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暗害
暗害
待姣含和姣蕊爭先恐後地從廚房拿了壺上好的黃醅酒,又端著數碟下酒好菜匆匆趕回彆院時,隻見竇言洵已合身臥在竹椅之上,睡意正濃。
姣含有些許不甘心,張了張口,正欲輕聲喚醒酣睡的竇言洵。姣蕊輕搡姣含一把,朝她使了個眼色,二人將酒壺與下酒菜輕聲放置於臥榻一旁的隱幾之上,方纔悄聲退出門外。
二人沿著窗簷走了幾步,姣蕊四周環視發覺無人後,方纔壓低了聲音道,“你膽子也忒大了,竟敢驚擾主子。”
姣含耷拉著臉,眼神中有隱隱不甘。
“我隻是不想錯失良機嘛!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咱們這位主子,一旦喝醉便會興致盎然,活脫脫一個好脾氣的散財童子。之前不還是賞了姐姐好些個翡翠、白玉扳指,哪一個不是價值連城!再說上個月那小丫頭環兒當值,二少又喝了不少,不還是被環兒哄得十分開心,當即就甩給她數十張銀票嘛!這可抵得上咱姐妹好幾年的俸銀呢。”
姣蕊瞭然於胸,卻仍麵露警醒之色,低聲道。“話雖如此,但咱這位爺平日裡又不算好相與的,你想要賞銀歸一碼,你我身為奴婢,卻萬不能忘記夫人當初的訓誡。”
如何能忘記?姣含想起白氏便直冒冷汗,這才死心,滿臉喪氣地點點頭。
她二人原先本是竇懷生大房白氏身邊的丫頭,自打被撥到竇言洵身邊伺侯也有好些年了,但這位爺對她二人一直不算親近。白夫人曾暗中交代的任務,她二人也一直難以交差,長此以往未免哀愁。
竇言洵在府內地位尷尬,不比竇言舟得臉,又沒有小姐竇貞那般討老爺夫人歡心,她二人從風光得臉的長房大丫頭,成為彆院無人理會的庶子侍婢,心中不是沒有過怨懟。
好在這二少平日裡雖冷淡,但醉酒後卻極為大方,慢慢地,整個彆院服侍久了的老人兒都知道此事,也就都更為賣力的伺候。隻做著等哪日二少又來了興致,賞個百八十兩銀票,一舉飛黃騰達的美夢。
姣蕊稍微試探姣含一番,卻見其隻是滿門心思惦念著銀子,心中冷笑叢生。
她才沒這般目光短淺!
畢竟竇言洵雖生為庶子,卻到底也是個身份尊貴的主子。她從前雖替白氏賣命,但若是哪日趁竇言洵醉酒後以美色/誘惑之,還愁少的了榮華富貴不成?這二少爺素有風流浪蕩之名,聽說不僅在碧華樓有個老相好,還在沐京城南的月歡巷養了好幾個容顏絕美的外室。
她雖說隻是個丫頭,但好歹清清白白,又在府裡極為得臉。主子的那張床,外頭那些狐媚子能爬得,她如何就爬不得了?
轉眼便至芝瓊堂擢考當日。林栩連著熬了幾個日夜,又因接連暴雨夜間驟然轉寒,許是感染了風寒,晨起便覺得昏昏沉沉。
小丫頭竹苓碎步端來了一碗冒著熱氣的赤豆粥並一碟炸撒子,笑盈盈道,“熱乎乎的粥最是養胃,小姐趁熱用些,今日擢考定能拔得頭籌!”
竹苓如今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模樣生得十分乖巧,辦事又比尋常的年輕小丫頭更妥協些。林栩身邊除了近身的晴蕪、梔芫,如今便數竹苓得力,漸漸也就來了前殿伺候。
她搖搖頭,隻覺得頭重腳輕,愈發吃不下那熬的黏稠的粥和炸物。她抿了一口桌幾上早已晾好的劍南蒙頂,雖已過了蒙頂茶最佳的早春時節,依舊入口悠然,清香泠洌。這才覺得身子舒服了不少。
兩杯溫茶下肚,頭疼倒似稍有緩解。林栩任著秦嬤嬤為自己簡單梳妝,收拾停當後便準備乘著軟轎進宮。晴蕪提著食籃緊跟其後,二人沿著後院迴廊走了數步,便聽見花園假山處有舞劍的簌簌聲。
待到走近,果然見到梁征元身著一件竹葉紋圓領深袍,正手持一柄三尺長的青霜寶劍,在假山旁的苦楝樹下練劍。
隻見他身姿輕盈騰空而起,頗有矯若驚龍之態。那青霜劍亦隨之閃著亮光,劍影翻飛,所舞之處皆習習成風,更有那粉紫色楝花隨著清風紛飛而落,梁征元在空中一個空翻,方腳下生風般伴著花瓣雨而翩然落地。
他微整衣袍,有數片花瓣嬌然落於眉宇之上,倒將一貫朗逸的眉目更襯幾分柔情。他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回過身來,便看見林栩隔著蜿蜒曲水站在迴廊之下,笑顏溫和的望著他。
“今日表兄倒是起的極早,還頗有雅興,可是有什麼高興事?”
梁征元將肩上的幾片落花擡手拂過,笑容在清晨初陽之下十分燦然:
“昨夜暴雨,擾得我一夜未曾安眠,索性便早早起來練會劍罷了,哪裡就有什麼高興事。”
他目光掃至晴蕪手中拎著的食盒,明白她們此刻又要早早入宮去那芝瓊堂進學,又見林栩雙眼之下一片鴉青,知道她亦憂心擢考之事幾日而不能安眠,便難得收起促狹之色,柔聲道:
“栩兒且寬心。你自入學以來,每日苦讀,早已竭儘所能。且你一向聰慧,想必今日區區擢考,定是不在話下。我今日師傅沐休,便在家中,和姑丈一起等你的好訊息。”
林栩點點頭,又回頭看了立在那花瓣漫舞之下的表兄一眼,心中寬慰不少,便微笑著走出府去。
因是正式擢考,芝瓊堂諸位學子早已端坐於各自的桌幾之前,神情肅穆。連一向厭學的五皇子都難得麵露緊張神色,口中正碎碎背著幾篇必考章目。
林栩才一落座,姚素然便回過身來。
她今日依舊濃妝豔抹,姣美的容顏在滿頭的金色珠釵的映襯下更添絕豔,雙眸如秋水瀲灩,愈發顯得霞明玉映。“倒是好久不見栩兒,真叫人惦唸的緊。”
自上次上巳落水一事,兩人在學堂中再無親密交集,但見今日姚素然突然親呢如常地對她嬌笑,好似二人之間全無嫌隙。林栩心中隻覺好笑,亦無暇再與她虛與委蛇,隻是淡淡回之一笑,便垂著眼眸將已經備好的筆墨紙硯一一擺好在桌幾上。
姚素然倒也不惱,悠然轉過身去,又與姚素安和遠處的其餘幾人閒閒細聊。
不多時,博士便背著手走進內殿。他依舊如往常一般嚴肅,站在台上環視殿內諸生,輕咳一聲,肅然道:“今日便是芝瓊堂半年一次的擢考,我相信諸生皆已準備良久,此次擢考,還請諸位全力以赴,以供我等檢閱各位這半年來的所學成果。”
眾人皆應是。傅笙從隨身攜帶的書案箱中開啟早已準備的卷子,由文學掌故查驗密封無誤後,方拆封一一紛發給眾位學子。
林栩自掌故手中接過卷子,定睛一看,全是這些時日她溫習過的題目,方鬆了一口氣。她提起筆來,剛要在卷子首頁落下自己的名諱,便聽得“哎呀”一聲。坐於前方的姚素然向她探過身來,輕聲道,“我的狼毫筆杆折斷了,栩兒可否借我支筆一用?”
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見姚素然桌幾上那支筆杆末端斷成兩截,她一向隻備有這一支名貴的狼毫筆,如今驟然折斷,連帶著卷子空白處亦被沾染了些許墨漬。
她座位離姚素然最近,若是不幫忙,依著姚素然的性子,定會生出閒話。眼見著宋皎靈、三皇子等人的目光皆隨姚素然的聲音而聚集於她二人之上,林栩不願與她糾纏,便勾起唇角,從筆架中五隻湖筆之中隨意抽出一支遞給她。
“無妨,眼下情況緊急,便先用我的罷。”
姚素然深深地望了林栩及她手中的湖筆一眼,方纔笑著接過。
林栩埋下頭來,認真地答寫整張卷子。傅笙所出的題目實際並不簡單,但她平日進學時極為認真,近日又刻苦溫習,行雲流水地便將前八道貼經題目默寫完成,理應是挑不出任何錯漏的。
之後便是兩道策論題。乍看之下頗顯生疏,一考孟、告二人關於“君子四瑞”之辯及個人所見;二考刑獄定責,及關乎“賞疑唯厚,罰疑唯輕”賞罰之論的策言。但細細想來,都曾在平日的進學研論和所學書目中窺知一二。
林栩微微思忖片刻,便凝神提筆。她運筆一向沉著,毫無凝滯。筆力遒勁,頗有男子之風,正寫到酣暢之時,突然聽得寂靜的學堂內有掌故嚴厲的聲音響起。
“姚素然——”
掌故麵色不豫,大步走至姚素然身邊。從她手中奪過一樣東西,高聲道:“這張字條,可是你方纔想要掩藏之物!”
一時間,眾人皆向姚素然望去。
隻見掌故手中高舉一張巴掌大的字條,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掌故細看了一眼,當即怒道:
“你竟敢夾帶小抄,在如此關鍵的擢考中行舞弊之事!”
姚素然被那厲聲唬了一跳,方擡起頭顫著聲音道:
“掌故先生,學生冤枉啊!”
她將手中湖筆高舉起來,麵色潮紅,極力辯解:
“學生本來在認真作答,卻因為這筆乃是我臨時借到,總覺得運筆有些生疏,使不上力。這才覺得有些奇怪,便細細端倪起這筆來。沒想到隻是輕旋筆杆末端,便有此字條掉出,學生亦是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啊!”
傅笙亦被這騷亂驚動,快步從高台上走下來。他沉著臉,目光掃一眼姚素然手中握住的湖筆,將其接過,在掌心中仔細端詳。
隻見那湖筆通體筆直,選自上等的雞毛竹,峰穎精細,品質亦十分純淨,一看便知精品。
林栩坐在姚素然身後,因距離極近而瞧得分明,如今傅笙手中的筆,正是剛才自己借給姚素然的那一支!
她本就昏昏沉沉的頭愈發痛起來,她勉力擡起手撐住,方纔覺得好受些。
傅笙將那支筆翻轉過來,果然見筆杆末端可以開合,隻需輕輕旋轉,便能將其分為兩截。掌故冷笑道,“這湖筆向來由雞毛竹製成,筆管子極細,如何能將整張字條塞進去?”
姚素然亦言語哀切,她不斷搖著頭,神情頗為無辜。
“學生隻是無意中發現此筆異樣,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這筆管掉落而出的字條驚詫到。這精妙機關並非學生設計,學生又如何能知啊!”
傅笙接過掌故手中的字條,隻見那密密麻麻的字條原本便有極深的摺痕,他順著摺痕將字條捲成極細的圓筒狀,又拿著手中的湖筆,果然見那字條恰好可以嚴絲合縫地塞回到筆管中。
掌故變了顏色,細細端詳了一番,確認這字條與筆杆無誤後,這才又問道。
“你方纔一直說,這筆並非你所有。那你且告訴我,這湖筆是哪位學生的?”
姚素然回過身來,眼神哀切地看著她身後一臉震驚的林栩,伸出纖長的手指,緩緩指向她。
“回掌故先生,學生今日方一落座便發覺唯一用筆意外折斷,這才向離我最近的栩兒妹妹借了支筆。這湖筆,正是栩兒妹妹借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