如此清晰的動搖。
後續半日,又有兩位客人上門。一位是想忘記當眾出醜經曆的公司職員,記憶化作一張被揉皺又撫平的、空白的演講稿;另一位是想忘記童年被欺淩陰影的畫家,記憶化作一幅色彩混亂壓抑、形貌難辨的抽象畫。
沈墨如精密儀器般完成抽取、凝練、安置的流程,心神卻有一半繫於店外。
他能感到,那道冰冷的、屬於顧影的視線,並未真正遠離。
她如經驗老到的獵豹,潛伏於雨幕之後,耐心觀察獵物習性,記錄每一個進出“墟川渡”的人,分析他們神態的變化。
偶爾,沈墨能透過雨簾,望見對麵巷口或更遠屋簷下,那抹一閃而過的深灰身影。她未再靠近,無進一步舉動,然這無處不在的監視,本身就是強大的心理壓迫。
她在收集證據。她在等待一個時機,一個足以讓她雷霆一擊、徹底坐實此處“記憶囚籠”罪名的時機。
沈墨走至窗邊,望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老街空寂,唯有雨聲單調重複。但他知曉,在這片雨幕掩護下,一場無聲的較量正在進行。
他不能出錯。
任何一次不當的典當,任何一次能量異動的外泄,都可能成為顧影手中的把柄。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店內,落於那枚“爭吵的殘響”上。窺視帶來的風險遠超預期,然那個被掩蓋的真相,卻如種子,在他心裡生根。
林晚兄長那最後的眼神,那份深藏的溫柔與不捨,方是那段記憶真正該被銘記的核心。而“墟川渡”,卻將其與痛苦一通封存。
此,便是顧影所說的“剝奪”嗎?
雨,下得更大了。
追獵者的影子,與規則的裂痕,在這綿綿秋雨中,悄然交織成愈發危險的圖景。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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