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攔路
攔路
薑護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緊繃了一路的身子這才放鬆幾分。
正說著,茶娘子便自後廚掀起簾子,手中端了一大盆剛在井水中浸泡過的甜瓜片送了過來。
隻見滿滿一個瓷盆,裡麵的果肉白中透青,瓜片切得齊整,盤底還飄著兩三粒薄荷葉,隨著井水晃蕩便泛著清新香氣。
“上回得幸有夫人關照小店,這甜瓜妾身已拿冰涼的井水冰過,最是解暑不過,趕路不易……還請夫人和護衛大哥們都嘗嘗吧。”
林栩看著茶娘子低垂著頭,笑眼溫和的模樣,心底便愈發覺得此人很是合她的眼緣。
上次短暫碰麵,她回去後也動了幾分思量,便想著將這位茶娘子收入麾下,以後跟著自己做事。
林栩點頭謝過,笑著看向她道:
“我記得上次在這裡喝茶與娘子閒聊過幾句。娘子可是姓駱?”
茶娘子眼底有些詫異,似乎沒想到當日不過隨口一提,林栩還卻記得自己的姓氏,忙道:
“正是,妾身名叫駱詩蘭,不過鄰裡鄉親們平常都叫我駱九娘,夫人若不嫌棄,也如此喚我便是。”
“詩蘭……好個詩情畫意的名字,倒很襯駱娘子。”
林栩喝了口茶,溫聲道:“我見娘子梳著婦人發髻,又是本地人士,但這茶館卻隻有娘子一個人忙前忙後的照應著,不知娘子為何獨自在此辛勞呢?可是家中郎君在外頭謀事?”
駱詩蘭聞言,麵上卻浮現幾分猶豫之色。
林栩說話聲音一向輕柔,幾名護衛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正興高采烈的吃著瓜,店內稀稀寥寥坐著的幾桌客人也都離得很遠,幾乎聽不到她們的言語。
竹苓便道:“娘子也不必擔憂,我家夫人最是心慈仁善,隻是那日嘗過娘子的茶,心裡喜歡,這才生了幾分惜才之意罷了,若是提及了娘子傷心事,娘子也不必為難。”
駱詩蘭唇角動了動,卻微歎一口氣,眼底隱隱流出幾分悵然:
“……其實也不是不願告知夫人,妾身不過是一介民婦,本說了青梅竹馬的親事,但不巧還沒嫁過去郎君便病死了,我便不願再嫁,甘心為其守節。這家店,也是公婆生前留下來的,我本無牽無掛,有了這家小店,便也以此來維持生計。如此而已。”
林栩麵露感歎,“娘子手藝極好,又如此重情重義,難怪店裡總有鄉親們來捧場。”
正說著話,門前便又來了幾個來喝茶的賓客,駱詩蘭看向林栩,見其嘴角含笑點了點頭,她才忙趕過去招待。
林栩看著駱詩蘭忙碌的身影,的確是個進退有度,辦事十分得體之人。獨自一個寡婦,能將這家茶館操持的井井有條,自然有幾分本領。
她想著自己名下眾多嫁妝和祖產,多半都是如同慶陽的莊子一般放置了多年,若以後成功報仇雪恨,那麼竇家,肯定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待到那時形式陡轉,那麼單憑她如今手下的幾個人,自然是不夠的……
她還需多找些有能力,並且值得信任的人在底下做事纔好。
這件事,她也需要儘早開始籌謀纔是。
薑護衛一行人喝完了茶,將嘴一擦,便都先走到店外去喂馬整頓。他們一行人各個又高又壯,腰間又彆著官府大刀,自店內走過,便吸引了一眾目光。隨即那些賓客也都好奇地看向薑護衛離身的方向,那裡端坐著這些護衛此行護送的人,正是妝容清淡,舉止十分低調的林栩。
儘管她今日一襲素衣,烏發隻在腦後簪了一支再簡單不過的銀簪,未施粉黛,但遠處一位剛進來不久的老婦人,卻還是在看到林栩時,目光漸漸浮起幾分猶疑。
她兩鬢斑白,眼神也看不大清楚了,但隻一眼留意到林栩那雙清亮如墨的眼眸,分明和她塵封已久的記憶中彆無二致……
老婦人些許渾濁的眼睛便浮起一絲詫然,她忍不住擡起手,顫顫巍巍的指了指林栩。
“這……這女子好生眼熟……”
林栩聽見那道驚詫的聲音,不由得微微一愣。原本靠近唇邊的茶盞邊沿偏離幾分,她回過頭,循著聲音自那個角落看去。
可自她的角度,隻能看見那位婦人有些年紀,頭發斑白,穿著件綢麵素灰褙子,身形也有些佝僂了。但逆著窗外散進來的光影,她卻看不清那位老婦人的麵容。
同桌坐著的還有一位穿著件月白色暗紋織錦袖衫的中年婦人,模樣標致,眉眼間的細紋卻堆在一處,儼然對方纔老婦人的言語生出幾分不耐來,低低地埋怨著。
“……您如今老糊塗了,看著誰都覺得麵熟,這一路,您可都瞧著好幾位故人了……我看咱在這喝完茶便趕快回去吧。”
言罷,那中年婦人回過頭來,朝著林栩滿是歉意的笑笑。
“對不住了,我家婆母自打年初便身子不好,如今記性也不比從前,方纔無故驚擾了您,還請您莫怪。”
她自知林栩非富即貴,並不想招惹是非,言罷,便低聲吩咐著身邊的丫頭,命丫頭給林栩這桌將茶錢付了。
看著這兩位婆媳,也像是住在近處的大戶人家出來納涼喝茶的。林栩平和地笑著推拒,“無事,老人家看花眼罷了,不必放在心上。”
她和竹苓喝完茶,茶館裡那對婆媳也離去了。眼看窗外飄進來幾縷微風,日頭也少了幾分毒辣,是時候折返動身了。
林栩特意等到駱詩蘭收拾好一切,再度空閒下來。
她撥弄著食指上廖珚送給自己的那枚紅寶石戒指,柔聲對她道:
“實不相瞞,我家中在沐京郊外有幾處宅子,還有些茶園等產業,但終歸是無人料理,如此荒廢著多年道也實在是可惜。我瞧著娘子是個聰慧能乾之人,若娘子不嫌棄,儘可前來找我。”
駱詩蘭漆黑的雙眸震了震,她之前隻知道林栩看著便是高門大戶裡養尊處優的貴婦人,又十分善良,這才懷著感恩之心送了些吃食,卻也都不過是儘一些綿薄謝意罷了,但她卻絕沒有生了其他攀附的心思。
如何這位夫人竟如此好心……駱詩蘭十分惶恐,本就寡言的性子一時間更是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不安地低著頭:
“夫人可是覺得我可憐纔想要憐憫我?隻不過我在這裡自食其力,並不敢奢求什麼……”
竹苓瞧著駱詩蘭第一反應仍然是想著推拒,如此平靜,若是旁人得瞭如此機會早便忙不疊謝恩了,也不免笑道:
“駱娘子便是如此平淡若水的性子,才讓我們夫人慧眼識珠呢。駱娘子將這一家小小茶館操持的井井有條,自然是聰穎過人的,我們夫人纔不會看錯呢。”
駱詩蘭見了林栩兩回,每每她都是麵容清冷,但對身邊的仆從奴婢們卻都十分和善的。她暗中觀察了幾回,也覺得林栩此人十分善良,但她一時也沒做好準備從此便離開慶州,這片供養自己長大的土地。
林栩知道她定會為難,也不著急,更是敏銳地留意到駱詩蘭惶恐不安的麵色下,隱隱藏著些動容,便也輕勾唇角:
“我請駱娘子來的提議,確實有些唐突。娘子也可靜靜思量幾日,自己抉擇便是。若是十日之內娘子定下主意,自可去沐京北街一家花草行來,我自會安排好一切。”
言罷,她便站起身來,竹苓不忘從袖筒裡摸出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放在桌上,主仆兩個便轉身離去。
即便駱詩蘭眼下沒有答應,但林栩心底卻覺得,她一定會同意的。
秦護衛等人早便將馬車裝好,餵了乾草和清水的馬兒精神很足,鼻孔喘著熱氣,已是等不及要回城了。
林栩搭著竹苓的手,剛欲彎身上馬車,便聽得身後一陣氣喘籲籲的清脆女聲:
“這位夫人,請等一等。”
但這聲音,卻陌生的很,全然不是方纔駱詩蘭恬靜穩重的聲音。
林栩回過頭去,卻見來人是方纔那對婆媳身邊,一直侍候在側的那個小丫頭。
她們方纔早早便喝完茶出了茶館,怎麼這會還在這裡?況且瞧這小丫頭急匆匆地樣子,倒像是匆忙折返回來的。
隻見這小丫頭穿著身月白短襦,紮著雙鬟髻。許是一路跑得著急,上氣不接下氣,扶著腰待氣順了,這才慌忙給林栩行了禮,道:
“冒昧前來叨擾夫人,還請夫人您諒解。實是我家老夫人有些糊塗,方纔認錯了人,如今卻如何也不信我家二夫人,鬨著要見您,更是說什麼都不肯離去。我家二夫人實在沒轍,這纔想著差我來請您移步……若您肯屈尊幫忙,隻需跟我們老夫人如實說,您不認識她便是了。”
竹苓聞言,咧嘴笑道:“不知您家這是慶州哪裡的大戶人家,當真是好大的派頭,哪有就這麼平白無故請人的道理?”
她覺得這家人從上到下,做事未免太過糊塗。況且如今要緊著護送夫人回程,自然不能再接著耽擱了。
小丫頭見竹苓不樂意,一時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自己也覺得這個請求過於唐突,但二夫人的命令,她又如何敢違背?隻能抱著僥幸心理,又恭恭敬敬地向林栩行了禮,訕訕地解釋道:
“溫家在慶陽素來謹重禮法,今日若非老夫人她執意念著,不肯離去,我們二夫人也不會想出這個法子。如此行事也實屬倉促,若有失儀之處,還望夫人莫怪。”
小丫頭一邊說,一邊從袖筒中摸出一個係著朱紅穗子的青鍛香囊道:
“二夫人還交代說,若是尋常金銀俗物,恐怕還會汙了夫人清風明月的氣節,便以溫家祖傳的一方補血養氣丸作為謝禮,還請夫人您海涵。”
林栩沉靜片刻,擡起頭來,向前方停在馬路旁的那輛馬車看去。
“……你方纔說,溫家?”
小丫頭見林栩搭話,瞬時便有了希望,忙點頭道:
“正是,我家老爺雖已致仕,從前卻是在沐京任職的朝中大員,告老還鄉後慶陽鄉親們也是人人敬重,可惜老爺半年前因病辭世,老夫人驟然受了打擊,才突然便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