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舊庭筠 廟影孤
廟影孤
莫斯星如同被驚散的孤鴻,自那片承載了太多痛苦與猝不及防重逢的廢墟中疾掠而出,身形在夜色中幾個模糊的閃爍,便徹底融入了建安城縱橫交錯的深巷暗影。他心緒翻湧,如同沸鼎,封庭筠那破碎而篤定的呼喚、那難以置信的眼神,以及指尖拂過舊疤時傳來的觸感,都如同烙印,灼燒著他的神魂。
他不能回太傅府了。那裡已被封庭筠知曉,雖信他不會告發,但難保不會有彆的意外。他需要一個新的、絕對安全的藏身之處。
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地點——那座早已荒廢、香火斷絕的舊城隍廟!當年,太傅府被抄,他如同喪家之犬,在混亂與追殺中倉皇逃竄,最終力竭瀕死,便是倒在那座破廟的殘破神像之下。而那裡也是沈寒山尋到他的地方。
沒有絲毫猶豫,他調轉方向,身形如同鬼魅,避開了夜間巡邏的兵丁,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這處他新生的,亦是他墜入複仇深淵的開端的地方。那座城隍廟比記憶中更加破敗,廟門歪斜,牆垣傾頹,野草長得比人還高,隻有那尊泥塑的城隍爺,依舊在蛛網塵封中,不動如山。
他潛入廟中,尋了一處神龕後的死角,清理出一小塊可供容身的空地。背靠著冰冷潮濕的牆壁,他緩緩摘下青銅麵具,露出一張蒼白而疲憊的臉。與封庭筠的驟然相見,身份的暴露,以及那洶湧而來的往事,都極大地消耗了他的心力。
他閉上眼,試圖調息,腦海中卻不受控製地浮現封庭筠最後那痛苦絕望的眼神。“陌路之人……”他低聲重複著自己說出的冰冷話語,心臟傳來一陣尖銳的抽痛,比《淵渟嶽峙》反噬時的劇痛更甚。
他知道,封庭筠的出現,是他複仇路上最大的變數,也是最難斬斷的牽絆。但他已無路可退。
與此同時,將軍府內,封庭筠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他衣衫沾染了夜露與塵土,神色恍惚,彷彿魂魄都丟在了那片廢墟之中。
“筠兒?你這是怎麼了?”母親秦玉瑤還未歇息,見兒子如此模樣,擔憂地迎上前。她雖是將門之女,性情爽利,但心思細膩,一眼便看出兒子狀態不對。
父親封擎嶽雖未言語,但那威嚴的目光也帶著詢問。
封庭筠看著父母關切的麵容,嘴唇動了動,幾乎要將“斯星還活著”的訊息衝口而出。但他終究忍住了。斯星如今的身份是朝廷欽犯,是刺殺欽天監正的“逆賊”,此事關係太大,他不能將家族拖入這萬劫不複的漩渦。
“沒什麼,父親,母親。”他強行擠出一絲笑容,聲音沙啞,“隻是……隻是今夜去了趟舊地,心中有些感懷罷了。讓二老擔心了,孩兒無事。”
秦玉瑤與封擎嶽對視一眼,心知兒子定然有事隱瞞,但見他神色疲憊,不欲多言,也不便再追問,隻叮囑他好生休息。
封庭筠回到書房,屏退了左右。他坐在案前,燭火搖曳,映照著他蒼白而複雜的臉。喜的是,斯星還活著!真真切切地活著!這幾乎是他兩年多來唯一的好訊息。悲的是,斯星這些年究竟經曆了什麼?那詭異的武功,那冰冷死寂的眼神,那滿身的血仇……他無法想象,那個曾經連螞蟻都不忍心踩死的、清冷溫潤的少年,是如何一步步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
“斯星……”封庭筠喃喃自語,心痛如絞。他恨不得立刻將斯星擁入懷中,替他承受所有痛苦,將他從那條黑暗的複仇之路上拉回來。
枯坐一夜,燭淚堆疊,窗外天色漸明。封庭筠眼中布滿了血絲,但眼神卻由最初的混亂痛苦,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無論斯星變成了什麼樣子,無論他做了什麼,他都是他的斯星。那個會在他翻牆進來時,眼底藏著細碎星光的莫斯星;那個會與他共讀詩書、泛舟同遊的莫斯星;那個他承諾要等他回來的莫斯星。
什麼都沒有他的斯星重要。
家國天下,君臣綱常,在失而複得的莫斯星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他要幫斯星報仇!他要顛覆這害得斯星家破人亡的天下!他要讓他的斯星,重新回到他的身邊,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他也要陪他一起闖!
但當務之急,是找到斯星。建安城如此之大,斯星又刻意隱匿行蹤,一時半會兒,他該如何尋找?封庭筠蹙緊了眉頭,心中充滿了焦灼與無力感。
藏身於城隍廟的莫斯星,並未因身份的暴露而停滯複仇的腳步。相反,與封庭筠的相遇,更像是一劑猛藥,催化了他心中所有的恨意與決絕。他必須更快,更狠!
他利用白天易容改扮,混跡於市井茶樓、衙門附近,暗中查探當年構陷莫家的還有哪些人參與其中。除了已死的張玄素,工部侍郎周謹、禦史大夫李甫等人已在他的名單上,但他需要更確鑿的證據,以及找出那些隱藏在更深處的黑手。
夜晚,他則如同暗夜中的利刃,繼續搜尋著更多官員的秘密,並籌劃著下一次的複仇行動。他知道,皇帝經此一嚇,雖暫時保住了性命,但必然更加猜忌昏聵,朝堂的混亂,正是他下手的好時機。
然而,他並未料到,有人將目光投向了看似與此事無關的西洲公主。
這一夜,莫斯星原本計劃再次潛入蕙草宮,與阿娜爾公主交換近日蒐集到的情報。他如常避開守衛,悄無聲息地來到蕙草宮外,卻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血腥氣與殺機。
他心中一凜,身形加速,如同青煙般掠入宮內。隻見內殿之中,一片狼藉,阿依夏倒在血泊之中,胸口一道猙獰的傷口正汩汩冒著黑血,臉色青紫,氣息奄奄。而阿娜爾公主則被一名身著夜行衣、蒙麵持刀的刺客逼至角落,發髻散亂,衣衫破損,臉上滿是驚懼,手中緊緊攥著一支金簪,徒勞地抵抗著。
那刺客身手矯健,刀法詭異狠辣,招招致命,顯然是要取公主性命!
莫斯星眸光一寒,“鬆山月”瞬間出鞘,清冷的劍光如同月華傾瀉,直刺刺客後心!
那刺客察覺到背後襲來的致命殺機,不得不放棄對公主的追擊,回身格擋。
“鐺!”
刀劍相交,刺客隻覺一股陰寒磅礴的內力洶湧而來,震得他虎口發麻,心中大駭!他自知不敵,虛晃一刀,便欲撞破窗戶逃走。
莫斯星冷哼一聲,身形如影隨形,劍光驟然大盛,如同編織了一張死亡之網,將刺客所有退路封死。不過數合,那刺客便被他以精妙絕倫的劍招刺中要害,倒地斃命。
莫斯星看都未看那刺客一眼,迅速來到阿娜爾身邊:“公主,你沒事吧?”
阿娜爾驚魂未定,看到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顫抖:“本……本宮無事,快!快救阿依夏!她為了護我……”
莫斯星蹲下身,檢查阿依夏的傷勢。傷口雖深,但並非立即致命,真正麻煩的是那傷口周圍泛起的詭異青黑色,以及空氣中彌漫的一股甜腥氣味——是劇毒。
他立刻出手,連點阿依夏胸前幾處大xue,護住其心脈,同時運起一絲《淵渟嶽峙》的內力,試圖逼出毒素。然而,那毒素極為古怪,盤踞在經脈之中,他的內力竟難以將其驅散,隻能暫時延緩其蔓延速度。
“如何?”阿娜爾急切地問道,美眸中滿是淚水與哀求,“沈公子,求你救救她!阿依夏自小跟著我,如同我的姐姐一般……”
莫斯星眉頭緊鎖,沉聲道:“她中的是一種奇毒,名喚‘牽機引’。此毒極為陰損,會逐步侵蝕人的經脈與神智,最終在極度痛苦中衰竭而死。我隻能暫時穩住她的性命,但解毒需要特定的藥材。”
“需要什麼藥材?宮中禦藥房或許……”阿娜爾像是抓住了希望。
莫斯星搖頭:“‘牽機引’並非尋常毒藥,其解方所需的藥材大多珍稀罕見,宮中未必齊全。而且,倘若你遭刺殺之事鬨大,你該如何解釋你是怎樣活下來並擊殺刺客?”
他仔細回想在長白山時,先生沈寒山曾讓他熟讀各類醫藥古籍、毒經,其中便有關於“牽機引”的記載。解毒需以“七星草”為主藥,輔以“雪蓮芯”、“百年何首烏”、“赤炎朱果”等七味珍稀藥材,君臣佐使,缺一不可。
“公主,我需要立刻配藥。你且照顧她,我儘快趕回。”莫斯星當機立斷。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阿依夏死去,這不僅關乎一條性命,也關乎他與西洲公主之間剛剛建立的、脆弱的同盟。
他迅速離開了蕙草宮,回到城隍廟藏身處。沈寒山為他準備的行囊中,確實備有許多療傷解毒的珍稀藥材,以防他修煉《淵渟嶽峙》時出現意外。他仔細翻找,果然找到了“雪蓮芯”、“百年何首烏”等六味藥材,唯獨缺了最重要的一味主藥——“七星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