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回程
回程
“誰在外麵?”
伴著竹苓一聲喝問,很快門簾便被一雙粗糙的手掀開,隨即走進來一個顫顫巍巍的人。
竟是手忙腳亂,神情十分慌亂的葛氏。
而順著被風吹動的門簾外看去,院內的地上赫然有一些瓷盆打碎的殘片,以及尚還冒著熱氣,油花和泥土混雜在一起的雞湯。
葛氏知道自己闖了禍,當即便跪倒在地,麵色煞白,口中結結巴巴:
“夫人,民婦不是有意的……這盆實在是太燙手了……都怪農婦攪了您的興致……”
葛氏麵色滿是懊悔和自責,低著頭不斷地懇求。然而林栩卻順著桌上的燭火,看見她的眼底分明隱隱閃著淚花。
葛氏是在送雞湯來的時候,聽到了屋內周老三所說的話的。
林栩的聲音也柔和幾分,問道:“這雞湯可是你要端來給我的麼?”
葛氏十分愧疚的點了點頭。
林栩便道:“無妨,不過失手而已,你既辛苦燉了雞湯,我還當感謝纔是,快請不必如此。”
言罷,便伸手將葛氏扶了起來。
葛氏更是惶恐,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立在這裡,也進退兩難,便準備告辭離開去收拾院子裡的殘局。
轉身之際,卻聽見林栩柔和的聲音悠悠響起:
“葛大娘是否也在莊子上做事?方纔我正和周管事有些意見相左,不知葛大娘認為如今幾個莊子上征收的五成租金如何?是否會過重呢?”
葛氏聞言,神情分明一怔,但她仍舊低著頭,焦急不安地絞著滿是繭子的手指,卻也不敢開口。
竹苓看在眼裡,知道葛氏這是心中有顧慮,便道:
“葛大娘不必怕。我們夫人最是通情達理,體恤夥計的。您隻管說說您的意見便是。”
葛氏顫顫巍巍地終於將頭擡了起來,隻見她縮著脖子,似乎鼓足了所有勇氣,好不容易纔終於開口:
“回夫人,莊上的人都覺得租金很高,都快填不飽肚子了……因為,因為周大哥一直跟我們收七成的租,還說是主家的意思……”
話音未落,周老三當即便變了臉色,朝著葛氏冷笑道:
“好你個吃裡扒外的,在主家麵前陷害我是吧!”
周老三咬牙切齒,一邊說著一邊便要朝著葛氏撲過去。惹得葛氏連連後退,竹苓更是一陣驚呼。
還是田應率先反應了過來,忙以自己寬碩的身軀護在媳婦葛氏身前,將飛撲過來的周老三攔得死死的。
出了這般大的動靜,一直守在院內的薑護衛幾人也聽見了屋內響動,立即便提著刀趕了過來。田應身形敦碩,儘管周老三還想掙紮,卻已是無可奈何,被其死死地壓在地上。
林栩看了眼地上麵紅耳赤的周老三,冷冷地對薑護衛說:
“此人欺上瞞下,多年來欺壓農戶,實在心狠,便拉下去打幾十大棍,扔到田地裡去,以儆效尤。”
周老三在慶陽為梁家做管事這麼多年,一直趾高氣揚,還從未有如此丟臉的時候,饒是他依舊試圖反抗,又如何能比得上一眾護衛,當即便被拖了下去。
淒厲的嚎叫聲一直到了後半夜才停止。
處理完這一切,林栩麵色如常的喝完茶,又讓薑護衛派人將院內都收拾乾淨,洗漱後便歇息了。
曆經此事,想必以後慶陽也會平靜一段時日了,她在萬籟俱寂中閉上雙眼,靜靜地想著。
翌日天還未亮,院落裡便傳來一陣嘹亮的雞鳴聲。
林栩早早便起來,屋內雖然簡陋,她卻還算睡得安穩。
竹苓打了清水,伺候她簡單梳洗,早便有葛氏將準備好的飯菜放在門前的方桌上。
隻見撒著芝麻的小米粥,剛出籠還冒著熱氣的窩窩頭,以及一些蘿卜絲、鹹黃瓜等小菜,另有一盤雞蛋煎餅,上撒蔥絲,香氣撲鼻。這些農家菜樣樣擺放地整整齊齊。
竹苓給林栩佈菜,行囊也已收拾好,薑護衛在農院外喂馬喝水,隻待兩人吃完飯便可以出發了。
見林栩麵色平靜的吃著,竹苓給林栩到了杯粗茶,卻看著窗外葛氏拿著掃帚忙碌的身影若有所思。
林栩瞧見,便笑道:
“怎麼,昨天還一副好胃口呢,今日怎麼卻有心事了?”
竹苓似乎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壓低了聲音:
“沒事,隻是奴婢昨夜細細想著,隻是覺得這葛氏昨夜來得,未免太巧了些。”
林栩拿著勺子,將碗裡最後一口澄黃的小米粥喝完,緩緩擡起唇角。她看向竹苓的眼神卻多了幾分欣慰之色,似乎對竹苓如今的成長和聰慧十分滿意:
“為何?”
竹苓便道:
“……您看,那田管事和周老三雖說從前一同負責著莊子,但是卻一直被周老三壓著一頭,如今周老三被趕了出去,以後田應便是名正言順的管事了……而且他二人看似老實巴交的,卻正好讓您除掉了周老三,也不能算不聰明。”
林栩卻笑著,似乎早便想到了這一點,毫不意外:
“你如今當真是愈發的聰慧了,果然我沒有看錯你。”
竹苓沒想到林栩竟然如此平靜,難免詫異:“難道夫人便放心將農莊儘數交到這兩人手裡嗎?”
林栩拿起巾帕擦了擦嘴,卻一片雲淡風輕:
“她是動了幾分心思不假,但周老三算計了這麼些年,一直仗著自己管事而暗中撈油水欺壓農戶們也是事實。葛氏不過是扮豬吃老虎,用這聰明救了她和她丈夫而已。而若想以後把持田莊,自然需得成日和利益相處,若沒有點手段,又如何能和底下的人相處呢?”
竹苓沒有想到林栩這般不介意被人利用,忍不住問道:
“夫人是打算重用這對夫婦了麼?”
“田應比起周老三來,做事要更為老實,又有多年經驗,自然可以一用。”
林栩轉過身來,悠悠看向院落被葛氏很快便打掃的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本就幽深的眼眸浮上幾重深意。
“我不介意女子展露野心,也不介意她動了心思算計我。隻要這葛氏自己有幾分本事,能鎮得住以後得來的富貴和利益便可。我反倒還覺得葛氏昨日的手段和膽量,以後難免不是個可靠之人。”
“……更何況,有了周老三的前車之鑒,也諒他們以後沒那麼大的膽子。”
主仆兩個說完話,沒一會兒便坐上來時的馬車,準備返程回崍寧了。
走時葛氏和田應特意帶著一眾農戶前來相送,大夥得知周老三昨夜被主家趕了出去,多年來作威作福的事情終於被發現,都十分高興,更是每人都特意帶來好些特產來。
林栩推拒著不要,葛氏卻揮了揮手,讓林栩收下。
葛氏的笑容雖然仍舊靦腆,但滿是皺紋的眼裡,卻赫然比昨日多了幾分從容。
“夫人救我們於水火之中,大家夥感念是自然的,一片心意,便請您收下吧。”
林栩便也不再推辭。看著那輛空出來的馬車轉瞬便被鄉親們抱來的東西裝滿了,拿草繩纏好的一簍又一簍的土雞蛋,新曬的紅薯乾、醃好的醬菜、曬乾的蓮子和乾果,剛出籠的米糕……全都是莊上農戶們自家產的東西。
她便對葛氏和田應夫婦二人道:
“往後這幾個莊子便由你二人負責,田管事經驗豐富,葛氏心思細膩,當是不難的。隻不過,在我手下,你們一定要仔細做事,萬萬不可生了二心。今歲收成比不得去歲,今年便再降一成租金吧。百姓們彆吃苦纔是。”
此話一出,原本便受了多年周老三欺壓的農戶們更加高興起來,還有些年過半百的老農們瞬時便紅了眼眶,顫顫巍巍地要來謝恩。
林栩看不得這些,便隻揮了揮手,便吩咐車夫啟程了。
眾人都站在馬路兩邊,目送她們一行離開。
薑護衛坐在打頭陣的馬車內,看著夾道歡送的景象,又想起昨日林栩平日裡的笑顏和善,以及吩咐他即刻返回時眼裡的篤定和毋庸置疑,分明是截然相反的模樣,卻每次都鎮定十足,更是隱隱流露著絲毫不怯場的氣度。
他忽然便有些理解為何臨行前,竇言洵一直反複囑咐他,務必要保護林栩的安危了。
那時,他還以為這位竇夫人,不過是被縣令大人嬌寵在身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子罷了。
而如今,見過她臨危不懼,鎮定自若的模樣,也見過她殺伐果斷,不費吹灰之力便清掃叛徒的手段,他心裡卻忍不住地讚歎——
這位縣令夫人,還當真不是平凡的後宅婦人之輩。
回程之路,天色依舊晴好。
林栩半眯著眼眸看著窗外天光雲影,隨著田莊的事情解決,她心中那股隱隱的擔憂卻逐漸有些壓不住了。
已經過去一整日了,也不知崍寧那邊是否有事發生。竇言洵又是否平安無事。
很快便又行到了來時曾經過的那個村落交界處,林栩看著那個簡陋的茶館,清冷的眸色深了幾分,她低聲道:
“不日在這裡且停一停,我們去喝杯茶吧。”
竹苓還惦記著走時從這家店帶走的那包梨花軟團,入口清香綿密,實在是好吃極了,便也十分高興。
兩人下了車,薑護衛也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林栩笑道,“今日炎熱,不如請大家一同進來喝完茶吧。”
留下的三四個護衛各個人高馬大,他們將馬車停在陰涼處,一行人才一走進店內,便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店內依舊隻四處坐了幾桌客人,茶娘子換了身青灰色葛布裙,頭發乾淨利落的挽在腦後,瞧見是林栩,這才笑了笑,向她們走來。
林栩和竹苓選了張小桌子坐下,薑護衛則帶著幾人坐在旁邊的大桌,茶娘子十分客氣:
“夫人又來了,不知您今兒想喝點什麼茶呢?”
林栩給幾名護衛點了兩盤花生米和烤餅,又給兩桌各點了上次她在這嘗過的特色茶。
淡淡的草藥香和糯香交織,尋常的茶館卻是尋不到如此獨特的味道。
茶娘子點頭退下。很快便端來一眾茶食。
因是回程,幾名護衛的心情也比來時要輕鬆些,各個嘗了口剛出爐鬆軟噴香的烤餅,也都讚不絕口。
林栩瞧著薑護衛卻仍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一雙鷹眸不動聲色地看著四處,右手端著茶杯慢慢喝著,左手放在桌下,還扶在腰間的刀柄上,絲毫沒有掉以輕心。
林栩不由得勾起唇角:
“薑大哥無需如此緊繃著,還是先喝著茶鬆快些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