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逃離
逃離
不過須臾,卻是天翻地覆般的光景。皇後饒是不甘卻終究大勢已去,而殿內曆經方纔一番,緩緩歸於沉寂下來。
林栩被綁了許久,此刻手腳早已變得痠麻,兩名太子身邊的侍從上前小心翼翼地為她鬆了綁,太子負手而立,莊秀的麵龐卻看不出喜怒,唯獨雙眼下一片鴉青,亦是不知多久沒有好好歇息過了。
他深深地看了尚癱坐在地上的林栩一眼,雙唇動了動,卻終究什麼都沒有說,而是默然轉身,闊步追隨肅帝而去。
而一旁,方纔還端莊持重的皇後早已變得無比狼狽,她已經哭花了方纔還十分精緻的妝容,卻是不住地搖著頭,喃喃著說不出話來。趙涪在肅帝身邊當值近十年,向來處變不驚,如今也隻是低頭看著遲遲不肯動身的皇後,不過一個眼色,須臾便有倆個孔武有力的內侍將哀泣不止的皇後帶了下去。
臨走前,皇後似是終於想起了什麼,她緩緩擡起頭,滿是幽恨地看了一眼林栩。
“是你——是你設下的局!林栩,你竟然如斯狠毒,我真恨當初沒能……”
還沒說儘的話卻都隨著她的離去而消散在帷幔裡,林栩再也聽不到了。
趙涪這才收回意味深長的目光,轉頭看向林栩,悠悠歎了口氣道:
“昭恩夫人您今夜偽飾受了驚嚇,咱家會立馬派人來伺候您梳洗安頓。”
林栩揉了揉發痛的手腕,隻覺疲累無比。她輕輕搖了搖頭。
“不必麻煩了……多謝趙大人的美意。”
她隻是靜默地看著大開的殿門,不知為何,心底竟然期盼著能看到那個熟悉卻又許久未曾見到的身影。
今夜皇後的行動雖然並不出乎她的意料,但方纔局勢緊張,她並沒有料想到皇後何時竟將竇貞收於麾下來對付她。那時如此緊急,倘若竇言洵沒有恰好出現在暗處,沒有目睹了一切,恐怕再晚一會兒,她便是真正的性命攸關了。
他方纔那聲嘶吼,想必定是在為自己擔心吧。那麼肅帝,便也是竇言洵請來幫助自己的嗎?
她不過心底沉思著,卻聽一旁的趙涪沉眉道:
“竇大人方纔便被懋親王請走了。當真是不巧了。”
林栩心中一緊,沒想到趙涪此人竟有如此洞察的眼力,隨即心底卻又是一怔,趙涪既然能知曉竇言洵的去處,方纔勢必也會將竇貞如何哄騙自己去往偏僻角落,皇後如何和竇貞裡應外合的局勢看得一清二楚。
皇帝原來竟是早便知道了,才會如此巧合,不過片刻便趕來這裡攔下皇後的罪行!
她原本的計劃不過是讓太子知曉,從而利用太子對自己的情誼,達到母子離心的目的罷了。自己和廖珚綢繆許久,竇貞今日就算未曾和皇後安排這一切,她們也早已想好了旁的辦法,此刻梁征元恐怕便在不遠處的殿宇中等待時機……可如今看來,變數又何止竇貞這一個人!
肅帝竟是早已忍不住要對皇後下手了!
也就是說——他,甚至很可能已經知曉當年皇後和懋親王,以及太子的真實身份了!
肅帝方纔處置了皇後,如果真的知曉真相,又怎會容忍得了同樣欺瞞這一切的懋親王!手足兄弟又如何,有了恭郡王的先例在前,又有懋親王功高震主,恐怕以肅帝的心性,不知道什麼時候矛頭便會直直指向懋親王,而此刻竇言洵竟然被他悄然帶走,如此緊要關頭,恐怕亦是凶多吉少!
況且,此事畢竟涉及到天家威嚴,皇室血脈……知曉的人定是越少越好,一旦觸怒龍顏,而肅帝又真的計較起來,今夜知道這件事的人包括自己、廖珚,甚至梁征元……恐怕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不過是想到這裡,林栩心底便一陣驚惶,竟是連好不容易纔恢複力氣的四肢都不可抑製地輕顫起來。然而在趙涪麵前,她又如何能輕舉妄動,她在心底長長吸了一口氣,這才勉強鎮定,輕聲道:
“今日之事到底狼狽,還請大人見諒,為了小女子的一番薄麵,不要輕與人言。”
趙涪打量了林栩一眼,分明是十分狼狽的模樣,到底才經曆了生死,便是嚇到六神無主也是有的。他垂下細長的眼眸,已是見怪不怪。“咱家省的。昭恩夫人您吉人自有天相。”
林栩隨著趙涪的腳步緩緩走出長春殿。天空依舊廣袤,夜色低沉,遠處的宴席似乎早已到了尾聲,唯餘極其微弱的絲竹聲。誰又能想到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這裡便發生瞭如斯巨變。
而儘管身形瘦小,夜色濃重,她還是一眼便看到了那個竹苓瘦小的身影在風中等著自己。像是遠遠地看到了自己活著從長春殿走了出來,竹苓整個身形才如放鬆一般卸了口氣。
林栩匆匆和趙涪作彆,便向竹苓奔去。身後傳來趙涪尖細的嗓音。
“夜裡更深露重,夫人慢行。”
……
“夫人……”
竹苓在寒風中瑟瑟站了許久,眼下終於等到林栩,自是喜不自勝,然而她尚來不及歡欣,便被林栩頭也不回地向前走的模樣嚇住了。隻見一向堅毅的夫人如今眼裡蓄滿了淚,幾乎是強撐著在逼迫自己向前走去。
“是皇後害了娘親……她親口當著我的麵承認了……竹苓,我終於報仇了……”
林栩的聲音破碎而清冷,卻像一團未成形的柔軟的雲,被風裹挾著很快便消散開來。
“不要回頭,繼續走。我們要去救他。”
救他。
救那個此時很可能因為自己而危在旦夕的人。
竹苓被唬了一跳,她本就聰穎,又跟了林栩這般久,自然便明白瞭如今的形式。很快便攙扶著林栩,風聲獵獵,她們主仆二人的身影終於緩緩隱入夜色深廓。
而長春殿前的金階上,一直靜立許久的趙涪身邊則緩緩走來另一個人。
涼薄的月色下,段錦儒身上的鎧甲閃爍著錚錚發亮的銀光。他收回追隨到夜色儘頭的視線,唇邊浮起一絲隱沒的笑意。
“今日……還要多虧趙大人相助。”
趙涪手裡的佛塵隨風而動,身子卻站得筆直,半闔著眼,麵上幾乎不見任何波瀾。
“段將軍客氣了。”
良久,才又緩緩續了一句,字字陰冷:
“來日事若有成,還望段大人,莫要忘了與咱家的今日之約。”
出了長春殿的宮門,又不知繼續沿著巷道走了多遠,感受到身後再無趙涪那道深邃的目光,林栩這才緩緩舒了一口氣。可袖下的雙手早已濕透了。
她到底還是怕的。
怕自己走不出長春宮,亦怕自己救不了眼下同樣危在旦夕的他。
曲折的遊廊幽暗無光,唯有耳邊傳來肅殺的風聲。除此之外,一片寂靜。林栩依照來時約定在牆邊站定了片刻,很快廊角處便亮起一線狹長的光亮。而她也終於聽到了久違而熟悉的腳步聲。
那是身披玄色大氅的廖珚從影壁下匆匆走了出來,腰間還佩著一把狹長的尖刀。本是冷厲無比的眉目,眼底卻因終於見到林栩後而微微一鬆。
“太好了。你沒事……”
而另一邊,嘚嘚嘚馬蹄聲悄然逼近,在夜色中格外突兀。駿馬還未收回前蹄,梁征元便翻身下馬,鐵靴扣地發出沉重的低響。他亦是滿臉急切地看著林栩。
“我遲遲未等到訊息,派去打探的人卻對我說,你和竇貞一道離開了……”
本來上下打量著林栩,彷彿想要檢查她是否完好無虞沒有受傷的廖珚聽到竇貞的名諱,眼底瞬時閃過一層陰翳。她收了怒氣,這才又看著林栩,認真道:
“人沒事便好。”
宮中人曆來耳聰目明,向來一旦發生什麼風吹草動,皆是不到片刻便已傳遍六宮。饒是今日人多眼雜,在聽聞皇後驟然被廢,整個人更是狼狽堪地被人拖去了冷宮後,廖珚心底才長長鬆了口氣。
籌謀了這般久,隻要皇後倒了,一切便都簡單許多了。可她卻著實沒想到,縱然她們已經有了萬全之策,但今日率先出手的,竟然是從前一直和自己交好,甚至和林栩也頗為親近的竇貞。
廖珚一貫冷麵冷情,但這種被親近相知之人背叛的感覺,依然令她滿心鄙夷。
可此刻終究不是寒暄的時候。廖珚將尚殘留有血跡的手向身後藏了藏,林栩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她壓低聲音萬般急切道:
“他看見了……卻被懋親王的人帶走了……”
還未想明白這究竟為何惹得林栩如此倉惶的廖珚在聽到她下一句更為輕細的聲音時,心底亦不免隨之一顫。
“……那位,好像亦都知道了
。”
即便夜色深沉,二人神色皆是一震,自然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量。梁征元的手指不由得扣緊了腰間帶著的箭筒,雙眉緊皺:
“……那便是在延英殿?懋親王自掌管禁衛軍後便一直宿在那裡,戒備森嚴。難道我們要現在……?”
林栩亦明白這是何等的難事。今夜好不容易了卻一樁盤踞心底許久的事,卻又生了新的危機,甚至此刻,她們所有人的性命竟都牢牢地係在一起。比起方纔不管一炷香的功夫她還在記恨著皇後,如今卻隻是在心底苦苦地哀求她們能夠順利度過這道難關便夠了。
畢竟那人是九天之上的帝王之尊,所謂的殺伐恩賜皆不過是被那人一念便能左右的。若是此刻貿然行動,她們苦心經營數月的計劃或許便將全都化為泡影……
可眼下,她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見林栩眼底難得如此驚懼難安,廖珚下定決心,終於還是輕聲道。
“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