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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栩驚春(重生) 夜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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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悔(修)

如兒前半夜為照顧她孕吐便忙前忙後跑了好一陣子,眼下好不容易躲懶兒打會瞌睡,她也便不願打擾。

那雙保養得宜,塗著丹蔻的手撫上自己的肚子,平日總是貴氣十足的丹鳳眸子,沒一會兒便蘊滿了盈盈一汪淚意。

都說孕期忌憂思,忌煩慮,可她如何能放寬了心,又如何能安穩的睡去!

她閉上眼睛,任由自己眼角那股涼意肆意流淌。

總算是夜深人靜,總歸是孤身一人,又有誰能發現她的失意,又有誰能來她房中,嘲笑她呢?

在這牆院深深、規矩森嚴的深宅大院中,她早便帶得身心俱疲,便是連白日裡裝,都要裝不下去了。

她知道自己不該遠嫁的——

當年自己尚未出閣,作為家中最小的女兒,爹爹疼,兄長愛,便是連她的兩個姐姐,囂張跋扈慣了,也都獨獨寵著她。

那時的自己,分明是那草原上最自由自在的一朵雲,亦或是一隻大雁,沒人拘束,沒人忌憚,身後便是最美最廣袤的天際。

她遠嫁時剛滿十八歲,塞北和中原不一樣,塞北人家的女兒,多的是未及十歲便婚配的人家,而她作為馮家最得寵的掌上明珠,家中百般不捨,將她留到十七歲,最終卻也拗不過她的性子,偏偏要嫁給竇家。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離家前夕阿爹曾反複問她:

“那木珠,你確定真的要嫁去千裡之外,放棄身後這萬丈草原,包括你最心愛的小馬駒麼?”

那時她雙眸如晚星璨亮,搖晃著阿爹的手臂,嬌豔的臉頰浮起一抹淡緋色:

“竇家兒郎矯矯不群,即便真的嫁去了,女兒又怎會受苦?再者說,阿爹不是稱讚竇懷生骨子裡流淌著咱們塞北的血麼,女兒嫁進竇家,又和留在這裡有什麼區彆呢?”

從前她聽不懂阿爹那一聲聲輕歎,以及滿是皺紋的眼尾流淌出的無奈。

如今回想起來,她終於懂了,可是一切早便無可挽回

那是隻需一念及便牽扯心扉的痛,她幾乎再不能呼吸。

馮黛珠忍不住咳嗽起來,她掙紮著想要坐起身,卻奈何肚子實在阻礙了她的行動,忍不住夾帶著哭腔的呼吸聲都急促起來。

如兒本迷迷糊糊睡得正香,忽然聽見頭頂上自床榻邊傳來一陣急促聲響。連忙便點了燈爬坐起來,卻見到床榻上主子滿臉淚痕,更是氣喘連連,當即便忍不住膽戰心驚起來。

“夫人,您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可要奴婢給您傳大夫麼?”

月份大了,連帶著她們房中的下人都知道該一百二十個小心侍奉,大房本就得寵當勢,這胎又是老太太仔細叮嚀囑咐著的,萬不得有任何閃失,如兒手忙腳亂,連忙想要上前扶著馮黛珠坐起身來。

搖晃不停的燭火下,馮黛珠平素裡那張飽滿明豔的臉格外慘白,毫無一滴血色,那雙丹鳳眼卻也失了溫度,冰冰涼地直視著前方。

任憑她如何哀求,主子都是那副神情,在寂靜的夜色中,讓她打心眼裡慌張。

“趙嬤嬤。”

見如兒怔愣不解,馮黛珠又輕聲道,“趙嬤嬤呢,喚她過來。”

如兒瞧見馮黛珠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再不敢耽擱,慌忙站起身便向耳房跑去。

待趙嬤嬤匆忙披了外衣趕來時,便見到床榻邊孤零零坐著一人,身穿月牙白的中衣,及腰長的秀發垂在腰間,平添幾分素靜之美。

隻是那雙向來明媚張揚的眼眸如今卻格外空洞,彷彿被驟然掏空一般,再迎著燭火一瞧,臉上道道淚痕,分明是悲痛欲絕的模樣。

趙嬤嬤心急如焚,當即便顧不得許多,撲上前便哭道:

“好祖宗,您這是怎麼了,大半夜的讓誰氣著了,便是連自己的身子、腹中的孩子都不顧惜了麼!”

馮黛珠卻好似沒有聽到一般,身子坐的筆直,怔怔看著桌沿上那盞碧玉琉璃盞中跳動不已的火苗。

如此微弱,順著殿內未曾緊閉的窗扉順進來的夜風,幾近全滅。

那樣的眼神,趙嬤嬤看在眼裡,卻沒來由的一陣害怕。她到底年紀資曆老成,一邊吩咐如兒去端杯溫水,一邊小心翼翼地輕撫著馮黛珠的後背。

“主子啊,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您孕中多思,哪裡便惹得你傷心成這樣了,這平白都是有損您的安康呀!”

又見殿內如今隻剩她主仆二人,趙嬤嬤拿出一方繡帕,小心地擦著馮黛珠臉上的淚痕。

“這夜半流淚,若是被有心之人聽了去,再從中做文章,還不定要生出什麼風浪來呢,夫人您聽老奴一句勸,眼下趁沒人知道,先將眼淚和委屈都嚥下,待”

話音未落,馮黛珠便冷笑一聲,唇邊是冰涼無比的譏誚:

“忍耐委屈我忍氣吞聲這樣久,當真已是給足了他體麵!還要我忍到何時!”

趙嬤嬤嚇得一激靈,卻也明白過來今夜這出究竟所為何事。

來時她被如兒喚醒走得匆忙,卻也留意到書房那裡似乎有隱隱約約的光,大郎歸家極晚,又沾了渾身酒氣,便在書房歇息。

隻不過,單是這一夜也便罷了——細細想來,自打馮黛珠再度懷孕以來,大郎的留宿書房早便成了家常便飯。

趙嬤嬤忍不住壓低聲音,亦頗為感慨道:

“那也是,您心底難過便罷了,又何苦讓腹中的子嗣憂心?如今您身子是府裡頭一份的貴重,大爺也是不忍打攪您,纔去書房歇息的,總好過您連帶著腹中胎兒都睡不安穩”

“那日他頸間一抹紅緋色格外醒目,我認得的,那是寶珍閣店裡新出的胭脂纔有的顏色。”

趙嬤嬤猛地擡起頭來,隻見馮黛珠早便停止了輕聲啜泣,眼眸中卻無半點光亮,甚至寂靜地了無生機,猶如一汪死水,毫無波瀾。

“還有月初時,他那件官服袖口處揮散不去的香氣,濃鬱甜膩,若非碧華樓,哪裡還沾染得上這個?”

馮黛珠一字一句,聲音卻輕飄飄的,彷彿落在空中,被風一吹便四散無蹤。

“人人都道我傻,所以儘數幫我掩藏真相,讓我日複一日做那蒙在鼓裡的蠢笨婦人。嬤嬤,我選錯了。我早便知道了,於是這些便是後果——也是我應得的懲罰。”

趙嬤嬤心臟突突直跳,她慌忙伸手上前掩住馮黛珠的嘴,恨不能再多開解她幾句。

“好祖宗,這夜深人靜,好端端的念著這些做什麼?”

趙嬤嬤忍不住四下看一眼,便見到門前如兒端著茶盤等候在外的身影。她忍不住給馮黛珠使個眼色,示意她莫再提及此事,卻見馮黛珠絲毫不理她,隻自顧自地緩緩低下頭去。

她已經從那盞微弱的火苗移開目光,看向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

那裡有一個不出月餘便會來到這世間的孩子。

一個她和她夫君,竇言舟的孩子。

這個孩子會成為郎哥兒的弟弟,或者妹妹,即便太醫院的徐太醫暗示她是個男胎,可憑著私心,她還是想要一個女孩兒。

一個能有幾分她心愛之人微弱血脈的女孩兒,一個會鬨會笑,會跳胡旋舞,會舞劍騎馬雲遊的女孩兒。

可是,這卻也是會讓她和心底那人之間再減少一分希望,多一重阻礙的孩子。

馮黛珠指尖輕顫不已,十指上白日裡鮮豔無比的丹蔻豔色如今在稀薄的月色中格外瘮人。她看著自己的雙手,似終於下定了決心。淚痕閃著淡淡瑩亮的光,她緩緩向自己的肚子伸去

“夫人!”

趙嬤嬤再顧不得許多,當即便向前撲去,整個人護在馮黛珠的肚皮上,她年邁的身子已經佝僂起來,半彎著的後背透過單薄的外衣感受到那雙手緩緩落了下來,透著絲絲不絕的寒意。

恰在此時,小丫頭如兒端著冒著熱氣的茶水走上前,卻又在看到眼前古怪的情形後忍不住停了腳步。

趙嬤嬤回過身來,臉上已恢複了平日裡的威嚴,隻吩咐她下去。

如兒雖覺得異樣,卻不敢違背管事嬤嬤的吩咐,隻安靜地將茶盤小心放好在桌幾上,便碎步退了下去。

腳步聲伴著迴音漸漸散去,待周遭一切都歸於安靜,趙嬤嬤才緩緩直起身子,滄桑的麵孔上已滿是淚痕,她忍不住哀求著:

“夫人,您千萬不要想不開啊,老奴知道您心裡委屈,也知道您每日的煎熬和難過,可為了從前那一點回憶,便如此置您和腹中的胎兒於不顧,您是一定會後悔的啊!”

趙嬤嬤咬緊了牙,似終於下定決心一般,才將那幾個格外燙嘴的字輕聲說了出來:

“更何況,您心裡分明比誰都清楚,彆院那位如今已有了自己的生活,夫妻和睦,一切都已是鏡花水月,再無可能了啊!”

寢殿中本就萬籟俱靜。趙嬤嬤寥寥幾句一出,便如幾塊石子撞破深潭,攪動起陣陣塵灰。

她在馮黛珠身邊一向是最為得力的老人,尋常言辭更是溫和恭順,從未曾有過半分忤逆。

可如今,馮黛珠聽著窗外雨勢漸漸歸於平靜,良久,方有一滴雨重重墜落而至,倒激起她心中一陣又一陣的惶懼。

“嬤嬤”她滿目倉惶地搖了搖頭,似乎不願承認自己方纔聽到的一切。

趙嬤嬤擡起頭來,滿是歲月痕跡的臉龐上亦滿是淚痕,卻還是哀切地看著馮黛珠,像下定決心般,一字一句道:

“夫人,您膝下已有府裡的嫡孫朗哥兒,眼看馬上便會再添一子,便是任誰也越不過去的尊榮,以後隻需坐穩您少夫人的位子。那些前塵往事,與您實在無益,還是莫在提及了。”

嫡孫。

馮黛珠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勾弄起無比嘲弄的弧度。

什麼嫡子庶子,什麼尊卑有彆便是這些虛妄又毫無道理的字眼,昔日深深的誤導了她,也害了她本可以幸福的一輩子!

她笑容淒慘,眼窩裡才擦乾淨的淚須臾便又積攢起來,馮黛珠不斷地搖著頭,猛地站起身來——

“你方纔說他們夫妻和睦,我纔不信!怎麼可能!二郎分明最厭惡那般柔弱女子”

馮黛珠挺著渾圓的肚子,分明行動不便,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站起身,卻因過於倉促而搖晃起來。

而在她不遠處,則是那張檀木四腳邊幾,棱棱桌角在窗外光影的映襯下,閃著微弱而危險的光。

趙嬤嬤看在眼裡,心卻提到了嗓子眼兒,眼見馮黛珠什麼話也聽不進去,她隻得瘋狂向前撲去,拚儘全力將馮黛珠一把抱住,堪堪攔下她搖晃的身軀,阻止其向那不過咫尺距離的桌角倒去!

趙嬤嬤將馮黛珠護在懷中,已是又驚又怕,差一點這個孩子就保不住了。她忍不住淚流滿麵:

“好祖宗!求您便是看在朗哥兒的麵子上,今夜也彆再胡思亂想了,咱們喝完安神湯,再洗把臉便歇息吧。”

興許是折騰許久真的累了,又或許是感受到腹中胎兒不安的微動,亦或是念及朗哥兒尚在牙牙學語的年紀,馮黛珠忽然便安靜下來,仿若丟了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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