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賠罪
賠罪
未待他反應,廖珚便將手中長弓拉滿,隻聽倏的一聲,她手中的箭支徑直飛了出去。
卻見那離弦之箭猶如雷霆般迅猛,箭桿末尾的紅羽毛更是豔如一顆璀璨紅星,霎時間便有尖銳的鋒鳴響徹雲霄,箭矢竟然快如閃電,不過須臾便劃破天際,直直劈在紅色靶心之上!
她所使用的並非方纔射出的尋常箭矢,而是沐京一帶極為少見的鳴鏑箭。這種箭向來便以快而狠聞名,每一發箭矢射出,都伴有響徹天際的鳴響,不僅箭鋒銳利可直取敵人命門,連隨行發出的鳴響亦可作將帥領兵作戰時的指揮號角。
梁征元的眼神倏地便聚集起來,一改之前的散漫,反而多了幾分銳利,集聚於坤柔郡主手中剩下的兩支箭上。
廖珚意味深長的嫣然一笑,英氣十足而透著冰冷的麵孔霎那間多了幾絲柔美。
梁征元被這突如其來的微笑有些晃到眼睛,還未回神,便聽得她朗聲道:
“你可準備好了?”
話音未落,坤柔郡主便驟然回身,將弓箭瞄準原本在他們身後的校武場的另外一側。
眾人眼隨郡主,向前看去。
卻見沙塵翻飛,旌旗漫卷,所有武生皆集聚在箭場之內,原本操練的地方已空無一人,唯有高高置起的武器架上堆滿了眾人方纔練兵的刀槍劍戟,在灰濛濛的揚塵中鋥光瓦亮。
梁征元心念一動,尚來不及細想,便見耳畔已然有雙重鳴響,驟然向前衝了出去!
箭場與校武場隔著數十裡,兩支箭矢在高空停留的稍久一點,卻聽得叮鈴聲響接連自遠處傳來。
而緊接著,便有重重沙塵被迅猛無比的箭風連帶而起,過了半晌才重歸寂靜,而那兩支箭尾的紅羽,也在風塵陣陣中格外嬌豔。
堪如兩朵嬌豔欲滴的紅玫瑰。
而與此同時,那兩支箭穿越整個沙場,如今也已落下。隻見其中一支箭矢赫然穿透了兵器架的木樁,與一把紅纓槍首上的紅纓近在遲尺,兩抹紅色交織相映。
而另一隻箭矢,則在射中一副鎧甲後,直直墜於沙場厚厚的沙土之上,激起漫舞揚塵。
廖珚輕揚眉毛,好整以暇地回頭望著他。
那兩支箭,一支將他常用的紅纓槍牢牢釘在木樁之上,另一隻則直指中一套盔甲之上的心臟位置,那正是他尋常操演所穿的盔甲。
梁征元眉頭微皺,心中已有冷汗驟生,隻得硬著頭皮躬身道:
“郡主箭矢有如鷹隼般狠準,梁某自愧弗如,還是不獻醜了。請郡主責罰。”
他雙眼下垂,正好得以窺見廖珚箭筒中所剩的箭矢,無一例外皆是雕刻精緻,由鋒利獸骨磨礪百遍而不止的鳴鏑箭。
他記得這些箭。
栩兒為了打磨出精緻鋒利的箭矢,曾特意纏著請教他好久,雙手掌心還被磨出了厚厚的繭子。原來傾囊相贈,儘數送給了郡主。
他躬著身子,未聽聞廖珚應答而不敢起身,腰身因半躬著開始發酸,即便他極力克製,後腰處仍可看出細微的顫抖。
彷彿過了許久,四周皆是寂寥無聲,聽得冷淡如霜雪的女聲自上方傳來,輕飄飄的落入塵埃中。
“梁征元,你可是看不起我?”
此言一出,武場眾人皆露慌亂神色。雖然坤柔郡主遠沒有其母親那般張揚,但畢竟身份高貴,如若吃罪於她,恐怕不僅今日梁征元難逃責罰,連帶著武場眾位學子都會一同被牽連。
眼見梁征元未置一詞,一向與他交好的幾人皆急出汗來,張伯遠上前一步,亦拱手向廖珚賠罪道:
“郡主您有所不知,梁兄前些日子偶感風寒,告假於家中休養了一段時間,如今恐怕傷病還未愈,若是不幸擾了郡主您的雅興,小人待其受過便是,還請您大人有大量,饒恕梁兄。”
廖珚聞言眉毛微動,似是難以置信般又瞥向還彎著腰行禮的梁征元,她正欲開口,忽然聽得遠處有極為輕盈的腳步聲傳來,清泠靜然的女聲隨之響起:
“表兄身體有恙,恐怕拂了郡主今日騎射的好興致。倘若郡主不介意,林栩願代兄與您比試一番。”
一襲藍海鬆茶淺碧羅裙嫋嫋婷婷自遠處走來,巴掌大的小臉之上有淡淡的微笑,雙瞳剪水,眉目內斂而沉靜,卻周身散發著極為清淨平和之氣。剩餘的柔順發絲如瀑披散在身後,隨著每一步的身姿起伏而隨風輕揚。
數日不見,她的妝容愈發簡潔,不過是一個極為簡單的半梳斜雲髻,未置任何金銀珠釵,卻更顯得整個人清清凜凜,澄淨如水畔青荷。
看清楚來人之後,廖珚半彎唇角,難得露出笑顏道:“不必多禮。”
她目光輕掃過走至眾人麵前的林栩,又回頭淡淡打量著梁征元,這才擡了擡手,示意他起身。
“你我數月同窗,竟從不知你還有射箭之藝。”
“林栩不過是平日裡有空,幸得表兄教誨而已。不過畢竟所學甚淺,比不得郡主颯爽英姿,還請郡主莫要怪罪。”
言畢,她便將兩隻袖子輕輕挽起,露出半截素白纖細的手臂。她來時不過一人,未帶任何裝備,故而隨手拿起一旁放置於地上的弓箭,隨意挑了三隻箭出來。
眾人雖然平日裡也曾見過林栩來這校武場給梁征元送過冰飲,卻從不知這柔弱瘦削的女子還會射箭,一時間皆被吸引了目光。
隻見她將三隻箭同時架於弓弦之上,輕輕閉上右眼,隻餘左眼堅毅眸光將目標瞄準,不出片刻,便見三隻箭隨著她自左向右旋轉身體,而一一向遠處靶子飛去。
隻見第一隻箭嗖的一聲便穩穩當當地紮在靶心之上,正好緊緊貼著廖珚方纔射出的紅羽箭下方,而後第二、第三隻箭也次第落於靶心之上!
不偏不移,都堪堪好落於靶子上每一隻箭的下方。
林栩放下長弓,臉上有方纔弓弦緊繃而勒出的痕跡,雙眼澄亮,勾起唇角道:
“林栩不才,箭術不敵郡主精湛,臣女認輸。”
廖珚眸色深了幾分,驕陽似火之下雙眼中彷彿有極淡的讚許靜靜流轉,卻也不過一瞬便消弭不見。
她將箭筒自身後取下,眉目奕然道:
“甚好,那便罰你自今日起重製一百支鳴鏑箭矢予我。三日後,親手送於我府上來。”
廖珚拍了拍雙手上的塵灰,像想起什麼般難得露出促狹神情,低聲補充道:
“不許他人幫忙。”
待三日之後,林栩如約帶著三隻沉甸甸的箭筒,足足一百支箭送於長公主府上。
上次登門時,森嚴華貴的府邸自遠處而望便可窺見琉璃瓦頂煌煌明亮,端的是富貴煊赫,如今正值整座府邸修繕維新。
遠遠望去,便可見數名工匠踩在木梯之上,一筆一刷地將朱牆重新粉刷。
她落了轎子,竹苓手中捧著箭筒,亦步亦趨地跟著林栩身後。待向門前護衛說明來意後,她便小心地將三隻箭筒交予護衛手中,轉身便欲離去。
身後的護衛卻向前一步,高聲道:“林小姐,郡主特意吩咐了,等您來的時候請您進府小坐。”
說話間,早有一旁候著的慈眉善目的婆子笑吟吟地朝她走來,打過招呼後便帶著她跨過門檻,向府內走去。
永安坊曆來隻有最為煊貴的皇親國戚纔可在得了皇上恩準後在此修建府邸,不僅有列鼎重的華美奢靡,也無處不極儘雅緻。
從前初入國公府時,入目皆是奢華,而今在長公主府內移步換景,卻可顯而易見地感受到那份靡麗之外的典則。
她一路跟著婆子沿著連廊漫步,石磚上鋪著厚厚的絨毯,腳步落在其上無一丁點聲響。連廊兩側栽有鬱鬱蔥蔥的竹海,簌簌隨風作響,透過青翠間影朦朧可見玉階彤庭藏於其後。
迴廊逶迤,她垂著雙目已不記得走了多久,方聽得竹海之後有陣陣銀鈴笑聲傳出。
那笑聲卻並不熟悉。
一直走在她身側的婆子回過頭來,溫然向她解釋道,“今日正巧郡主亦有客人登門拜訪,如今正陪著郡主喝茶。”
她心下瞭然,看向嬤嬤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感激,幾人出了迴廊,便見豁然開朗處,有一座四角飛簷的墨綠色亭子隱逸於竹海深處,內裡早有幾名少女身著錦繡華裳,似是在說些趣事而展露笑顏。
婆子躬下身低聲道,“郡主,林小姐過來見您了。”
幾名少女聞言皆探過頭來,上下打量著行禮的林栩。廖珚坐在亭子最裡端,隨著眾人回身交錯才露出半個身影來,她擡手示意林栩起身,目光是難得一見的和婉,“過來吧。”
林栩這才起身,向坐在亭子中的眾人一一看去,每一張麵孔都十分陌生,但不難看出皆是沐京紆朱曳紫的貴女。
見她走近,先前坐於角落的女子向一旁讓了讓位子,微笑勾唇,示意她坐過去。
那是除廖珚之外她唯一熟悉的麵孔。
前世在她最窘迫之時,唯一曾對她施與援手之人。
竇貞身著淺碧色素娟薄衫,飛仙髻上斜插一支金色鏤空雕花長簪,額間輕點梅花鈿,嬌俏而不失柔美。櫻桃般的紅唇半彎,清秀婉約的麵龐猶如一朵待放的初雨海棠。
見她落座於身邊,竇貞眉目含笑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