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診脈
診脈
“長兄一向持重,怎會好端端便接連納了妾室?便是安蟬是母親安排的也情有可原……可再納一房穆氏,卻是實在有些……”
林栩看著竇貞悵然的神情,明白她與竇言舟一母同胞,自然心底是向著這個兄長的,竇言舟在外又一向以俊朗英姿示人,便是驟然說這些年來他沒少以竇言洵的名義做些齷齪事,一時半會兒也是不會有人信的。
她便勾唇淡笑,換過話題:
“倒是你,這些時日太久沒見,我竟有些認不出了,這是誰家的千金小姐,怎的這般芙蓉玉麵,叫人憐惜呢?”
竇貞知她玩笑,卻也笑著低了頭,“嫂嫂快彆取笑我了,這幾個月自從不再進宮後,我每日在家,卻不得一絲空閒,簡直要悶得透不過氣來了。”
說罷,她給林栩看她手掌上因練習繡工而留下的繭子,“單是女紅還是輕的,母親還額外請了宮中的樂師來教我撫琴,如今這十根指頭,常常夜裡都覺得痠痛不已,還以為自己睡夢中還在一邊練琴一邊繡花呢!”
音兒也在旁邊抿著嘴笑。林栩撫著竇貞柔順的發,眼底漸漸漫出一絲促狹:“母親這還不都是為了三妹可以在及笄禮大放異彩,好為三妹謀一個天下難尋的好夫婿呢。”
言罷,她壓低了幾分聲音,悄悄問及竇貞如今與蔣衡的關係。
自從五皇子一事她為竇貞掃平障礙後,白氏也歇了幾分撮合竇貞嫁入皇室的心思,如今更是滿門心思放在後日的及笄禮上,自然沒有空閒再來管她。兩人若本就彼此有意,也可漸漸地透露給彼此家人,將婚事提上議程了。
畢竟,蔣衡如今身為手握重權的禦史大人,又儀表堂堂,身為名門之後,自然是全大昱炙手可熱的龍門佳婿。兩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白氏也萬萬沒有不滿的道理。
竇貞乍一聽見蔣衡的名諱,臉頰便飛過一抹緋色,低垂著頭,輕輕地搡著林栩的手臂。
林栩見她如此小女兒情態,也不禁笑了,“沒曾想名滿沐京的才女竇羽瑟,也有如此害羞的模樣,若是讓那些愛慕你的世家公子瞧去了,恐怕連牙都要酸倒了呢……”
兩人一路說著悄悄話,不一會兒便行到了花園的半月橋畔。池水上依稀浮著碧色蓮葉,映著霞光滿天。秋日寒涼,便是一向和暖的沐京,也早已遍地蕭瑟。
林栩接過竹苓遞來的披風,本來還要再送竇貞回到她所住的寧月樓,沒曾想遠處遙遙便瞧見福珍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瘦高個的男子。
福珍跟林栩和竇貞行過禮,笑道:“可算找著二夫人了,方纔夫人囑咐您身子不適,便請了祁府醫過來給您診脈。您隨我來便是。”
林栩早便將這一茬忘了,但見祁大夫站在福珍身後候著,約莫三十來歲,留著兩鬢胡須,看著模樣倒還算儒雅,如此便也應下,一並和竇貞作了彆,回到彆院的正殿內坐著。
早幾日她們便傳了訊息會在今日回來,白氏動作很快,已經派了人將空置許久的彆院收拾了出來,一並換置了新的梅瓶,架子等,倒也佈置的乾淨雅緻。
竹苓放下錦榻旁邊的淡色帷幕,又給祁大夫上了茶,便請他坐在帷幔之外,診起脈來。
隻見祁大夫給林栩的手腕上搭上一層薄薄的絲帕,隨即閉著眼睛輕聽她的脈息。
不過一瞬,祁大夫沉靜的麵孔卻浮上一層疑惑,又睜開眼睛,仔細診了一番。
林栩心頭一跳。這些時日,她雖然不曾尋醫問藥,但昔日自打中了旁人暗害的毒之後,一直都十分小心翼翼,不僅喝著藥膳調理,還飲食起居都十分注意著,應該早便調理好,無甚大礙才對。
沒等她開口問,祁大夫卻忽然俯下身子,擡頭看向帷幔後的林栩,雙手抱拳道:
“回二夫人,您身子並無大礙,隻是近日憂思過度,虛得靜養些時日,如此,方可保腹中胎兒萬全。”
林栩扶著杯盞的手不禁微微一晃。裡麵的半杯茶湯險些漾了出來。
而另一旁,福珍以及絨薇等候在殿內的人,一時都瞪大了雙眼,隨即輕聲說著恭喜。
林栩卻怔怔看著自己手腕上那塊巾帕……腹中胎兒,她懷孕了麼?
可是,自己怎麼會好端端的懷有身孕呢?
她不可置信的搖搖頭,看向帷幔外祁府醫些許模糊的身影,輕聲道:
“祁大夫可是看錯了?我……當真懷有身孕了麼?”
祁太醫以為她是開心到不敢相信,口氣十分篤定。“小人特意診了兩遍,想來斷然不會有錯。”又道,“隻是夫人許是近日勞累不堪,胎象虛浮,並不穩健,想來還需臥床靜養些時日,如此才能保住腹中胎兒平安。”
怎麼會……
她不是每每和竇言洵行房後,都會喝一碗湯藥麼?她又怎麼會好端端的懷有身孕呢?
她狐疑地看向站在一旁的竹苓,卻見其也是滿目詫然。從來那碗避子湯都是竹苓守夜時趁著竇言洵睡熟後,才悄聲端進來讓自己服下的,她還曾悄悄找崍寧的大夫看過藥方,自是萬無一失的。
怎麼會如今便懷有身孕了呢?
可細細想來,她的確已有一月未來月信了。自從崍寧的大小鄭一案被告破後,竇言洵每日在官府忙到極晚整理卷宗,而她則心中憂思昔年娘親的死,一直心中憂慮,還以為是因為過度思慮才導致月信推遲的。
她從前未出閣前月信也時常不準,早便習以為常,沒有放在心上。
可如今……
林栩隻覺得身子不可抑製的輕顫起來。她眼下並不想要孩子,尤其是,一個屬於她和竇言洵的孩子……就算自己再也無法掩藏和忍耐對他的感情,但兩人之間畢竟有血海深仇橫亙著,她分明應該與他們一家人,勢不兩立的……
她又怎麼能,懷了竇家的骨血呢……
林栩強撐著扶著桌角,當著福珍的麵,她不好太過震驚,便含著笑,吩咐竹苓給了祁府醫一包賞銀。
福珍則麵上帶笑,“當真是好福氣,二夫人才從崍寧回來,便有瞭如此喜事,自然是該安心調養,好好休息一番的。奴婢會去稟報老夫人,夫人定也是十分歡喜的。”
祁大夫又拿起筆,給林栩開了兩三個保胎安神的藥方,這才和福珍相繼告辭離去。
待殿內恢複平靜,林栩看著竹苓同樣疑惑的臉龐,一時心底百感交集。
她輕輕的擡起手,向自己尚還平坦的小腹覆了上去。
……便是這裡,以後會有她的孩子麼?
分明她自己的人生還一團亂麻,不僅家族之仇未報,如今便是連娘親當年的死因和皇後的糾葛都沒有搞清楚,她又如何能撫育一個身世如此特殊的孩子?
她實在是不能,就此不負責任的將一個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來。
見林栩沉默不言,竹苓卻忍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地上,滿眼悲切:“……夫人可是想要拿掉這個孩子麼?”
見她緩緩擡起浮著寒冰的眼眸,竹苓聲音滿是愴然:“奴婢該死,真的不知究竟為何那湯藥出了問題,但請夫人信任奴婢,奴婢決計不敢違背夫人的命令而暗中動手腳,奴婢待夫人,一向是萬般忠心的……”
林栩擡了擡手,竹苓卻伏在林栩的膝頭,低聲道:
“奴婢明白這些日子,夫人定是心中焦灼,輾轉難眠,但奴婢鬥膽請求夫人,不要意氣用事,這畢竟是一條生命啊……奴婢覺得,您會喜歡這個孩子的……奴婢見過您看向朗哥兒、諶哥兒時的眼神,奴婢知道,您一定會是一個好母親的……”
她會做好一個母親麼?
原本還堅定的心意忽然便蒙上一層遲疑,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覺得周身一片寒意,身上隻單薄穿著件軟綢長裙,如今卻不知怎的,竟漸漸覺得暖和起來。
好像她不再隻是孤身一人。往後餘生,她還會和腹中這個孩子,一同走下去。
過了申時,天色也漸漸黯淡下來。她懷有身孕的事很快便傳遍全府,林栩心亂如麻,對外隻說先歇息下,這才擋下了所有前來探望的人。
秦嬤嬤和絨薇她們守在彆院這樣久,如今林栩好不容易回來,本來就開心不已,得知她有了身孕,更是高興的合不攏嘴。
秦嬤嬤將才從小廚房熬好的艾葉紅棗茶端到床邊,笑眯眯的看著林栩,一勺一勺喂她:
“小姐成婚一年有餘,如今也慢慢沉穩許多,有了身孕,想必以後更會小心,也不會像從前一般爬山上樹那般活潑了。”
林栩拿起巾帕擦了擦嘴,秦嬤嬤是在林家看著自己長大的,每每提起從前自己的糗事都忍俊不禁,她想起從前那些荒唐事,一時也忍不住笑起來。
殿內歡笑一片,沒多久,便聽見殿外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下一瞬,大門便被一把推開,闖入殿內的,赫然是竇言洵那張滿臉寫著急切的神情。
他陪了竇懷生整整半日,如今已經喝過不少,整個人由裡到外都泛著酒氣,臉色也隱隱泛著酡紅,但邁進殿內,看見躺在床邊的林栩,還是整個人身子不禁頓了一頓。
那是他的妻子。
如今還懷了他的孩子。
他隻覺得心底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像是有一隻小手在不住的抓撓,讓他整個人又酥又麻,又眩暈又震驚,還恍恍惚惚好似浸在蜜漬堆裡一般,讓他竟然說不出話來。
他呆呆地望著她恬靜的模樣,隻覺得心臟跳得極快,快要跳得止不住了。良久,才提起步子,快步行至床榻邊。
四目相對,殿內伺候的人早便極有眼色的一一退下。
竇言洵看著那汪黑漆漆如幽潭一般的眼眸,一時竟然不知如何開口。他將她雙手握在手心,低聲開口,聲音俱是小心翼翼。
“他們說的,是真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