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宋家
宋家
還記得那時,分明也是桂花開得正好,漫天馨香的時候
前世的林栩整日形單影隻,不被貴女圈子接納,又無心進學,於是漸漸便行事更為乖張起來。那會還是她剛受了齊氏算計,穿了動過手腳的褙子而在國公府丟儘顏麵那事剛結束沒多久的時候。
林栩第一次意識到平日裡和善婉約的齊氏實則心思惡毒,又被姚氏姐妹刁難,隻覺得滿腹委屈。她在家中悶悶不樂地待了月餘,卻莫名很蹊蹺地又接到一封請柬。
那是一年中才入了秋,天朗氣清的時節。宋二小姐作為宴席的主辦人,在紅欄曲水亭設了場私宴。
沐京南邊的歸岫山高處有瀑布落下,半山腰溪流澄澈,沿溪便造了個可以依山看水的曲水亭,曆來多有文人在此吟詩作畫,日落時分還可觀賞雲歸山岫的壯景。
林栩前世很愛熱鬨,又從未去過那個地方,一時間便心馳神往。但曆經姚氏姐妹的手段後,這次她不免便有了戒備,已經明白有些世家小姐並不是如外表那般看著友善的。
她悄悄派人打聽,隻聽說宋二小姐的父親才學淵博,想來家教比姚家要好出不少的,應該待人接物都不會有差錯。林栩想了想,便還是樂滋滋地帶著晴蕪前去赴宴了。
可萬萬沒曾想,那次的觀荷賞桂宴纔是讓她真正顏麵儘失,受儘侮辱的一次鴻門宴。
宋二小姐心思討巧,席間不設重席,僅設輕宴,處處擺滿了清茶果饌,還悠悠焚著香桂,衣著光鮮的貴女們衣香鬢影,自是好一派閒適風雅的樂趣。
起初林栩還鎮定地吃著瓜果,可沒過一會兒,她便有些坐不住了。
那時在場的少女們雖然各個看著和善,但說話卻都文縐縐的,讓她聽起來很不舒服。尤其是宋二小姐以及她身邊兩位親近要好的貴女。宋二小姐緩緩喝完了手中的桂花蜜漬青梅釀,便忽然提議不如一人吟一句詩來助興。
林栩瞬時便緊張起來了。她那時不學無術,書都不曾翻過幾頁,哪裡便會作詩了?宋二小姐還要求詩中必須得含有“桂”“荷”的字眼,勝者自有重金打造的一支琥珀嵌金桂流蘇簪子作為獎賞。
林栩對簪子自然沒什麼興趣。可眾目睽睽之下,眼見他人都興致勃勃的吟了詩,到了她這裡,卻十分的尷尬。
林栩漲紅了臉,“桂、桂花”二字說了半天,卻還是支支吾吾地,半晌都答不上來。
旁人各個都瞧出了她的窘迫,便有人在一旁小聲地捂著嘴笑,聲音雖低微,卻還是傳入了在場的每個人的耳朵。“林右丞的女兒怎麼會如此愚笨呢”
還是宋二小姐神態自若,隻是張口替她解圍:
“怪我,到底這青梅釀煞是醉人,林小姐或許隻是引得多些,帶著醉意罷了。無妨,旁處便有暖閣,林小姐自可前去稍作歇息,醒醒酒便是。”說罷,便伸手喚她的丫鬟帶著林栩去暖閣。
暖閣位於水榭後方,悠悠焚著檀香,是宴席間專為貴女設的歇息之處。桌上早已擺好了幾盞溫茶。林栩感激宋二小姐的體恤,但到底心中尷尬,便隻是和晴蕪靠著窗說了會話,沒坐一會兒便回去了。
可誰知道,這本就是設好的一層又一層的圈套。隻待她往裡鑽,宋二小姐便可以泰然自若地收網了。
待她回到宴席沒一會兒,吟詩已然分出勝負,自是一位衣著樣貌皆不俗,眉眼間卻透著幾分冷氣的貴女。林栩才知道,原來那便是恭郡王府裡的四小姐。
要頒那桂花簪子了,宋二小姐的丫頭卻慌慌張張的跑來,隻說不知怎的,那放在暖閣內明明早已備好的簪子卻忽然不見了!
整場宴席賓客滿坐,卻隻有林栩一人中途曾離開歇息,眾人的眼光自然都落到她的身上。那時林栩還不明白突然發生何事,隻矢口否認,一旁的晴蕪也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
宋二小姐卻眉眼透著冷意,得了魁首的郡王府的四小姐站在一旁,上下打量著林栩,滿眼皆是鄙夷。她對著自己的侍衛冷冷吐出幾個字:
“光天化日,豈有做賊偷盜的份!既然這位小姐死不承認,看來便隻能搜身了!”
林栩從來不是任人輕易便能拿捏得了的角色,她自然高聲反抗,抵死不從。到底席間在坐的也都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一時間見林栩如此激動,也都竊竊私語,不敢輕舉妄動起來。
正僵持著,水榭後卻緩緩曼出幾人,卻是姍姍來遲的姚素然,她唇邊勾著笑,攙扶著一位身著華貴,神情肅然的貴婦人。那便是恭郡王府的正妃。
姚素然招搖走來,聲音透著殺人不見血的寒光:
“宋二小姐你可不知,這林家小姐慣是會招蜂引蝶的,上次我家中擺宴,林小姐便鬨騰了好一齣,怎的你今日還敢請她來呢?”
眼見母親前來撐腰,郡王府的四小姐底氣都更足了些,當即便給身邊的婆子使個眼色,那婆子身形粗壯,上前便拉扯著晴蕪,伸手便要向晴蕪的衣衫摸去,一邊還粗聲道:
“向來主仆一心,沒準那簪子便讓這丫頭藏著呢!”
當眾脫衣,還是個姑孃家,便是誰也受不瞭如此的奇恥大辱!還是從小伴自己長大的晴蕪!
林栩當即再也忍不得,上前一步便揮動手臂,十足十地掄了那婆子一巴掌。可這樣的貿然雖然解氣,也給了對方更加蠻橫不講理的藉口。
林栩隻記得那時姚素然和宋二、四小姐交換一下眼色,還沒待她反應過來,那四小姐便快步上前,伸出手來,想要還給林栩一巴掌。
緊要關頭,剛站定的恭郡王妃卻開口喝斥了四小姐。“放肆!你是郡王府嫡出的小姐,怎麼還動起手來了?”
言罷,郡王妃回過身來,隻是冷冷地看著林栩道。
“這位小姐受邀參宴,卻不僅行為不檢,還當眾出手傷人,如此舉止,哪裡還有半分世家小姐的規矩?可見林家家教不嚴,竟縱得你如此驕橫!”
林栩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看到這時自然也明白了,再也不想留在那裡,她當即便提起裙裾帶著晴蕪要走。可得罪了郡王府的人和做東的宋家,回去哪裡是那樣容易的事?
水榭建在風景最好的半山腰,沒了宋家的首肯,便自然沒有一頂軟轎接應。而林家的馬車還停在山腳下,來時便是由軟轎接著上來的,若要徒步走回去,恐怕要走個一天一夜也回不去!
當時林栩沒有辦法,隻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再回頭和宋家求情,她是決然做不到的。便隻能硬著頭皮和晴蕪從棧道上走下去。
她隻記得那山路陡峭,她平日雖頑劣,卻到底是姑孃家,一個沒站穩便從棧道邊緣滑了下去,惹得晴蕪驚呼一片。
待林栩好不容易踩住一塊石頭,站穩了腳跟,她的雙腿卻已經被木枝劃破,處處血跡斑駁,而膝蓋,更是破了好大一道口子,殷殷流著血,傷口還粘著石粒。而晴蕪為了救她上來,渾身上下也被樹枝荊棘劃破,幾乎遍體鱗傷。
她們走了足足近三個時辰,又抄了近路,才勉強到了山腳。後來,周惟衎得知自己受傷的事,更是第一時間便什麼也不顧地趕了過來。隻不過,那些都是後話了。
前世的記憶隔得久了,再回想起,早已沒有那樣的痛苦了。她唯一覺得可惜的,便是恨自己前世的愚笨,以及對晴蕪的虧欠。那個小丫頭,跟著她簡直是受儘了苦楚,卻再也不能償還了
林栩睜開緊閉的雙眼,緩緩從那段已經變得很淡的記憶中抽回身來。
她向那逐漸走近的幾人看去。
原本還互相撚帕說說笑笑的幾人沒想到這黑漆漆的走廊角落還站著一人,一時間便都有些怔住了。
這一世的宋二小姐從未正式見過林栩,但多少聽過這位的名號。聽見身旁的姐妹低聲說這便是那個嫁到竇家的林右丞之女後,忍不住上下細細看了林栩一眼。
她自然從前也是聽說過林栩的幾分事跡的。說是這位向來不學無術,居然還曾腆著臉親自向皇後娘娘跪求了懿旨,才嫁給了現在的夫婿。
這樣的行徑,像她宋二這種自小便飽讀四書五經,女戒女訓的名門閨秀來說,自然是萬分瞧不上的。
哪裡還有女子親自去請賜婚的荒唐事,還求賜的是那麼一個聲名狼藉的浪蕩子!簡直是恬不知恥!
不過這也隻不過是偷偷腹誹幾句罷了,林栩現在的夫家最近風頭正盛,宋二向來跟著父親知曉些朝堂之事,所以自然麵上的尊重還是免不了的。
宋二小姐穿著件煙粉色輕薄如霧的褙子,配一件杏黃色百褶裙,唇若薔薇,自是溫柔和善的好相貌。她稍稍福身,嬌嬌柔柔地笑道:
“素來聽聞竇二夫人姿容絕豔,今日得見,當真是百裡挑一的好顏色。”
宋二旁邊的幾個貴女林栩也十分眼熟。前世那場宴席,這幾個人自然是都在的。倒是兩輩子都是宋二身邊忠實的跟班罷了。
想想她們方纔的竊竊私語,前世宋二小姐自視甚高,卻無奈一直被家世容貌更高一籌的姚素然壓著一頭,隻能屈居人後。沒想到這輩子,宋二小姐倒是跟姚氏姐妹的關係更加惡化了。
林栩輕輕頷首,回以微笑道:
“多謝宋小姐誇讚,宋小姐纔是美貌涵養都享譽沐京的明珠,沒想到倒是有緣和宋小姐相見了。先前宋夫人還來府上和母親喝茶敘舊,那時便覺得宋夫人氣度不凡,果真是母女相似,一樣的莊秀。”
這輩子她偽裝隱忍得久了,如今竟也能對對從前恨的咬牙切齒之人報以微笑了。
宋二本來是第一次與林栩說話,心中還抱著幾分狐疑和冷淡,但見其模樣彬彬有禮的,彷彿對她很有好感,一個勁兒的誇她。宋二想了想,又見身側自己的手帕交偷偷給自己使了個眼色,忽然心底便恍然大悟。
這、這不就是那個林小姐,那個和姚素然一同在宮中進學,還當眾吵架,被學監拉出去罰站的那個人麼!
去芝瓊堂本來也有她的名額,但沒曾想被蠻橫跋扈的姚氏姐妹搶了去,那時她還躲在家中哭了好一陣子呢!
即便後來,她隻能在家中請了先生講學,也沒忘記這心頭恨,時常便派人偷偷打聽姚素然的所作所為,對姚氏姐妹在宮中的行徑簡直瞭如指掌。
依她對姚素然的瞭解,那舞弊一事多半便是姚素然自己使了手段,栽贓嫁禍彆人的。當時她聽說姚素然受了罰,還覺得好一陣痛快!
宋二小姐漸漸眯起了眼睛。
這麼說,這林栩便也是姚素然的敵人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