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栩驚春(重生) 較量(修)
較量(修)
那女子聲線嫵媚,甫一入耳便徑直酥麻進了骨頭裡,若是尋常男子聽得,怕是連疤臉大漢的身子都得醉倒三分。
可任憑林栩絞儘腦汁,卻始終都想不起來自己曾在哪裡聽見過這個聲音。
她一時不由得便怔在那山海般翻騰,卻雜亂無序的回憶裡。
紅衣女子瞧一眼林栩呆愣的模樣,又是沒忍住一樂:
“怎了這是?你隻是中了烏頭毒,不過傷及肺腑而已,又不會把腦子給毒傻了。”
說完見沒人答話,她纔不以為意擡起頭,隻見林栩瘦瘦小小一個人,卻還是呆呆地坐在床上,雙目無神。
紅衣女子這纔有些緊張,忙快步上前伸手探向她的脈搏,又摸一摸她的額頭,麵露憂色而自語喃喃:
“奇怪,我的解藥應該沒問題啊,方纔又還餵了一支百年老參……”
不會是這小身板受不住而起了反作用吧?
林栩卻驀地抓住女子纖細的手腕,這突兀之舉將麵前在她床邊坐下的正心思滿懷的女子驚了一跳,慌亂間,隻聽她慘白著一張臉,啞聲開口:
“你是誰?我這又是在哪?……竇言洵呢?”
她雙眸緊盯著紅衣女,注意到麵前之人的眼神中有抹尷尬一晃而過。旋即紅衣女子才滿臉堆笑,不動聲色的將她的手從林栩手中抽出來。
“娘子才醒轉,眼下切莫這般著急,以免牽動體內殘毒。”
紅衣女子一邊在空中甩了甩方纔被她緊握而有些發麻的手,滿心接著腹誹:
這小娘子看似柔軟,可這腕力倒全然不似外表一般呐……
見林栩仍然雙目緊緊盯著她而不作聲,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卻不由得有些發怵。紅衣女子忙站起身來,一邊向後退一邊道:
“竇言洵是吧?來來來,人在後堂歇著呐,這便還給你——”
話音未落,她人便慌忙閃進裡屋去,好像生怕晚一瞬便會被林栩抓住,再來個連環三問似的。
她這般躲閃,反而卻避重就輕,將林栩方纔丟擲去的前兩個問題隱過不談。
林栩看得分明,卻一時並未開口。沒過多久,果然見門口處那幾重帳幔便隨之晃動不已,不多時,卻是已換過一身竹青色便服的竇言洵打著哈欠從裡屋踱步而出。
她此時尚不知今夕何夕,卻見竇言洵雖步伐依舊緩慢,麵色卻瞧上去好多了。見她尚還坐在床上,竇言洵以手掩了掩嘴,這才抽出把圓凳坐在殿內窗旁的圓木桌處。
仍是那副懶散閒昵的模樣。
林栩想了想道:“你的傷……可都好些了?”
竇言洵從窗外移回目光,掃了一眼她,神色冷冷,看不出什麼端倪,隻是淡淡道:“沒什麼大礙。”
她不知何時亦被換過衣衫,此時穿著一身淺桃色杭綢交領中衣,交領之下有鏤空的粉色薄紗。先前未曾發覺,待竇言洵的目光若有似無在她頸下稍作停留之後,林栩這才忽然意識到肩頸之下的微涼,旋即便紅了臉龐。
情急之下,便匆忙抓起手邊的被子蓋在身上。
竇言洵見此,不禁輕彎唇角。
他的目光慢慢轉回桌幾之上,悠悠然倒了壺茶給自己。這才慢聲道:
“符青這兒的衣衫確實不是你常穿的樣式。”
她常穿的樣式?他何時倒開始留意起她尋常穿什麼樣式了?
來不及發問,竇言洵慢條斯理地啜飲著茶水,又道:
“符青頗通藥理,有她為你我診治,又按時服瞭解藥,眼下你我體內的毒應是都解了。”
他右手捧著茶盞,回過頭來看一眼整個人縮在厚厚的棉被裡的她,眸色冷淡卻深邃。
“誰能想到懋親王親兵卻在刀尖淬了烏頭毒,這倒是親王府從不曾用的手段。還好符青這有極難尋得的塞北冰山雪蓮,救了你我一命。不然此刻,怕是連這茶都得在閻王府喝了。”
烏頭毒……林栩聞言心頭一緊,隻能狀若無意般低下頭去,避開他的眼神,生怕被竇言洵看破心事。
腦海中卻忽然閃過一道白光般,令她恍然。
符青……先前她未曾察覺,現在卻恍然明白這名字竟是的何等熟悉!
可是那日在街角暗巷中與趙岐攀談,趙岐苦苦思慕而不得的青青姑娘?
難怪方纔一聽她的嗓音便覺得無比熟悉。
“青……青姑娘人溫柔體貼,沒想到醫術還如此精湛,今日,是我欠她一個恩情。”
林栩低著頭,雙手將棉被一角揪緊,低聲道。
竇言洵滿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倒是勾唇笑道:
“你可萬彆這樣叫她,她從前身陷青樓不假,人卻是個率真記仇的,仔細哪日開罪於你,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你飯菜中下毒,不留痕跡便將你結果了。我可從不敢惹她。”
林栩留心看著,隻覺得竇言洵眼角眉梢的默契與親昵,卻渾然不似演出來的。
她那日得知趙岐的軟肋之後,當下便派了梔芫暗中去碧華樓將青青姑孃的贖金送了去,足足三百兩黃金,便換來趙岐誓死追隨的死心塌地,倒也十分值得。
但那位青青姑娘卻是自碧華樓之後再不見蹤影。她本還以為定是被趙岐尋了個地方好生安頓著,沒想到今日,卻在此與她相遇了。
更沒想到,這符青竟然還頗通藥理,甚至與竇言洵私交匪淺,畢竟能讓竇言洵在生死攸關之際,登門尋訪之人,定然與他有些過硬的往日交情。
心思回轉間,竇言洵的聲音驟然打破殿內沉默,卻是一貫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
“方纔急著喚我過來,可還有什麼要緊事?”
林栩回過神來,便輕聲道:“……卻也沒什麼要緊的,隻是想問問你,我們現在身處何地……那日,我們又是怎麼從韶景園逃出來的?”
竇言洵聞言將手中茶盞放下,卻抿了抿唇。再回過頭看向她時,眼神中驟然平添幾分銳利:
“那日便說了——你要想活命,就什麼都彆問。”
先前的促狹與散漫,儘數在那深不見底的琥珀色眸子中四散而絕。
他直勾勾地看著她,言語卻儘是警告。
林栩從未見過竇言洵如此嚴肅冷漠的模樣,一時便不自覺緊了緊喉嚨,指尖更因為用力捏著被角而有些泛白。
竇言洵站起身來,竹青色直綴上繡繁複的如意祥雲暗紋,逆著灑進殿內的和煦暖靄,更顯得鼻梁勁挺,側臉鍍了層淡淡的溫潤,卻隱隱冒著凜意。
儼然將周遭一切都毫不留情地拒於千裡外。
就在他伸手欲將房間的門推開時,她忍不住又問道:
“那我爹爹——”
竇言洵手上動作未停,卻轉回身來,猝不及防地向她丟來一個東西。
林栩來不及反應,便下意識伸手接過,卻見入手十分溫涼。
那是一塊通體盈潤,觸手生溫的青玉製成的玉瑗。內含幾處墨青團狀雜色,雖不似毫無雜質的天成美玉般價值連城,但通體圓潤而未見棱角痕跡,可見已被打磨把玩甚久。
卻是塊被滋養許久的玉器。
再擡起頭時,卻隻見他踩著日光獨行離開的背影,那身竹葉青色,緩緩隱入絢燦煦日之間,直至不見。
殿內重歸寂靜。
林栩掃一眼床畔,隨意拿起一件雪青紫薄紗披於身上,正撐手欲下床間,便聽得裡屋處有細碎響動傳來,卻是符青聽到聲響折返而回。
那身紅色裙裾依舊美得耀眼,步步生蓮般撩人心絃。雪白的肌膚之上那抹紅唇卻格外耀眼,她未開口,卻見符青三步並作兩步向她走來,隨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她的麵前。
她心下一驚,卻見符青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這才緩聲道:
“昔日是林小姐仗義出手,救符青於危難之中,如此大恩大德,符青沒齒難忘,從今往後還請林小姐有何需求,直接吩咐便是。符青不才,雖出身低賤,卻略通醫、香二術,往後便任憑林小姐差遣。”
林栩忙將符青從冰冷的地磚之上攙扶起來。
幾分感激藏於她雙眼的淚花盈盈之後,眼角那顆淚痣於殿內灑進來的陽光下愈發襯得嬌豔明媚。難怪趙岐甘願為此付出一切。
“何必言謝,不過舉手之勞而已。若不是趙護衛對符青姑娘一片癡心……”
她柔聲開口,卻見符青臉色閃過一絲猶豫。果然符青輕啟紅唇,卻是幾分尷尬神色:
“這便是符青心中難處。林小姐俠肝義膽,如此仗義豪情符青自然滿心感懷,可是我……”
符青紅唇微咬,彷彿片刻便下定決心般再度開口,聲音已經啞了幾分:
“我與趙大哥乃是同鄉出身,趙大哥為人忠厚仁善,也對我幾多幫扶,符青自然甚是感激,可我,自問卻對趙大哥並無私情……”
林栩不禁眉心一跳。她看向符青頗顯尷尬糾結的神色,半晌緩聲道:
“無妨,世間萬物,唯獨情字想來不可強求。符青姑娘無需這般煩憂。”
“林小姐,你可會怪我是個無情無義之人?我知道,尋常人等不過聽聞我的出身便會心生鄙夷,趙岐又待我一心一意,我若懂得識大體些,自然是該得了好處便賣乖的,隻是我……”
“——隻是你早就心有所係?”
林栩緩緩開口,麵無表情。
符青不料看似麵色十分平靜的林栩不過隻言片語便能直言擊中她的要害,一時不免滿臉怔色。她愣了愣,卻也在片刻便回轉過來,訕笑道:
“沒想到林小姐如此聰慧,我竟是如何也瞞不過……”
林栩踱步至紅木圓桌前,融融暖日灑進殿內茶壺之上,滿屋子嫋嫋香氛混著清幽茶香。她自顧自地斟了一杯,用的便是方纔竇言洵喝過的杯子。
許久,複悠悠開口道:
“——隻是不知符青姑娘心係之人,可是我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