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玉瑗
玉瑗
竇言洵這才擡起眼眸,淡淡掃過兄長及身後的紅衣女子,片刻間便將眼眸收回,神色一如方纔的平靜無瀾。
“分明是洧龍江的魚蝦比尋常的要聰明些,嫌棄我這誘餌不夠滋味罷了。”
竇言舟將搖櫓輕曳,朝著岸上的方向撥弄,不出片刻便駕著那葉扁舟靠岸。他低頭拍了拍手上的塵土,不以為意道:“二弟向來自謙。”
他大步一邁便上了岸,回過身來向還站在小舟之上的女子伸出手。紅衣女子臉上滿是嬌俏,笑盈盈的將手搭在竇言舟的手掌中,輕盈躍至岸上。
竇言洵微垂著眸,以手撐著下頜,眸光與身下的如練澄江漫成相近的深邃之色。
岸上早有幾個家丁在此等候,向竇言舟頷首示意。竇言舟接過貼身小廝遞來的乾淨帕子,隨意擦了擦手,便將帕子丟到一邊,他攬過女子,在她嬌嫩的臉側落下一吻,輕聲道:“我忙完再來看你。”
女子雖對竇言舟一如既往的應付態度不大滿意,卻還是雙眸明亮地點點頭,嬌媚而笑。
竇言舟回頭看了眼竇言洵那還在隨波微漾的扁舟,笑道:“二弟若沒興致,何必如此勉強,不如一同陪我去見幾個朋友,晚上好好放鬆一下。”
竇言洵這才懶懶坐起身,他骨節分明的手熟練地將一旁放置的釣竿收回,隻見極細的魚線尾端,銜有鋒利的魚鉤,果然有一條鰣魚被一同拖拽上來,長若十寸,極為肥美。
鰣魚出水即死,唯初夏江東可以捕食,且味道鮮美,昱朝人皆愛之。他將魚鉤從魚嘴處卸下,麵無表情的將那條肥大的鰣魚丟回水中。
“長兄去商談政事,我這個閒雜人等又湊什麼熱鬨?”
竇言洵懶懶擡頭,深邃的桃花目半斂,望著那漸漸籠鬱而來的烏雲,眼中冷意更甚。
“今夜怕是驟雨將至,長兄還是早些回來吧。”
竇言舟不以為意的笑著擺手,“隆福那幫子人,個頂個的能喝,不陪他們喝個斤如何能罷休?左右你在家多陪陪母親便是了,還有小妹,成日裡捧著書卷閉門不出,叫她出門也不應,總讓我這個做大哥的好生為難。”
他又回過頭去,在乖乖立在一旁的紅衣女子腰側擰了一把,方纔笑著快步離去。
待竇言舟和身後一行人走遠後,竇言洵一把撐著搖櫓,將那艘有些破敗的小舟亦停至岸邊,大步走了上來。他看向那紅衫女子,一雙桃花目深邃如浸了江邊初雪,凜凜泛起重疊霧靄。
“我奉勸瑤姑娘收迴心思,在我忍耐到極致之前,請你好自為之。”
紅衣女子的嬌媚神情這才漸漸冷了下來,豔麗的容顏下閃過些緊張,很快便被一抹不屑蓋過:
“我說竇二少,是你兄長自己要來招惹我的,你放任他浪蕩言行而緘口不言,反而對我一弱女子苦苦相逼。怎麼,是每次竇言舟與我私會,都要打著你竇二少的名號,讓你心中不爽了麼?”
瑤娘緩步走向一臉淡漠的竇言洵,一雙素白柔荑拂上他的胸膛,她勾起嬌媚一笑,眼中儘是引誘之色,“還是說,其實你竇二少其實也早已對我瑤娘情根深種,再難自禁啊”
瑤娘乃碧華樓頭牌,單是那嫵媚嗓音便能讓一般男子聞聲便酥了半身骨頭。留下的幾名家丁一時間皆是麵麵相覷,慌忙低下頭去。
竇言洵一把按住瑤娘還欲向下探的手,冷聲道:
“兄長如今新婚,自是不宜與花街柳巷摻上半點關係。從前我不管,但倘若你今後還是擺不正這心思,那便休怪我”
他一雙手緊緊迫住瑤孃的纖弱手掌,隻稍微發力便讓其動彈不得。他將瑤娘整個壓製在胸懷之間,慢慢俯下身,湊近她的耳邊,用隻有她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緩緩說道:
“從前碧華樓有位姓孫的姑娘,也像你這般不聽話。”
話音甫落,瑤孃的臉便變得煞白,她哆嗦著開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拚命的看向麵前這個高大俊逸之人的麵孔。那人卻仿若在漫不經心的開著玩笑,眼底不過片刻便有濃鬱的慵懶之意席捲而來。
他猛地鬆開用力的手,瑤娘便一個踉蹌險些跌落在地。她嬌豔的容顏如今儘是灰白之色,隻是伸著手指向麵前那雲淡風輕之人,“你——你——”,卻因震驚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孫碧瀠!原來就是他害死了孫碧瀅!
頃刻間,便有狂風卷偕著呼嘯暴雨傾盆而至。
碩大的寢殿內燃著數支紅燭,被偶爾漏進殿內的風而吹得明滅。馮黛珠托著腮,看著眼前那一捧微弱燭火,眼瞳中倒映著或明或暗的光影,反而將幾滴盈然於睫的淚意掩去。
趙嬤嬤走上前,指揮幾個小丫頭將門窗都關的再緊些,方給馮黛珠披上一件藕色薄紗羅披帛,溫聲道:
“少夫人,廚房裡有溫好的銀絲魚湯,還有新作的幾道菜肴,都是您平日裡愛食的鮮味,不如先喝點湯煨煨身子。眼下這外頭暴雨滂沱,大少爺便是現下馬不停蹄地從城西出發,也怕是要等到後半夜雨小了才能趕回來呢。”
馮黛珠垂著眼眸,憂聲說:“今日出門前還說處理完事情便早些回來陪我,不還是被這大雨困住了。總也不當心,平白叫人操心的緊。”
趙嬤嬤穩聲勸慰,“這大少爺一向忙於政事,縱是憂心您獨守空閨,卻隻恨不能兩頭並進。奴婢瞧著大少爺是個非常有心性的,想必是隻等來日仕途順當些,多掙些家當給您花呢。”
馮黛珠這才微露欣慰之色,卻也隻是莞爾一笑,隨即便轉為淒迷的苦笑:
“我何嘗便要求他這般上進了,哪會累壞了身體,不還是叫人心疼。平日裡也就罷了,今日是我生辰,他不還是不掛在心上。我自嫁進來,攏共與他待的時日不過三四日,其餘時間皆是我獨自一個。依我看,這中原的日子未必就比塞北的好,我倒情願”
還未說完,趙嬤嬤就慌忙勸道:“少夫人,這話可千萬說不得呀!您就彆自怨自艾了,省的讓旁人聽去了,倒生出不該有的閒話來。”
馮黛珠又盯著那搖曳紅燭片刻,心中生了倦意,便立起身來欲到一旁的床榻上歇息。才悠悠站起身,便聽得窗外有小丫頭快步跑來的聲音:
“少夫人,大少爺回來了,才從馬車上下來,一進門便問起您睡了麼,連濕了大半的身子都沒來得及擦,這會子已經往咱們後院過來了!”
馮黛珠麵露欣喜,直直向窗外的朦朧雨霧望去。早有小丫頭在門外打著簾子候著,不多時,便聽見男子的腳步匆匆而至,竇言舟一身酒氣走了進來,身上的錦緞正如小丫頭所言,已被暴雨打濕了多半。
他看向等候多時的新婚妻子,施施然一笑,便將滿是擔憂心疼的馮黛珠一把擁入懷中。
“雨下的這樣大,何必巴巴地趕回家,便是尋個地方避避雨等雨勢漸小再來也不遲啊。”馮黛珠感受到他濕透冰冷的衣衫,止不住的心疼。
竇言舟晚間喝了好些,一時站都站不穩,勉強倚著力將懷中的妻子抱的更緊了些。他低頭輕吻馮黛珠羞紅的臉頰,濃鬱的酒氣隨之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我有嬌妻安然於室,不過淋些雨又何妨?”
趙嬤嬤等人看在眼裡,皆麵露喜色悄然退下。
至少,今夜的少夫人總不會再哭了。
回雅居。
竇言洵懶懶躺在一把竹椅上,房內門窗半開,雨勢絲毫不減,從外依稀散落進來。
他手中把玩著一柄青玉製成的玉瑗,時不時因玉質碰觸黃花梨木桌幾而生出玎玎聲響。
遠處有丫頭姣含和姣蕊一臉殷切的望向竇言洵那把玩玉瑗的手。
素來,二少爺一旦心情不好便會拿出這枚玉瑗仔細把玩,稍後便會再自斟自飲,再然後,少爺便會微醺,然後便會
正是百年難遇的大好時機。
姣含和姣蕊對視一眼,都已經蠢蠢欲動。果然不出片刻,竇言洵便停下了動作,將那玉瑗按在掌心,溫言吩咐,“給我拿壺酒來。”
姣蕊當即喜滋滋道:“奴婢這就去。”
姣含亦不甘其後,拔腿便緊跟在姣蕊身後邁出房門。
竇言洵看著她二人離去的身影,眼眸中淡淡閃過一絲殺意。
他伸出三指輕叩桌沿,發出極其輕微的篤篤聲響。須臾便有一黑衣男子翻窗而入。
男子身著夜行衣,拱手抱拳:“少主。”
竇言洵擡起眼眸看了看那男子,沒等發問便聽男子輕聲稟報:
“果真如少主所料,大少爺與隆福等人談完事後,又折返回了碧華樓,還如從前一般,”男子頓了頓,擡眼看了看竇言洵的神色,方纔輕聲補充:“以您的名諱。”
竇言洵平靜無瀾,隻是淡淡問,“那瑤娘還敢開門麼?”
“少主英明,那瑤娘今日應該是被您嚇壞了,隻是稱病閉門不出。大少爺等了片刻,頗有些掃興,在大廳又坐著喝了會酒,便趕回家中了。”
竇言洵輕點頭,在瓢潑雨勢中淡然言道:“甚好。若是她今後再生了膽造次,你去處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