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送彆
送彆
林栩受了驚嚇,兼之許是之前殿前苦諫時飽受風寒便落下的病根,此次直接休養了二十餘日才漸漸好轉。曆經種種,林甫和高宥儀一直懸著心擔憂她的安危,又臨逢新年,索性便直接請她和眠雪回林府小住,說什麼也不讓林栩再擅自作主了。
而彼時朝中無人,肅帝臥病,父親林甫便正式暫代丞相一職。林甫本就輔政數載,清譽滿身,兼之曾治水有功,更是頗受百姓愛戴。如今手握大權,反而並未有任何反對或阻擾的聲音,如此,林家也漸漸重新鼎盛,甚至到了前世從不曾企及的高度。
而另一邊,坤柔公主此次在懋親王叛亂一事中立了大功,不僅智奪禁衛兵權,更是和段錦儒、梁征元幾人裡應外合,護駕有功。即便朝中仍然有人質疑她一介女流不得乾政,但身後有著長公主滔天權貴壓陣,以及適逢中宮凋落,朝中實在缺少這樣一位智勇無雙的領銜之才。
一時間,“男有小段將軍,女有坤柔公主”便成了人人爭相傳頌的大昱雙傑。
而自打住回了林府,吃穿用度自不必說,高宥儀一應皆是按照最好的給林栩和眠雪準備,不僅派人重新修繕和裝點了從前林栩所住的院落,更是又特意新辟了數間寬敞明亮的內室,生怕委屈了娘倆。
廊下傳來孩子們嘻嘻哈哈的笑聲,朗哥兒和榮哥兒兩個正堆著雪獅子,邊笑邊鬨,而不遠處乳母嬤嬤則抱著一心看熱鬨的眠雪在廊下站著,眠雪年紀甚小,還不會說話,縮在厚實的繈褓中像極了一個軟綿綿的糯米團子,她見兩個哥哥你追我趕,也不由得拍著手咯咯地笑了起來。
高宥儀靠在窗邊,手邊捧著熱氣氤氳的白毫銀針,茶湯泛著清淺的光亮,色如初雪。她輕輕撥了撥茶蓋,香氣淡淡散開,方滿足似的輕歎了口氣,“……如此兒女和睦,天地祥和,倒也難得這般寧靜。我看呐,所謂圓滿人生想必便也不過如此罷。”
林栩睜開半閉的眼睛,手裡尚有餘溫的暖爐散發著淡淡的梨花香。自那場浩劫之後,她便愈發畏寒,整日更是暖爐不離手了。
唯有曆經過生死,曆經過能將諸事萬物毀於一旦的連天火光,曆經過平素光鮮無比的王侯將相頃刻間便輕易化為刀下一縷幽魂……凡此種種,皆是讓她格外珍惜如今這般家人陪伴在身邊,有茶喝,有花賞的寧靜日子了。
甚至有時候夜半時分,她竟覺得十分恍惚。
彷彿那夜的火光連天,刀劍相向,所有浸滿了鮮血的周遭,皆不過和尋常的一場夢魘彆無二致。
夢醒了,一切便合該回歸原樣。沒有哀嚎遍野,沒有殘垣斷壁,更沒有人受傷……天地靜好,安詳如初。
可偏偏,那場災禍並非因她而起,卻少不了她的暗中參與。老天似是有意要懲罰自己一般,令災禍亦落在了自己最為親近之人身上。那個原本應該等著論功行賞,享受萬千功勳和褒讚的人,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梁四那夜在危急關頭捨身救了自己,如今卻身受重傷躺在床上,多年功力一夜儘毀。
皆因她所致。
當時若沒有梁四發覺了衝向自己的向興徳,或許此刻,她便早已如前世的結局一般,化為一抹幽魂了。
可梁征元卻沒有那般幸運,他沒能躲過向興徳的箭。
那把箭矢跨越刀山火海而來,憑借蠻力射穿了他的胸膛。或許唯一值得慶幸的卻是,那鋒銳無比的箭矢,終究是以一厘之差偏離了他的心臟。
隻不過當時向興徳畢竟發了狂,重弓引發的箭矢雖未淬毒,卻讓梁四受了透骨之傷,更是全身筋脈儘斷。許太醫更是為他診治了一次又一次,最終卻隻是搖頭歎道,“……侯爺經脈受損,能活下來已是萬幸。”
梁四一身精湛武藝,走南闖北叱吒風雲,不過三年便立下赫赫戰功,更是幾個表兄弟中唯一頗得外祖真傳,還未來得及好好享受建功立業的快樂,從此以後卻再也不能騎馬,再也不能習武,甚至再也不能如正常人一般行動自如了。
所有親族,皆痛不欲生。
而廖珚亦是悲痛萬分的。
即便她如今已是響當當的能自由出入金鑾殿的大昱第一女將軍,更是百姓稱頌愛戴的公主,卻因為梁征元受了傷,數日精神不振。為此,廖珚甚至破例懸賞天下,隻為能找到一位世外名醫為梁征元診治。可近幾月來揭榜應詔者熙攘,卻無一人能真的救他。
而關於此事,或許唯一能看得開的人,便是林栩的外祖粱肅之了。
即便遠在荷城,但人脈廣闊,粱肅之彼時聽聞梁四險些丟了命,自此再也不能行兵作戰後,亦是十分擔心。但很快最初的憂慮便一掃而過,老爺子反而隻是淡聲笑道,“甚好,能撿一條命回來便是萬幸,正好回來荷城陪我下棋吧。”
林栩聽著遠道而來的二表兄講述外祖的反應後,心底卻唯有無儘的悵惋和難過漫延著。她甚至能想象得到外祖鬍子花白,分明心痛至極,卻還要裝作無礙豁達的模樣。
可外祖說得又何嘗不對呢?撿回一條命總比什麼都好。隻有活著,才會有生生不息的希望。因而,這一次,當外祖執意要二表兄帶梁四回荷城時,她再沒有阻攔。
梁四臨行那日,好不容易停了幾日的雪又紛紛揚揚落了下來。
二表兄生得人高馬大,卻和梁四幾個部下合力才將梁四擡到了馬車上。梁四已休養了一段時日,即便如此,臉色和嘴唇依然煞白,便是連擡起手都顯得吃力。雪花飛在空中,又盤旋落在他烏黑的眉毛和眼睫上,愈發襯得眉目如玉,卻滿是冷清。
經此一役,肅帝到底感念梁征元護駕有功,不僅加封他為鎮國上將軍,更是賜第良田。但比起性命而言,這些都儼如過眼雲煙罷了。他已儘到保家衛國的職責,隻不過以後,再也不能騎馬征戰的他對朝廷也再無用處了。
或許是看穿了林栩心中的雜念,梁四躺在馬車上,目光穿過前來送彆的眾人,看著站在雪地裡的林栩,唇角緩緩勾了起來。
他努力向林栩伸出手,示意她再走近一些。
林栩看著曾經無數次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如今竟這般病弱蒼白,一時眼眶早已蓄滿的淚水便禁不住滾落下來。
梁征元看到,唇角又揚了半寸,卻是十分無奈的笑容。他擡了擡手,無比吃力地開口:
“栩兒,不要哭。”
“你自小……哭起來就不大好看……”
林栩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聽到這一句更是如決堤一般,她何嘗不明白梁四是不想讓自己難過,即便滿是傷痛,他還是想著法子逗自己開心。
“郢之……此次回去,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代我向祖父問安。”
二表兄瞭然地點著頭,安慰林栩道,“表妹,放心吧。老四在荷城有我們梁家上下撐腰,定會無礙的。”
梁征元卻隔著皚皚雪花,擡起眼眸,眼神落在她蹙起的眉心之上。
“栩兒,莫要掛念我。你和眠雪安好無恙,我便再無遺憾。”
眠雪縮在厚厚的繈褓中,並不知道大人們的離彆思緒。她隻是向漫天落下的雪花伸著小手,不停地試圖留住雪花。梁四咳了幾聲,眼神落在眠雪如粉嫩團子一般,早已被凍得紅彤彤的臉頰上,許久才輕歎一聲,從漫無邊際的白色中收回目光。
“還有,請替我向……坤柔道一聲歉。”
林栩心中動了動,梁四卻輕輕閉上眼睛,神色更是少有的鄭重。
“梁四此生欠公主太多,知遇之恩,知己之情……此生萬死難報。隻不過梁四隻能陪公主到這裡了,願公主此後的人生塵儘光生,順遂無虞。”
林栩知道今日廖珚沒來送彆,是心中還在生梁四的氣。她不惜花費重金遍請神醫,更是無論如何都想要治好梁四。可梁四終於還是做了回荷城修養的決定。
此次一彆,他和廖珚,便是真的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了。
到底幾人身子皆尚未徹底痊癒,高宥儀不忍梁征元再受了寒氣,便吩咐馬夫們趁著雪還未下大,儘快趕路了。幾人便在冷風中依依惜彆,林栩又好生和二表兄道了彆,讓人搬了好些帶給幾位表兄和外祖的禮物,這才目送著那幾輛馬車踏雪遠去。
直至再也看不見蹤影。
而雪一停,轉眼便是除夕了。
今歲宮中一切從簡,肅帝許是在太子一事中受了打擊,不僅免了朝臣覲見的賀歲宴,便是連宮中常宴都免了。段錦儒平亂有功,自打封了禦營史統帥後,又因辦事得力,頗得肅帝歡欣,更是封了從一品的安郡王。
不僅如此,他至今尚未婚娶,如今又權炳煊赫,婚事變成了滿京人人惦唸的要事。果然不日肅帝便下旨賜婚段錦儒迎娶恭郡王四小姐衛亭琊,為表慶賀,更是加封他為護國上將軍銜,賜第東華坊,賜金印紫誥,食邑一千戶,以示宗脈永固,天家和睦。
林栩聽聞這樁婚事時,府裡正聚了一圈貴婦人,熱熱鬨鬨地打著葉子。衣香鬢影間,她一個恍惚,便不禁想到了衛亭琊那副驕傲豔麗的麵孔。
段錦儒如今乃朝中炙手可熱的武將,她自是嫁得不俗,不僅挽救了恭郡王府傾頹許久的名聲,更是獲得了王妃的頭銜。隻是林栩還是不由得念及從前總是跟在段錦儒身邊的宋皎靈,以及自己這位舊同窗每每看向他時,脈脈含情的模樣。
另一邊,朝堂風雲詭譎,坤柔經此一役,算是徹底打響了名號,又是正兒八經的皇室貴女,當年曾文武豔煞百官的端和長公主的嫡親女兒,很快便有了大批臣子擁簇。人人都知道林栩和廖珚關係甚好,因而家中前來慶賀新年之人,其中不少也是為了跟她討好關係,以攀附坤柔公主而來。
她自是心知肚明的。
畢竟如今正是朝中彼時爭鬥不休的文武兩派俱傷,正值英才凋敝,群臣惶惶之際。
父親如今身為代相,本就清廉半生的他更是選賢任能,利用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支援改革舊曆。而很快廖珚便憑借敏銳善謀而從一眾朝臣中脫穎而出。她不僅大力推動父親提出的變法,更是主張降低賦稅和勞役,很快便從民間贏得大批擁護,甚至,亦有不少老臣追憶武皇時期的風采,不僅屢次上表奏請時常臥床修養的肅帝複設參議之職,更是或明或暗地推動著她,向朝政的更中心處走去。
而另一位如今炙手可熱的權臣,亦是林栩曾無比相熟之人。
竇言洵雖曾屬太子部下,但衛昀自宮變一事後臉麵儘失,又因或多或少受了其生母廢後的影響,在朝政中的影響已大不如從前。一些臣子甚至悄悄向禦史台遞了摺子,認為衛昀德行有虧,不配為大昱儲君。
朝中英才短缺,宮變前便已經手握大權,更有輔佐東宮政曆的竇言洵自然也受了封賞,不僅受封從二品的宣奉大夫,賞食邑一千五百戶,更是破格被封為清河侯,如今正是聖眷極盛的時候。
而坊間關於竇大夫的傳聞,則更是到了一日一新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