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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雀 貓守著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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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守著的畫

福利院的舊屋空了很久,門鎖上鏽跡斑斑,像老人臉上的皺紋。江熠推開門時,灰塵在陽光裡跳著舞,空氣裡瀰漫著玉蘭花瓣腐爛的味道,帶著點潮濕的甜。

他是來收拾東西的。張阿姨說,林微走後,她的東西都原封不動地留著,“等著你回來看看”。說這話時,張阿姨的眼眶紅了,像藏著冇掉下來的雨。

屋裡的擺設很簡單:一張書桌,兩把椅子,兩張單人床。他的床在上次離開時就收拾乾淨了,被子疊得方方正正,枕頭上還留著淡淡的皂角香;而林微的床,卻像她隻是暫時離開——被子隨意地搭在床尾,上麵落著片乾枯的玉蘭花瓣;書桌上擺著她的素描本,翻開著,停留在畫海邊星空的那一頁;牆角的鐵盒敞著口,裡麵露出半張病曆單的邊角,像隻冇藏好的尾巴。

江熠走過去,輕輕合上素描本。指尖觸到紙頁上凹凸不平的線條,那是她反覆描摹星星時留下的痕跡,像她用氣音發“亮”時,氣流在喉嚨裡打的轉。

“喵……”

一聲極輕的貓叫打斷了他的思緒。

江熠低下頭,看見床底下鑽出來一隻貓。瘸著條後腿,毛色是灰撲撲的,像塊被雨水打濕的抹布,唯有眼睛亮得驚人,像浸在水裡的黑曜石。

貓一瘸一拐地走到素描本旁,用頭蹭了蹭書脊,然後蜷起身子,趴在上麵,像團毛茸茸的灰球,把畫著海邊星空的那一頁牢牢護住。

“是你啊,石頭。”江熠笑了,聲音裡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哽咽。

他認得這隻貓。去年探監時,林微在信裡跟他說,福利院來了隻流浪貓,瘸著腿,總愛躲在玉蘭樹下。“我想叫它‘石頭’,”她寫道,“像我們手裡的石頭一樣,硬硬的,卻很乖。”

那時他回信跟她說“好啊,等我出去,我們一起給它喂貓糧”,說這話時,他正用省下的口糧換了包最便宜的餅乾,掰碎了餵給監獄牆頭上的麻雀,想象著自己在給“石頭”餵食的樣子。

貓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像台老舊的收音機,在播放著誰的回憶。然後它又低下頭,把臉埋進素描本裡,尾巴圈住身體,像在守護什麼稀世珍寶。

江熠在書桌前坐下,翻開林微的素描本。

前麵幾頁畫的是福利院的日常:張阿姨在廚房忙碌的背影,新孩子仰著臉學手語的樣子,玉蘭樹在不同季節的模樣……線條柔軟得像棉花,帶著點孩子氣的笨拙。

翻到中間,開始出現他的影子。有他靠在玉蘭樹下打盹的樣子,陽光透過葉隙落在他的髮梢,像撒了把金粉;有他教她吹花瓣時的側臉,嘴角噙著笑,虎口的疤在陽光下泛著淺紅;有他把橘子糖塞進她手心的瞬間,兩隻手交疊著,糖紙閃著橘色的光……每一筆都藏著小心翼翼的溫柔,像怕驚擾了什麼似的。

他想起她畫這些畫時的樣子。她總愛坐在玉蘭樹下,膝蓋上墊著塊舊布,鉛筆在指尖轉來轉去,眼神專注得像在解一道難題。有時他故意湊過去看,她會紅著臉把素描本合上,像隻被抓住偷糖吃的貓,可嘴角的笑卻藏不住,像朵偷偷綻開的玉蘭。

“畫什麼呢?給我看看。”他會故意逗她。

她會搖搖頭,卻用手語比“等畫完了再給你看”,指尖劃過他的手心,像道微弱的電流。

可他再也等不到她畫完的那天了。

素描本的最後幾頁,畫的是監獄的鐵門。線條越來越抖,顏色越來越深,像蒙著層化不開的霧。有一頁上,畫著兩隻手,隔著玻璃貼在一起,一隻手的虎口有疤,另一隻手的手腕上,有個小小的針孔。旁邊用鉛筆寫著行小字:“阿熠,等我。”

江熠的指尖頓在那行字上,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砸在紙頁上,暈開了一小片墨跡。

他想起收到這封信的那天,他正用指節在牆上刻“微”字,刻到第兩百三十七個時,獄警把信遞給他。他拆開信封時,手指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看到那句“阿熠,等我”,突然蹲在地上哭了,像個迷路的孩子。

那時他以為,這隻是暫時的分離。他以為隻要數夠了玉蘭花開的次數,就能穿過那道鐵門,握住她的手,再也不鬆開。

可命運終究是殘忍的。它讓他們在黑暗中找到彼此,卻又在黎明前,把他們再次分開。

“喵……”

貓輕輕叫了一聲,用頭蹭了蹭他的手背。毛茸茸的,帶著點暖意,像林微的指尖偶爾觸到他皮膚時的溫度。

江熠回過神,摸了摸貓的頭。貓很乖,任由他摸著,喉嚨裡的呼嚕聲更響了,像在安慰他。

他把素描本小心翼翼地放進揹包裡,像抱著件易碎的瓷器。然後從口袋裡掏出包貓糧,倒在地上。貓糧的香味在空氣裡散開,貓立刻湊過去,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瘸著的後腿微微擡起,像怕碰到什麼似的。

“以後我來照顧你。”江熠輕聲說,“就像微微說的那樣,叫你‘石頭’,陪著我,也陪著她的畫。”

貓像是聽懂了,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低下頭繼續吃貓糧,尾巴輕輕掃著地麵,像在迴應他的話。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書桌上,落在素描本留下的印記上,落在貓毛茸茸的背上。灰塵還在跳舞,玉蘭花瓣的味道還在瀰漫,可這間空了很久的屋子,突然有了點生氣,像有誰從未離開過。

江熠收拾好林微的東西:幾件洗得發白的裙子,領口彆著的玉蘭木簪(是他刻的,邊緣被摩挲得光滑),還有那顆她一直帶在身邊的石頭,被放在鐵盒的最底層,像藏著個沉甸甸的秘密。

他把這些東西放進揹包,最後看了一眼這間屋子。牆上還貼著幾張玉蘭花瓣做的標本,是林微小時候貼的,顏色已經泛黃,卻依舊能看出當年的鮮亮;書桌上的墨水瓶裡,還插著支鉛筆,筆尖被削得尖尖的,像隨時準備落下新的筆觸。

“我們走了,石頭。”江熠說。

貓立刻跟了上來,一瘸一拐地,亦步亦趨地跟著他的腳步。走到門口時,它突然停下,回頭看了一眼書桌,然後才小跑著追上他,尾巴高高地翹著,像麵小小的旗幟。

走出福利院時,陽光正好。玉蘭樹的影子落在地上,像幅淡墨畫。江熠回頭望了一眼那棵樹,想起他和林微在這裡的每個瞬間,想起她打手語時柔軟的指尖,想起她發“糖”音時像小貓叫的氣音,想起他們交疊在掌心的石頭和橘子糖。

“微微,我們回家了。”他對著玉蘭樹輕聲說。

風穿過樹葉,沙沙作響,像誰在迴應。貓蹭了蹭他的褲腿,喉嚨裡呼嚕呼嚕的,像在替她撒嬌。

江熠笑了笑,揹著揹包,帶著貓,朝著海邊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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