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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栩驚春(重生) 熾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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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熾焰

驟然提及夏氏,竇懷生布滿血絲,滿是渾濁的雙眼也不由得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光亮。

好奇怪,過了那麼些年,那人的容顏他明明已經幾乎記不清楚了,但每每想起時,心底卻都漫過一層甚為溫暖的暗潮。好像這些年她從未離開似的。

他又怎麼會忘記呢?爾虞我詐的官場浸淫多年,許多事他做得肮臟,也從來不願記起,卻唯獨記得夏日綿長,她鬢邊簪著一枝素玉花,十指纖纖和他撫琴吟詩的模樣。那副永遠溫和如水的笑靨,以及那雙和煦如燦陽春風,幾乎和眼前人一模一樣的眼眸。

隻不過,當眼前人看向他時,那雙桃花眸底卻堆滿了怨懟。

讓他從來不願、也不敢多去看那雙眼睛。竇懷生不由得喉頭一緊,閃避開竇言洵的注視。

儘管如此,他還是難以容忍竇言洵如此殺戮行徑,氣得渾身顫抖,更是咬牙喝道,“……大膽豎子,你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看我今日不好生教訓你!”

竇言洵神情冰冷,眼底僅剩的餘溫也消散殆儘。他凝視著眼前人:

“多年來,你口口聲聲最愛我的娘親,所以當年白氏才對她恨之入骨,更是忌憚我們母子,生怕有朝一日會奪了她和她兒子的位置。娘親心性純善,又不願將這些糟心事說與你聽讓你擔心,你就也裝聾作啞,不聞不問,一麵享受著娘親的溫柔,一麵又算計著白氏的家族和她管家的本領!娘親和弟弟當日明明是因為你而死……可到如今,你竟然從未有過一句歉疚……每個深夜,我其實都很想問你,父親……你究竟是如何睡得安穩的?”

“你……你想乾什麼?”

竇懷生看著步步緊逼的次子神情狠戾如閻羅,一時雙腳發軟,身子更是忍不住搖晃起來,他倉促間茫然揮舞著雙手,不斷地吼叫著:“來人!快來人啊!”

然而碩大宅院內能支走的護衛皆被竇言洵支走了,為白氏從前賣命的心腹也都被他一一處理乾淨。正堂所處的院落如今已是空無一人,竇言洵提起手中長刀,將其緩緩放在竇懷生的肩膀上,他個子修長,早已比竇懷生高出許多。他低下頭,麵無表情地一字一句道:

“多年來,你躍升如騰雲之勢,卻一直未曾滿足,不過是因為不喜歡從前被祖家的人輕慢看低罷了。你滿腹野心,一心想要向上爬,享受的便是除了旁人,連一向對你從未器重的祖家都不得不忌憚的眼神。竇同翰從塞北祖家趕來赴考,但你從未真心想要幫扶他,甚至對祖家在中原可能的起複頗為忌憚。連他向你虛心求教時,你卻一直從錯誤的答案誘導於他……父親,我說的可對嗎?”

竇懷生沒想到自己暗藏的心事不知何時已儘數被次子察覺,根本來不及驚訝,便感受到脖頸處刀尖的冰涼,已是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瞬時便涕淚橫流:

“我兒,你到底在胡說什麼……分明是天大的誤會……”

“我對你來說,從始至終都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棄子罷了。祖家人仗勢欺人,大伯二伯從小便一直欺壓於你,你好不容易纔脫離那裡,來到中原處心積慮,終於成為隻手便可翻雲覆雨的權臣。你好不容易纔爬上這個位置,為此甚至可以犧牲一切,背叛一切,又怎會眼睜睜地看著祖家來的竇同翰一舉高中,從此將你苦心經營的一切化為泡影呢?”

“……所以當年白氏力求將我丟到塞北,名其名為回祖家暫住,實則不過是想要我自生自滅罷了。可你卻從未阻止,你那時便已經放棄我了,是不是?娘親和弟弟算什麼,我又算什麼,反正你已經有了足夠在中原站穩腳跟的支援以及嫡子,我們對你來說,哪裡還是三條人命,不過是可恨的累贅罷了!直到……我真的活著從塞北逃了出來,真的從那些曾欺辱過你的人的手底下平安的回來,你不僅完全沒想到,還開始對我刮目相看,這些年背著白氏暗中對我的關照和幫扶,也不過是給我幾個甜棗,好讓你覺得問心無愧罷了。”

竇言洵雙眸緊緊盯著竇懷生的神色,他握著刀的手微微用力,須臾便有滾燙嫣紅的鮮血從竇懷生的脖頸處流淌下來。

“你……你到底想要什麼?”

竇言洵冷冷地看著自己顫抖不已的父親,眼底卻再無一絲情感,恍若看著不過是一個與他毫無乾係之人。

“我想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既然從前你總是背著白氏對我說娘親是你這輩子最愛的人,你若心底但凡還念著她分毫,明日便進宮自請辭呈,從此告老還鄉罷。否則……今夜我便送你和母親一同作伴,你親自向她和弟弟解釋吧!”

竇懷生萬萬沒想到竇言洵如此說,早已被淚水模糊的臉龐滿是不解,“我兒,你如此逼迫我,還要為父辭官回家,難道就是為了你那個堂兄竇同翰?這些人在你兒時沒少欺辱你啊!況且……就算沒有我這些日子的暗中阻撓,這場春闈單憑他的資質也不可能高中三元啊!”

竇言洵沒再說話,隻是默默加深了手中的力度。

竇懷生歎了口氣,看著那雙恍若故人的眼眸,一時心底鈍痛,無力感蔓延全身,最終隻是喃喃點頭道:“好……好……那便依你罷。”

竇言洵看著眼前自己的生父,不過是一個貪生怕死,虛偽至極的凡人罷了。倘若他當真一心求死,他倒還會再敬他幾分。想到娘親當年便是為了這樣一個人受儘白氏的折磨,最終丟了性命,他心底隻是替她不值。

他再無任何力氣,隻是冷漠的、厭棄的看了竇懷生最後一眼,隨即便緩步離開。

這是他最後一次來這裡了。這個他誕生,成長,又飽含所有心酸和屈辱的地方,這個載滿了從前無助回憶的地方,這個唯一還有幾分娘親氣息的彆院……

至此之後,和他再無關係。他再也不會回來。

天將亮了。

竇懷生提筆,顫抖著落下辭呈最後一筆,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終是長長舒了一口氣。書房內墨香未散,他百感交集地看著自己的辭呈,不知不覺中,窗外的霞光卻分明好像亮了幾分。

竇懷生心口一緊,不知為什麼便緊張起來,他扔下筆,踉踉蹌蹌推開房門。

眼前所見,分明是一片漫無邊際的赤紅。

他定了定神,卻見四周火光衝天,烈焰翻湧,赤焰鋪天蓋地,將半邊夜空都染成了血色。

竟然起火了!

而那漫天翻卷的赤焰之中,分明有一個曼妙的身影。

那女子一身赤色長裙,端坐馬背之上,烏發在風中飛揚,唇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她分明瘦到極致,瘦削的臉龐更是因病了許久浮起一片潮紅,但那雙眼眸卻亮得攝人心魄,猶如火中燃出的幽焰。

怎麼會?怎麼會!

竇懷生心口一震,瞳孔驟縮,幾乎以為自己不過是因為一宿未眠而看到幻覺。

眼前火中的女子,分明是那個已經被大郎厭棄的女子,那個同樣是塞北而來的馮黛珠!她不是因病臥床許久,分明連路都走不了了嗎!

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高坐馬背上的馮黛珠緩緩回首,隔著熊熊火焰與滾滾煙霧,她的手中分明還拿著一個熊熊燃燒的火把。馮黛珠靜默地看著竇懷生,那一眼裡,似乎積攢了衝天的怒怨,又似滿是徹骨洶湧的快意。

而下一瞬,她唇邊的笑容愈發深了,卻勾成一抹甚是嘲弄的弧度,與此同時,她手中的火把應聲落地,不過一瞬,早已被灑滿火油的整個後院便須臾間有烈焰從四處燃燒騰起。

馮黛珠卻猛地揚起鞭子,身下的駿馬一聲清嘯,便飛馳而去。

她本就是馬背上長大的女子,像是被拍上岸乾渴許久的魚兒如今終於重新回到大海中一般,滿是遊刃有餘的肆意和暢快。隻見那抹鮮紅的裙擺在火光中翻飛,在火海的映照下,她很快便如如一抹妖冶絕倫的幻影,消失在天色將明的儘頭。

而後便再也沒了蹤影。

……

元貞十八年夏,京師吏部侍郎竇懷生宅邸突逢大火,火勢延數坊,聲徹半城。宅中死傷無算,婦孺罹難者尤眾,頃刻之間,堂宇儘毀。朝廷震動,帝下詔遣兵救援,然終無可及。是役,竇氏門戶衰落,由此始。

坊間也因此有了越來越多的傳聞。都說竇家鼎盛三年,如今卻因一場意外傷亡慘重,滿門殞落,實乃造化弄人也。而這場災難中唯一僥幸死裡逃生的,則是當夜留宿酒肆、徹夜未歸竇家大宅的竇同翰,亦是此次春闈中參試的考生。而另一位,則是府中一位素來低調的甄姨娘。

又有人說,甄姨娘那日並非獨自逃出。火後曾分明有人親眼見她身邊還帶著兩個年幼的孩童,另有一名十一二歲神情茫然的少女隨行。看其衣著,皆像是竇家的子嗣。而這幾人行跡倉惶,沿街而走,終究去向不明。

此事引得朝野震驚,驚聞噩耗的恭郡王世子側妃竇貞更是驚懼數日,一病不起。而沐京也一度加強宵禁,一時間街衢戒嚴,四處風聲鶴唳。

而不出三日,卻終於到了春闈揭榜的時日。民眾很快便將這場災難拋諸腦後,轉而對新科狀元究竟花落誰家而興奮不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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