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逼問
逼問
隨著她向前傾倒,兩人便鬨出了不小的動靜,便惹得坐在遠處的竇言舟和他懷裡攬著的孫碧瀅一同回頭看了過來。
隻是瑤娘這般折騰,倒顯得二人方纔不過是在打情罵俏一般,看見瑤娘麵色緋紅,而竇言洵手中把玩著那把摺扇的模樣,竇言舟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
“二弟,從前向來不近女色,我早便說了,一旦嘗過這些嬌孃的滋味,保準你這輩子都忘不了……
你瞧,如今也懂得憐香惜玉的滋味了……
”
那時,沒有人知道瑤娘看著身邊那人清潤的身姿,心底卻是多麼的害怕和痛苦。
孫碧瀅閒閒一笑,媚眼如絲掃過竇言洵和瑤娘兩人,最終卻看著瑤娘,眸色變得深邃幾分。
彼時的孫碧瀅是碧華樓無數人為之渴求,不惜一擲千金的花魁。
而她瑤娘不過是一介賤如草芥,無依無靠的蒲絮。
她漸漸想起這些時日自己躲在帷幕後學習孫碧瀅舞姿的情景,原來孫碧瀅早便有所察覺,卻是故意在她麵前隻露了幾分功力,她不禁覺得自己可笑……男人壓迫女人,女人自相殘害……原來這裡終究也不過是個人吃人的地方!
她想跑,想逃,卻終究隻能深陷泥潭。隻不過,能被媽媽選中,她自然也有著不俗的姿色,自瑤娘出現以後,碧華樓也漸漸多了些隻為她來的恩客。
她沒有才藝,舞技拙劣,彈琴刺耳,連她都不明白這些人究竟是為何而來。
而那時,竇言洵仍舊是碧華樓的常客,媽媽更是在樓上常年給他留著最為幽靜的雅間,外界卻根本無人知道,真正貪色的人一直都是他那在外高風亮節的兄長,而他這個聲名狼藉的浪蕩紈絝,卻每每隻靜坐在一旁,或閉眼假寐,或望著窗外喝茶。
那時她對他又恨又怕,看著那張棱角分明的側臉,隻滿心不解:這世上怎麼會有甘願毀掉自己名節,隻為討兄長歡心的人?
瑤娘看不懂,也不想懂。竇家的兩個兄弟,一個道貌岸然,一個殘忍陰鷙,她恨不得這輩子都和他們毫無瓜葛。
而事與願違,一個滂沱雨夜,竇言洵還是找上了她。
他拿著那把從前從自己奪去的那把摺扇,露出裡麵的錚錚鐵刃,將她逼至牆角,以最鋒利的那處抵在她的頸前。
他說,是來找她做一筆交易的。
瑤娘並不敢聲張,她深知麵前人平日看起來閒散冷淡,手腕卻是多麼的狠辣——那時,孫碧瀅已經好端端失蹤數日了。
“你若不想死,便按我說的做。”
她在暴雨中渾身發抖,臉色慘白,因為她明白,麵前這個陰鷙的男子,但凡他所言,他便一定會做到。
她一向心細如發,曾無意中撞見竇言舟在室內和歌姬歡好時,他卻雙目陰沉站在門外,和竇言舟身邊的護衛低聲說著什麼。
隻那一個眼神,她便敏銳的察覺,此人一定在暗中謀劃些什麼,更是瞞著他所謂的兄長,在其背後做著些不可告人之事。
為了活命,她隻能勉強答應他,至此以後竭儘全力的討好接近他的嫡兄——
其實也不用她多麼努力,自孫碧瀅失蹤後,竇言舟失了樂趣,很快便將那不懷好意的靡靡笑目轉到她的身上來。她十分順利的便被竇言洵豪擲千金,送上碧華樓新的花魁之位。
名義上,竇言洵便成了她在碧華樓最大的恩客。背地裡,她卻不得不為他做事。
竇言舟剛愎自用,每每喝酒後便很快爛醉如泥,她很快便蒐集到很多他掌管水利漕渠興修,卻中飽私囊的證據。
她隻知道竇言舟是個偽君子,卻不知道,竇言舟竟然和如此多的官員暗中勾結,更是挪用公款,私拿分紅,這麼些年談哭了不少銀兩。
而竇言洵也不簡單,竟然能耐著性子蟄伏如此長久,更是殘忍到連自己的兄長都不放過。可待她提心吊膽,好不容易蒐集到足夠多的證據交到竇言洵麵前後,他卻不知為何變了臉色,沉著聲讓她立即終止一切,並且以後也不要再靠近竇言舟。
…………
瑤娘靜靜想著那些積年舊事,發絲在冷風中亂舞,回過神來時,已是周身冰冷。
她已經不知道站在這欄杆處多久了。
街坊早已是一片人群熙攘的熱鬨景象,可她冷冷地看著腳下的繁華,隻覺得厭倦。
“往後竇言舟若是再來,你們便將他攔至門外。萬不可放他進來。”
大漢為她做事,自是忠心耿耿,卻十分不解:“……隻是,這竇公子之父是吏部侍郎,便是他自己也是六品的官員,惹了他,是不是會帶來些麻煩?”
瑤娘閉了閉眼睛。
“不會太久了。”
儘管她和竇言洵再也沒有聯係,但她早便知道以他的性子和手段,和他如今逐步躍升的仕途,恐怕眼前所有的寧靜都不會再維持多久了。
“我讓你們去找符青,你們可曾找到?”
大漢低了低頭。
“青青姑娘原先所住在月歡巷的那處宅子已經空置許久了,符姑娘也早已不知所蹤,實在是找不到。”
符青一心愛慕竇言洵,多年來不管她如何勸阻,符青的癡心都不曾更改。她雖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卻也知道竇言洵深不可測,而符青為竇言洵做事多年,卻始終甘之如飴,恐怕早晚會遭遇不測。
有了孫碧瀅的前車之鑒,待她聽說符青忽然人間蒸發之後,她更是滿心害怕。
瑤娘不禁攥緊了在涼夜裡冷透的欄杆,一雙白皙如皓月的柔荑毫無半點血色,聲音晃著止不住的輕顫:
“再去找……在竇言洵動手除掉她之前……
”
慶陽農院內。
周老三悄悄打量著麵前的林栩。
隻見她端坐在木桌前,麵前放著兩本厚厚的賬本,許是看了許久,都有些卷邊和泛黃了……
而她卻神色清淡,一襲素色衣裙卻襯得整個人氣度華貴,袖口疊得整整齊齊,指尖上戴著枚紅寶石戒指因搖晃的燈影折射,泛出一圈熠熠冷光。
周老三自父輩起便給梁家做事,當時還隻是在田莊上做農活而已,而後他爹會用算盤,才一步步被提拔上來做了管事,待到自己又做了這麼多年,梁家從來都沒有派人來看過,起初他還老實本分,後來多年下來也漸漸變得膽大圓滑起來。
原本他聽說梁家那已經出嫁的外孫女要來,還特意找經常去沐京賣貨的王麻子悄悄打聽了一番。
沒想到,王麻子卻說,沐京人但凡提起這個林栩,無一不說其乖張頑劣,名聲很是差勁,聽說當年及笄後無人求娶,還是是她自己腆著臉求了門親事。
周老三一聽便放心了。
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刁蠻驕橫的世家女,能有什麼能耐管家?又怎麼會看得懂賬本,理解的了農耕之事呢?
看來不過是一時興起,想來慶陽轉轉的,這番前來,他隻需做好準備,將人陪的開心了,再簡單糊弄幾番便可了事的。
但沒想到,今日見了,這林栩真人卻與傳聞中不大相同,不僅全無傳言中的乖張頑劣,看著性子也十分沉靜,卻也和那些溫婉的大家閨秀不太相同。那雙眉眼雖然看似柔和,但順著光亮看去,內裡卻分明有種藏不住的鋒芒。
他沒來由的便心裡一緊。
周老三嚥了口唾沫,堆起笑來:
“春旱……春旱下得重,幼苗又打了折……夫人也知,田地裡都是靠天吃飯,咱們也說不準,再說,那幾畝臨河的田,卻是也發生了倒灌,小人不敢隱瞞……”
沒想到林栩卻緩緩擡起頭來,透過桌上輕曳的火苗向他看過來,眼神銳利,如針穿紙:
“春旱這事我記得,慶陽本就地處北方,連旱也是常事。隻不過那時你寫信來抱怨租金過高,我便降了兩成租金,還讓你儘早引渠放水,那時你得了利,倒是滿口應下,更是回信說之後水足苗穩。怎麼過了幾月,周管事便將自己說過的話忘記了?”
周老三當即便冒出一頭冷汗。
林栩隨手翻看一本帳麵,保養得宜的手指劃過上麵幾行賬目:
“再說這河水倒灌之事,多為夏季頻發,為何你這記的卻是自五六月便糧產減少,田種缺失?——”
周老三頓時慌亂如麻,尚來不及作答,林栩便又厲聲道:
“怎麼在你周管事的辛勞下,我的莊子竟然連河水侵襲都比尋常人家的要早一些?我看周管事還是太勤勉做事了罷!”
此言一出,周老三再也堅持不住,當即便跪倒在地,一個勁地搖著頭哭道:
“夫人明鑒,小人不敢隱瞞,許是隻是一時疏忽……
”
“一時?”
林栩不疾不徐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緩步在屋內石板上踱著步子。
“梁家自我外祖起慶陽的這些鋪麵和田莊便都放手交給底下人去管,本來是因為我外祖仁慈,母親又一片仁善,沒曾想如此寬宥之心——卻引來你如此欺上瞞下,中飽私囊的白眼狼作為!周老三,你好大的膽子!”
伴著她驟然提高音量一聲冷喝,便是連方纔一直沉默不言的田應也被震懾得渾身發抖。
周老三見事情敗露,一時也隻能止不住的求饒哭喊:
“夫人您大人有大量,小人實在是因為收不上租金,這才一時鬼迷心竅,還請您千萬寬宥小人啊!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林栩早便料到周老三會不死心,再拿她征收的租金說事,當即便打斷他,唇邊一片冷笑:
“自打我接手我娘親留給我的這些嫁妝以來,我便體恤大家,但凡有災情,勢必要降租以免大家耕種整年勞苦過重,卻收成慘淡。我且問你,六成的租金,我年初便降成五成,今歲整年的氣候比起去年當屬宜種,緣何還能征收不上?可是你周老三在其中動了手腳?”
她話一出口,田應的麵色忽然便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竹苓站在一旁,發覺到這一點,便輕拉林栩的衣袖,示意田應的異常。
林栩看向一直悶聲不說話的田應,卻見其滿臉通紅,嘴裡支支吾吾,看著跪在地上求饒的周老三卻半天開不了口。
林栩自然知道其中定有古怪,正準備發問,便聽到院內靠近屋門的方向,忽然響起“哐啷——”的聲響。
儼然是瓷器被慌亂打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