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回吻
回吻
於是,迎著明亮天光,腦海裡那個熟悉的模樣與她眼前的麵孔終於一點一點重疊起來。
“夫人。”
見她怔怔不回答,竇言洵眼尾的溫存又加深些許,抱著她的手臂也多了幾分力氣。
“夫人。為夫在。”
林栩再也克製不住,顫抖的指尖向前,一路向他的臉頰探去。卻在觸碰到他唇邊那抹鮮紅無比的血跡時,終於忍不住泣不成聲:
“竇言洵,你這是怎麼了?你難道死了麼?我是在夢裡麼……”
她這幾日已經曆太多,心裡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打擊了。
見她見到自己,反而哭得更厲害了,抱著她的人無奈的笑笑,一個轉身,便將她整個人橫抱起,翻身上了他方纔來時騎著的馬。
林栩雙腳離地,來不及掙紮便向倒去,卻也下意識的抓住了韁繩。身後轉瞬便有格外堅實的胸膛靠了上來,竇言洵抓著她的雙手,將馬背上的韁繩放進她的手心裡,再將溫熱的手掌附在她的手上。
“夫人在睡夢中,難道也會騎馬麼?”
話音未落,竇言洵便拉扯韁繩,轉瞬,身下的馬兒便仰脖嘶鳴一聲,隨即飛奔而去,馬蹄輕快,濺起路邊淤積的泥水。
耳邊則是雨後的清涼晚風呼嘯,他將她牢牢地箍在臂彎之間。伴著她的心跳聲,林栩不可置信地扭回頭去,這才漸漸地放下心來:
眼前的晚風、夜景、握著她的雙手、背後緊緊相依的胸膛……
一切分明都再真實不過。
“你——”
她忍不住回頭望他。
望向那張一如尋常清雋俊美的臉龐,望向那雙這段時間令她滿心折磨、朝思暮想的眼睛。心底的擔憂和焦灼再也無法忍耐,儘數化作她眼裡藏也藏不住的溫情。
她很想開口問問他,究竟是何時策劃了這一切,究竟又為何要將她瞞在鼓裡,這些日子又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有沒有遇到危險……
可是想說的話太多,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而下一瞬,她所有的話語卻被他撲上來的柔軟雙唇一一堵在口中。
許久不見,他的吻技倒是愈發迅猛,而不給她留任何餘地了。
逆風而行,她與他唇齒相接,幾乎要不能呼吸,林栩閉著雙眼,感受著他溫熱的氣息撲在她的頸間,一時間竟覺得心裡好似有什麼懸在空中的重物終於落了地。
她竟然覺得如此安穩。
她擡起手來,緊緊地環抱著他,閉著眼睫,很認真的回吻他。
回應著這些日子,她幾乎要被鑽心噬骨的思念和牽掛,回應他的關心和庇護,回應著他唇邊那抹不曾改變,一如往昔的笑意。
她竟然從沒想過,如果有一日,自己真的失去他,會如此難過。她竟然從來都不知道。
儘管自己從來不願承認,可他的憐惜、愛護、朝夕相伴,早已讓自己再難自拔。
如今她“失而複得”了,她竟再也不想失去。
林栩將心底所有猶豫和遲疑拋下,不顧一切的、熱烈的回吻他。
竇言洵的身子微微一頓。
整個城門大開,四處隻剩風聲和馬蹄踏著石道的呼嘯。他低下頭來,將懷中的人兒抱得更緊了些。彷彿要將她融進自己的骨血,卻又含了萬分柔情和憐惜,想要將她心中所有的忐忑和擔憂,儘數封緘在兩人的唇邊。
“栩栩。”
意識恍惚間,她隻聽得見他低低喚她的名諱。
“……還能活著再見到你。真是再好不過。”
元貞十七年的秋日,卻比往年來得要更晚一些。
時年九月末,崍寧鄉紳案轟動一時。經查,當地鄉紳鄭凡倉與鄭江然二人賄賂官吏、勾結山匪;十年間挪用賑銀、改易案卷、貪墨欺上,後因利反目,本欲暗殺現任縣令,卻最終雙雙死於爭鬥之中。
自此案後,崍寧整縣徹查,更是牽連數十餘人,震驚朝野,史稱“秋藏案”。
而竇言洵任縣令期內破獲大案,更是不惜以身犯險,功績卓著,得肅帝盛讚不絕。案情水落石出後尚不及一月,他便被擢升為從五品巡按禦史,奉詔擇日入京。
在崍寧不過短短數月,竇言洵便從一朝無人問津、靠家中蔭蔽才得以入仕的小官,一舉躍升成朝堂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不僅自此手握朝命,更是得以遍訪大昱、肩負臨時欽差一責。
至此,再無人敢輕慢於他。
而林栩,也隨著竇言洵,舉家再度搬回到了沐京。
隻不過這一回,看著無比熟悉的竇家大門,林栩還是生了幾分久違的陌生之意。
走時,濛濛雨意彌漫,唯有寥寥忠仆相送。而歸來時,即便秋陽高照,門前廊下,還是站滿了恭迎他們回來的麵孔。林栩靜靜地看著一切,不禁在心底泛起冷笑連連。
許久不見,白氏卻似老了幾歲。
林栩看著立在垂花門前那個身影,一時竟有些認不出來了。
竇言洵官爵加身,榮耀返京,竇家滿門自然是人人都穿著華貴,不敢怠慢的。
隻見白氏今日衣著極盛,一襲深紫妝花褙子,上麵用金絲織成綿密的纏枝鸞鳳,頭戴著抹額,發髻間還插著一支金鳳墜玉釵子。
但兩鬢間卻赫然白了三分,眼下更是浮著淡青的倦意,饒是滿臉敷了一層粉,仍是遮不住那份疲倦。
見他們來了,白氏遙遙地自老遠便伸出手,笑意如春風般和暖:“可算是回來了,一路舟車勞頓,我兒定是累壞了罷?”
白氏看向竇言洵,親切地喚他,彷彿這麼多年,兩人一直是再親密不過、從未有過嫌隙的母子罷了。
竇言洵半低著眉眼,聞言卻也沒什麼表情,隻是提唇而笑,對著白氏一旁的竇懷生拱了拱手,道一聲“父親”,這才又深深看了一眼白氏,點頭道:“久等了。”
白氏身側站著好些人,竇言洵如今是奉召入京,大家自然不敢怠慢。隻見郭姨娘及其身前的五小姐竇初、久病不出的甄姨娘,甚至穿著一身煙藍直綴的竇言舟,都收拾得乾乾淨淨,特意來迎接他們。
竇言洵隻喚了父親而未喚一聲母親,白氏眼眸一緊,卻也不惱,收回方纔伸出的手,反而對林栩柔聲道:
“崍寧偏遠,你們定是受了好些委屈,瞧瞧你,這都清減不少了,真叫人憐惜。”
林栩早便習慣了白氏平日裡對她的冷淡,如今得此關懷,心底還有些不適應。她看向白氏眼角的紋路,不卑不亢地回了禮:
“承蒙母親掛念,兒媳自是安好。”
白氏聞言,麵上笑容一絲未變,袖筒裡的手指卻不自覺的縮了縮,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林栩似乎有意無意的加重了“安好”這兩個字。
數月前,她二人初到崍寧,便遇攔路山匪一事,自然早便傳了回來。那時,白氏還曾擔憂數夜,一直不曾安眠。直到那幫匪窩儘數被端,再也查不出任何證據來……
她也無數次覺得可惜和懊悔。沒能在那時,便將林栩除去。如今,才會有如此禍患,甚至,還一路自崍寧回到這沐京來……
白氏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廂,竇懷生許久未曾見過竇言洵,一時不免十分感慨,他拍了拍竇言洵的肩膀,朗聲道:
“你在崍寧乾得不錯。就是以後,儘量小心些,萬不可再冒險。”
一直沉默不言的竇言舟此時也出言附和,他朝竇言洵笑道:
“正是,二弟一向膽大,如此也太過冒進了些,虧得是這次你運氣好,不然,當真被那些土老虎咬住不鬆口,我和父親又該怎麼救你?”
林栩越過圍在自己身前噓寒問暖的郭姨娘,向竇言舟看去。
這段時日,竇言舟的日子,應該也不好過。
晚秋毒辣的日光落在竇言舟的肩頭,映出他身上的半寸銀絲繡紋,自是上品的織繡。那副平日裡春風得意的麵孔如今卻內斂不少,眉眼仍舊溫和,卻隱隱透著些寂暗的寒意。
聽說,馮黛珠病後不久,竇言舟便先後納了從前在白氏身邊的安蟬,以及梧州通判穆至丞的庶女穆文君兩房妾室。
曾經,竇言舟幾乎是與竇言洵同時接到調令升遷的。
竇言洵出任崍寧,而竇言舟則升任為都水監丞,本也是大好的差事,但如今短短數月,竇言洵風光無兩返京,而他竇言舟,卻深陷仕途受阻的陰霾中。
昔日曾任都水監使的虞施年中便被禦史台的人告了禦狀,至今貪汙的把柄已經被呈到了金鑾殿前,虞施手下一眾往來緊密之人,如今都受到牽連。
現任都水監丞的竇言舟便是其中首當其衝的一位。
竇言舟這番話雖是玩笑,卻未免刻意了些。竇言洵眉眼低垂,也不答話,隻是隨意拍了拍竇言舟的肩膀,輕聲打過招呼:“大哥。”
這樣不鹹不淡的態度,彷彿竇言舟如何話中帶刺,都無法在竇言洵的心底留下漣漪。
竇言舟眼底的寒意,便又深了幾分。
因他們才從崍寧回來,一路舟車勞頓,白氏早早便命府裡的管事在前廳的偏堂裡擺好了午膳。
福珍恭恭敬敬地來引著眾人前去,林栩走在迴廊之上,看著數月未見的府內光景,雖如昨蔥鬱繁茂,細看卻早換過一批花草,自然大有不同。她一時也不免感慨幾分。
竇言洵則緊跟在竇懷生身後,之後纔是一眾管事及仆從。隔著迴廊看去,父子兩個雖然身形不大相同,但穿著相近的顏色,走在陽光下,卻也有幾分相似。
而從前,一直走在竇懷生身側,陪著他高談闊論政事的人,從來都隻會是府內的嫡子,竇言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