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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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四處便響起一陣又一陣的腳步聲。
已是酒過三巡,便是廊下也漸漸聚集了越來越多出來透氣的人。自然魚龍混雜,兩人便更加不好細說。林栩單是聽聞竇言洵的名字,心底便驀地一緊,她明白竇貞為何停頓,便心知肚明地和她相攜,向遠處緩緩走去。
風聲獵獵穿廊而過,明亮的燈火則漸漸遠去。
前方一處廊角,光影昏暗,隻有幾盞十分微弱的孤燈靜靜搖曳著。還未走近便覺得寒氣撲麵,隻不過自然卻是避開繁雜,寂靜無人的好去處。
“……你方纔說,你二哥他怎麼了?”
林栩在迎麵而來的風中站定,看向自己身邊的竇貞。
她曆經方纔,已是哭得鼻尖通紅,如今身上裹著厚重的披風,這才周身漸漸暖和過來,竇貞聲音裡帶著顫意,低聲道:“嫂嫂……其實這件事,我早便想說很久了。我發覺,你和二哥……其實從未認真地愛護過我。”
林栩沒想到竇貞將自己喚來如此偏僻的角落竟是為了說這個,一時整個人都隨之一怔。
竇貞則逆光而立,哭聲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止住了。林栩幾乎看不清她的神色,唯獨那兩道淚痕在微弱的光影下閃閃發亮。
竇貞吸了吸鼻子,而後長歎一聲,聲線卻冷得可怕:
“比如,你們至今都瞞著我——是誰殺了我爹爹,和娘親。”
林栩這才覺得寒風刺骨,讓她整個人都幾欲站立不穩起來。竇貞到底還是知道了!一時間她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心中覺得那夜突變到底是愧對竇貞的,忍不住滿是歉疚道:
“不是的貞兒,你聽我說,此事並非你想的那般……”
竇貞的聲音卻陡然變得更加尖厲,幾乎要劃破這寂寥夜色:“不是嗎?你以為我便當真是個傻子,被你們這般玩弄,還要蒙在鼓裡感恩戴德嗎?!我的好兄長,好嫂嫂,竟然殺了我的母親,威逼我的父親,還如此殘忍的縱火燒了我的家,讓我成為人儘可欺的笑柄,而你,則是他的幫凶!你難道如今還要看著我的眼睛,親口告訴我說這些都不是真相嗎!”
竇貞氣得急了,幾乎是低聲嘶吼著,然而夜風呼嘯,兼之這邊廊角離殿門口十分遙遠,一時間遠處光亮聚集的人們根本無法發現這邊的端倪。
林栩後退一步,身體幾乎抵在猙獰的廊柱之上,她試圖抓住竇貞的手被毫不留情地甩開:
“貞兒,這件事當真是另有隱情,那日……那日眠雪不見了蹤影,我們心急如焚……你可知道這些年來你的娘親白氏看似端莊持重,實則屢次三番算計害我,我們都忍了下來,可這次,是眠雪啊!她還那般小,卻被白氏設計擄走……你二哥,他也沒有殺死竇懷生,隻是想逼他辭官……”
竇貞冷笑一聲,眼裡的恨意閃爍著灰暗卻長久的光,她截斷了林栩的解釋。
“他沒有殺死父親——你難道是想說,最終害得我父親殞命的,是那場不知所起的大火是嗎?嫂嫂,你如今還把我當三歲小兒蒙騙呢。你以為我不知道……家中臨近淩波苑的馬房內,那些藏在暗處的火油和那匹馬究竟是誰早便安排的嗎!”
竇貞冷漠地看著林栩,嘴角的弧度卻緩緩上揚,她幾乎就要抑製不住地笑出聲來:
“……大嫂臥床多日,你早便買通了她身邊的丫頭,更是暗中給她指了一條逃生的路徑——你早便知道她恨我大哥入骨,恨竇家入骨,更知道她終有一日會因思念家鄉而逃離這裡!隻不過,你一開始就想好了讓她活著的代價,那就是我的爹爹和娘親必須死,你甚至還策劃了他們的死法!馮黛珠不過是你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而二哥不過是那日忍不住動手,搶在你前頭罷了……而你,早就在數月前,就已經謀劃著要動手了!”
林栩的身子動了動。麵前的重重逼問讓她一時怔鬆,她從未懷疑過竇貞如此聰明,遲早會有發現真相的這一日,隻不過如今看著眼前那雙近乎絕望的雙眼,她明明心底有無數個對白氏下手的理由,此刻卻全部化成了喉嚨中破碎而無法出口的嗚咽。
而下一瞬,竇貞卻移開目光,看向不遠處的台階下一道黑影。
她的笑容更加暢快,甚至有些酣暢淋漓的樣子。她緩緩勾起笑容,看向那道黑影:
“二哥。我就知道你會來。”
而與此同時,林栩來不及回頭,便看見竇貞在無垠的暗色中飛快比了個手勢,而霎那間,竟然有無數個龐大的黑影向自己飛撲而來!
有埋伏!竇貞是故意引自己到這邊來的!
霎那間鬥轉星移,林栩尚來不及說話,整個人便被拽入無儘的黑暗之中。她再也發不出聲音了,口鼻都被人緊緊捂住。而四處混沌之間,她卻仍然能隱隱聽見身後遠方傳來的,那道幾乎絕望的低吼聲。
“不——”
猶如撕心裂肺,百毒侵心。
那是竇言洵在朝著自己消失的方向瘋狂的呼喊。
不知過了多久,她隻覺天翻地覆,卻終於睜開無比沉重的眼皮,緩緩醒來。
殿中燈火幽幽,沉香濃烈。她四肢痠麻,身下則是質地柔軟的地毯,她卻動彈不得。手腳皆被絹索牢牢縛住。口中還被塞了一團柔軟的布。
而環顧四周,依稀能辨認出帷幔低垂的樣子,簷角懸著琉璃燈,光影搖曳,卻將這空曠的殿內襯得森森冷意。
她又如何能認不出這個地方。
片刻後層層簾幕被一直白淨的玉手掀開。皇後衣著華美,身披銀鼠裘,才從宴席中離開不久的她鬢發依舊整飭,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那是一雙習慣了睥睨萬物的眼眸,生得端正冷豔,如今眼神卻像覆了霜雪。
林栩看到這張麵孔,心底的恨幾乎要翻滾地溢了出來。她被堵著嘴巴,根本說不出話,卻隻能拚儘全力發出支支吾吾的響聲。
皇後俯下身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麵容依舊端莊,卻勾唇道:
“你母親當年,也是如此,隻不過,她卻比你優雅多了。”
林栩狠狠地瞪著皇後,隻覺得五臟六腑鮮血淋漓,幾乎痛如鑽心,這麼多年,她朝思暮想的一切,如今終於從皇後這個偽善之極的人的口中得到了證實。果然,娘親當初真的是被她所害
!她真的猜對了!
皇後卻似欣賞一般看著林栩目眥欲裂的模樣,繞著她被緊緊縛著的身子走了一圈,這才道,“怎麼?恨不得殺了本宮替你娘親報仇嗎?”
“林栩,你這姑娘當真有趣,不,簡直就是可笑。”
“你處心積慮想要複仇,以為本宮不知道嗎?本宮身邊的秦嬤嬤,多年來中心耿耿,不也成了你手底下一抹冤魂了嗎?”
見林栩仍然發不出聲音,皇後滿意地看著林栩掙紮的模樣,又道,“竇貞這丫頭從前對你掏心掏肺,換來的卻是雙親儘喪。林栩,你可曾有一點良心?真要論起壞來,你難道便當真會輸得了本宮嗎?”
皇後看著那雙寫滿了倔強和不屈的眼睛,不由得又想起當年林栩第一次見她,跪在她麵前求賜婚的模樣。她那時隔著很遠看向那雙眼睛,腦海裡憶起的便都是當年動手前,梁霜予眼角緩緩流下的那滴淚。
“臣婦甘願一死……但臣婦鬥膽求娘娘,放過我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女兒……”
她一開始也不願動手的。
誰讓梁霜予那個蠢人意外聽到了自己的秘密。聽到了自己和若冉藏在牆角處的商議。這個秘密多年來如巨石一般擠壓在她的胸口,她多年處心積慮,好不容易纔將這個秘密留存至今,又怎能容忍一個毫不相乾的人破壞這漸漸成型的一切?
她的後位,她的兒子,她的愛人,她的家族……
比起這些,處理一個梁霜予,最是簡單不過。最是合理不過。
自己不過是顧全大局罷了,又有什麼錯呢?是林栩貪多饜足,得寸進尺罷了。
她不僅膽敢想要向自己複仇,更是膽敢勾引自己的兒子。她不過是一個毫無用處的蠢貨罷了,那時肯對她賜婚,便是自己最為一國之母,全天下最尊貴之人所能做的再仁慈不過的事罷了。
若冉已經雙手端著盤子緩步走來。“娘娘,宮宴快散了,儘快行事吧。”
皇後這才收回思緒,點了點頭。一樣的藥,便也會是一樣的結果。
地上的人起初會百般推拒,再到無力抵抗,最終含淚接受。那時梁霜予死時,林栩也不過是個孩子,如今林栩死到臨頭,聽說她也做了母親。皇後靜靜想著,看著林栩終於被拿掉口中塞住的布團兒,挑起一邊眉毛:
“想說什麼,儘管說吧。”
林栩咳嗽幾聲,口中已經充血,她緊緊盯著妝容華美的皇後,卻低低笑了一聲。
“皇後娘娘。這麼多年,您還是如此,毫無長進嗎?”
皇後聞言莫名地看了一眼林栩。
死到臨頭之人,還在這裡和她嘴硬。她早該知道林栩這個人壓根兒便不會是對手。她不耐煩地看了眼正緩緩吧開那個白玉瓶塞的若冉,剛要讓她加快動作,便看見若冉神色驚詫,手中的藥瓶轟然墜地,而她屈膝而跪的模樣。
皇後怔了片刻,便感受到一隻寬大無比的手從身後抓住她的脖頸,牢牢握緊,不過一個使力,便幾乎要將瘦削的她整個人拔地而起,連氣都喘不上來。
是誰!?
是誰能進到她的寢宮,更是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皇後尚未來得及回頭,身後便響起那人九五至尊,威嚴無比的聲音。
“果然,最毒不過婦人心!皇後,你好毒的手段!”
皇後猝不及防,亦是渾身不可抑製的顫抖起來,她兩手拚命向上伸去,想要努力掰他的手指,卻因背對著肅帝,什麼都看不到而目光中浮現慌亂與絕望。方纔還嬌嫩的唇瓣顫動著,卻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的破音。
“皇上……皇上……冤枉……”
肅帝終於鬆了手,留下臉和脖子都已變得青紫的皇後摔倒在地,不斷喘著粗氣。皇後滿眼淚花,顧不得自己如今如此狼狽,瘋狂便膝行著向前撲倒在肅帝的腳邊,止不住的哭嚎著:
“皇上,臣妾冤枉啊!”
皇後的哀嚎卻在漸漸看清肅帝身後另一雙熟悉的靴子時忽然啞在了喉嚨之間。
太子衛昀立在帷幕間,身著紫袍,冠帶森整。燈火映著他的麵龐,眉目依舊端正,卻毫無半點慌亂,神色冷漠至極。
那是她的孩子。如今卻滿眼漠然地看著自己。
皇後頓了頓,胸口似被一塊重石砸下直至血肉模糊。她竭力地想呼喊一聲“昀兒”,想喚他過來,卻被窒息堵在喉中,再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隻能發出破碎的嗚咽。
肅帝在殿內踱了幾步。卻分明依舊高大瘦削,身形健朗,哪裡有臥病多月的模樣。他目光掃過一旁廊柱邊,任未被鬆綁的林栩,冷冷道:
“太子,你如何看?”
衛昀的聲音像從雲端中徐徐飄落下來。
“皇後罔顧法紀,濫用私刑,意圖謀害朝廷命婦,知法犯法,當罪加一等。”
皇後再聽不下去,眼中的淚奔湧而出,卻再沒有起身擡頭的力氣。她竟是連親耳聽到衛昀的聲音都痛入骨髓,更是連看都不敢看自己親生兒子如何說出這番話的模樣。
肅帝則冷漠道,“她畢竟是你的生母。”
衛昀頷首,神情儘數斂在火燭找不到的地方。
“兒臣一向敬重母後,但母後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於公於私皆無可饒恕。……兒子寧負母恩,也不敢罔負天下公正。”
此話一出,肅帝再未說話。良久,他不過一個擡手,早便靜候著的趙涪當即便躬著身上前,對狼狽倒地的皇後低聲道,“娘娘,請吧。”
肅帝則背著手闊步離開,走之前看也未看皇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