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遲鐘情 041
代理董事長（上）
病房門緊閉。牆上，時鐘指標像刀劃過一格一格。
等候區。秦晏坐一側沙發，秦思鑒、劉娟坐對麵，沒有人說話。
腳步聲由遠及近。劉術跟在章秘書身後，步履匆匆，急切詢問：“姐，怎麼回事，這麼突然？”
劉娟原本就眼眶發紅，被問後，禁不住哽咽：“我都提醒他好多次了，要按時吃藥……他不聽……今晚也不該喝酒……”
“好了好了，媽。”秦思鑒抽幾張紙巾遞過去，接過她的話，對劉術說：“爸高血壓犯了，加上最近沒休息好，吃飯時起身就突然倒下了。”
這時病房門開了。醫生出來，摘下口罩。所有人迎了上去。
醫生不疾不徐：“目前脫離生命危險。初步判斷，是高血壓急症引起的腦血管問題。”
眾人明顯鬆口氣。
醫生繼續：“但人還沒有醒。腦部有明顯水腫，我們還需要嚴密觀察。等他意識恢複後，再評估是否適合動手術，防止複發。”
秦晏皺下眉：“那，多久能醒？”
“這個不好說。可能幾天，也可能幾周，需要等。”
氣氛一下子又沉了。
劉娟眼裡泛淚花：“醫生，您說實話，他會醒的吧……”
“姐，先彆嚇自己，”劉術扶她肩膀，安慰：“都說了已經沒有危險了。”
醫生環視下眾家屬，言語克製：“現在重要的是控製血壓，以防血管痙攣，不讓病情進一步惡化。我們在儘最大努力。”
*
董事長昏迷的訊息很快傳到了公司。
週一，有董事提交議案，建議召開臨時董事會會議，以商討目前公司的治理安排。
合情合理。
中國-東盟城市產業發展大會舉辦在即，一曜是重要參會企業，董事長缺席，不僅影響外界信心，還牽涉多類重大事項的簽署和運轉。
很快，公司高層收到訊息——這次臨時會議上，要選出代理董事長。
這是件大事。
公司上下人心浮動，有人討論，有人觀望，也有人組局。
比如劉術就約了秦思鑒吃飯。
兩人錯開時間，一前一後離開了公司。
淮揚菜餐館，包間安靜。秦思鑒進去時，桌上已經擺了幾道菜，劉術手裡掂著茶杯。
“來，思鑒，快坐。”劉術招呼他，“我隨便點了些，不夠待會兒再加。”
秦思鑒在他對麵坐下。
劉術說：“怎麼樣，今天去醫院了嗎？你爸爸的情況如何？”
秦思鑒語氣悶悶：“今天沒。我媽一直在，聽她說，和昨天差不多。”
“嗯。”劉術神色嚴肅，不賣關子了：“你知道了吧？董事會準備選代理董事長。”
秦思鑒點下頭。“方叔上午還找我聊過，說了些場麵話，他有爭取的意思。”
劉術一眼看穿方韜情況。他語氣不屑：“我懂，但他機會不大。方韜當年是元老沒錯，但股份早就稀釋了，就是立了點功，想用人情搏一把。”
秦思鑒同意他說的，沒接話。
他們心照不宣——真正有勝算的人是秦晏。不僅因為他職級高，而且有老臣支援。
“中午，”劉術抿口茶，“秦晏和趙宏源單獨見過。”
他再挑明些：“趙宏源肯定會站他。如果秦晏當選，意味著什麼，你能想到的。”
秦思鑒：“我知道。”
意味著董事會預設他具備接班能力。
如果秦晏先當代理董事長，後續又能表現穩健，“轉正”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秦思鑒心煩：“秦晏真坐上去，公司以後沒我什麼好事。我們倆關係不好，舅舅你知道。”
劉術笑下，外甥反應在他意料之中，他也表明立場：“嗯，不止你，我也好不到哪去。秦晏一直看我不順眼，之前還鬨到你爸那裡。”
說到他爸，秦思鑒低聲：“以前有爸在，我心裡還有個底，現在真的很難搞。”
他這幾天煩惱得不行。從年齡、閱曆、業績上講，自己目前不夠實力和秦晏爭這個位置。
劉術語氣緩下來：“彆急，你爸情況未明，困難隻是暫時的，公司又不會馬上交出去。”又說：“我們一起想辦法。”
包間有人輕輕敲門。
服務員進來，呈上一道手打年糕海螯蝦。白糯年糕被切成斜段，整隻海螯蝦橫臥其中，湯汁剔透，香氣襲來。
待服務員關上門離開，劉術笑著說：“來，嘗嘗這個，味道鮮。”
秦思鑒沒動，接上剛才的話題：“舅舅，我們怎麼辦？”
*
外公不知在哪裡聽到風聲，給秦晏打電話，問秦邦的情況。
秦晏索性回去一趟，陪兩位老人吃了頓飯。
謠言水分多，外公差點以為秦邦要走了。
“不會的。”飯桌上，秦晏說：“沒有生命危險，就是還沒醒，後麵可能要做個手術。”
外婆惴惴不安，默默喝口竹蓀雞湯。
外公嗟歎，遙想當年，秦邦還是個充滿乾勁的小夥子，是他看中的潛力股。就是拿了他的錢，不聽他的話，關係越來越擰巴。
他又問：“那公司呢，董事會那邊怎麼說？”
秦晏不想讓外公操心，說：“目前沒說，還在看情況。”
外公信了纔怪。他一個遠離俗世的老人都收到訊息，董事會個個人精，怎麼可能沒想法沒動作。不過既然秦晏不講，他也不問，說點輕鬆的。
他忽然一轉：“對了，最近怎麼沒聽你說起卿卿？”
秦晏正在夾著塊糖醋腩排，停頓下：“沒什麼要說的。”
外婆放下勺子，像想起什麼：“你忙不過來，我可以多找她嗎？有個蘇繡展我就想問她呀，上次她送我那個……”
“——外婆。”秦晏打斷她：“她現在也忙，有公司的事。”意識到語氣不好，他又調整下，“這段時間，您先彆打擾她。”
以外公對秦晏的瞭解，這反應不對勁。他盯著秦晏看兩秒，問：“你們，還好吧？”
秦晏有點裝不下去了，低頭看菜。
答案顯而易見。
兩位老人交換個眼神。
“我最近真的很多事，”秦晏說：“你們先彆問了，之後慢慢講。”
外婆順著他：“好好，我們不管。”又給他盛湯，說：“來，先喝點，你現在壓力不小的呀，要注意身體。”
*
秦晏從外公家離開後，去了醫院。
特需病房安靜，門外有助理。病房裡，護理人員剛好在記錄資料。
劉娟也在，看見秦晏來，打個招呼，兩人沒怎麼說話。
這時他手機響了。
秦晏低頭一看，有點詫異，是鐘卿卿。
他悄聲離開病房，在走廊儘頭的沙發坐下。
“喂？”
“……喂，”她的聲音輕輕，“噢，那個，我爸爸讓我問……過兩天的產業發展大會，他和秦叔叔原本有個講話，要討論下內容……現在，和哪位溝通比較合適？”
的確是鐘總讓她問的。她一開始不情願打來。
中國-東盟城市產業發展大會設了個智慧文旅閉門圓桌，原計劃鐘總和秦邦要分享度假村新模式。現在鐘總知道一曜內部要選話事人，不便官方來問，以免有打探意思。
秦晏說：“還沒定。我讓章秘書先對接。”
“噢，好的。”她應了聲。
沉默兩秒。
秦晏沒有掛電話。
鐘卿卿又問：“……你還好嗎？”她猜秦晏現在公司和家裡兩頭都難捱。
那天晚上，她到醫院時，秦邦剛被送進搶救不久。現場人多，他們沒說上話。
秦晏也記得，當時她一身精緻OOTD，像去約會了。又是約會，好了，打住。
秦晏深吸口氣說：“還好。”
“哦。好，那拜拜……”她準備掛電話。
“——卿卿。”他叫她。
她停下動作，“怎麼了？”
“謝謝。”
他沒說謝什麼。
鐘卿卿小聲回答：“沒什麼的。”
秦晏想，如果鐘卿卿此時在他身邊，就好了。
他說：“嗯。”
鐘卿卿先掛了電話。
秦晏又聯係了章秘書，請他先對接內容。事情說完，他摁滅手機，向後仰，閉閉眼睛。
過一會兒，窗戶有雨打的聲音。
秦晏走了過去。
上海的秋雨潮冷，彷彿隔著玻璃也能感覺到。從高層往下看，眾生皆渺小。
秦邦住院的訊息隨時間發酵，越來越多人開始好奇，誰會成為一曜新的Leader。
秦晏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梁睿之前說，傳承是長跑，從確定培養物件，到在兩代人和高管中達成共識，需要很多年。他原本以為，父親再乾個十年都沒問題。
或許秦邦也相信自己能永立潮頭，沒做風險預案。現在群龍無首，虎視眈眈。方韜隻是水麵上的，而水麵下也有漩渦在轉。
那天，秦晏和趙宏源吃飯。趙宏源鼓勵他：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這是挑戰，也是機會。
秦晏認同。
也許是性格，也許是環境使然，和許多二代不同，他沒有想過另起爐灶。哪怕當年到處是“風口”，也沒動過心。
其實不用誰說，這個位置，秦晏必然會爭取。不僅是他骨子裡的野心，還有接住家業的使命。
*
週五上午，臨時董事會召開，會議室燈光明亮。
長形會議桌，各位董事陸續就座，還有兩位不在上海，視訊遠端參加。
秦晏來時，劉術和他寒暄說“早”，他也nice回應，彷彿今天是尋常一天。
秦思鑒坐得離秦晏、劉術都遠，低頭看手機。
這次由其中一位獨立董事做主持，會議開始後，他攏了攏桌麵資料，看向眾人：
“各位，本次會議為臨時召開，議題大家都清楚，目前董事長暫時無法履職，根據公司章程，可由投票推選一位代理董事長，避免影響大局。”
話音落下，會議室短暫安靜。
方韜就坐在趙宏源對麵。趙宏源瞥一眼，看他竟然沒有表示，隻安靜低頭。
趙宏源抬頭看各位，語氣平穩：“我提名秦晏。”
他頓了頓，繼續：“秦晏對公司層級足夠瞭解，負責的是核心業務線，團隊穩定，內部溝通暢通，對外也有代表性。”
視訊參會的夏總開口，溫和有力：“我同意趙總的提議。”
她是戰略投資方，常年base北京，和秦晏打交道多：“秦晏做事我有實打實的感受，決策穩、效率高，是當前合適人選。”
有人點頭，有人沉默。
秦晏低頭，摩挲手裡鋼筆，筆身上的精細紋理隱隱硌手。直覺告訴他，沒有這麼順利，有什麼事正在發生。
會是誰呢？
“我也有一個提議。”
一道聲音打破沉默。所有人看向說話者，是秦思鑒。
“現在董事長住院，公司需要穩定的臨時領導結構。”秦思鑒開口，聲音有點抖，他邊說邊努力穩下來。“單一人選容易引發各方猜測，為了避免外界誤讀，也讓內部安心，我建議選‘聯席代理董事長’，由兩位高層共同負責當前工作。”
他停一下：“我提名，秦晏和劉術兩位董事擔任。”
氣氛瞬間微妙。
秦思鑒鬆口氣，終於把他這段話表達完。秦晏和他對上視線，他率先避開。
這個提議頗為新，又不無道理。
方韜這時開口了：“我也傾向於先穩定局勢。劉術市場一線經驗豐富，秦晏這幾年在技術和產品推動大，兩人搭班，對內對外，都有利於過渡。”
趙宏源看他，原來在這裡等著。
方韜突然放下爭位，隻能說明，有人找過他，給了更切實穩妥的東西。
劉術不動聲色，心裡滿意至極。
方韜知道自己話語權在衰減，和秦晏1v1PK贏麵不大，但他自視“開國元老”，不甘逐漸沒落。劉術順著他的情緒拉攏，說秦晏上位後，大概率會在很多專案換新人，且是他自己的人。如果方韜支援聯席代理提議，後續可以安排他兒子出任分公司總裁，方家繼續有一席之地。
會議室開始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放水杯，有人翻資料，考量這個新提議。
獨董主持人掃視一圈，見沒人有再發言打算，說：“關於是否可以‘聯席代理’，章程沒有明確限製。那麼，現在有兩份提名方案：方案一，由秦晏擔任代理董事長；方案二，由秦晏和劉術擔任聯席代理董事長。”
“接下來，請大家對這兩份方案表決。我們將分彆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