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裡的褶皺 第89章 畫室刮刀映蝶影
鏡海市老城區的窄巷深處,顓孫龢的畫室藏在爬滿青藤的老樓三層。午後的陽光斜斜切過雕花木窗,把空氣中的浮塵照得像撒了把碎金,落在牆角那堆廢銅爛鐵上——鏽跡斑斑的自行車鏈條纏著手風琴的銅簧片,缺了口的搪瓷缸壓著褪色的電影海報,都是她拚貼畫的原料。牆皮剝落的地方裸露出紅磚,上麵用油畫刮刀刻著歪歪扭扭的字:“生活的疤,要笑著剜”,筆畫裡還嵌著去年冬天的霜痕。
畫室裡飄著鬆節油和鐵鏽混合的味道,甜絲絲又帶著點澀。顓孫龢正蹲在地上翻找塊鏽鐵片,指尖被邊緣劃了道口子,血珠滴在鐵皮上,暈開成朵細碎的小紅花。她沒顧上擦,隻把鐵片舉到光下眯眼細看,上麵的紋路像極了二十四歲那年,被丈夫按在煤爐上燙出的疤——那年冬天她抱著剛滿月的女兒躲在灶台後,胳膊撞在通紅的爐圈上,疼得蜷成團,卻不敢讓女兒哭出聲。
“又在跟破爛較勁?”門口傳來拖遝的腳步聲,亓官黻扛著捆舊報紙進來,軍綠色的工裝褲膝蓋處磨出了洞,沾著廢品站的灰,褲腳還沾著片狗尾草——早上他去城西墓園給老狗將軍獻花時蹭的。那隻跟著他在化工廠守了十年的狼狗上週老死了,埋在當年救他的老班長墓旁,墳頭壓著塊寫著“戰友”的磚。
顓孫龢抬眼笑了笑,眼角的細紋堆起來像揉皺的宣紙:“你懂啥,這叫化腐朽為神奇。”她把鐵片塞進帆布包,包裡還裝著半管快乾的白色顏料,管身上印著“鏡海美術廠”的藍標,是十年前相裡黻從養老院帶回來的。相裡黻總說這顏料金貴,當年她奶奶用它畫供銷社的宣傳畫,調出來的白能映出雲彩的影子,後來奶奶得了阿爾茨海默症,卻還能指著顏料管說“要畫餃子給囡囡吃”。
亓官黻把報紙堆在牆角,報紙嘩啦響了聲,露出裡麵夾著的張照片——是曲黻拍的流浪貓,正蹲在養老院的窗台上舔爪子,窗台擺著盆快蔫了的仙人掌,是獨眼婆生前種的。“段乾?讓我給你帶的,說這貓跟你畫裡的影子像。”他撓了撓頭,後頸的舊疤在陽光下泛著淡紅,是二十年前化工廠爆炸時,檔案箱砸在背上留下的,那天他剛滿十八歲,為了搶出賬本,在火裡滾了三個來回。
顓孫龢捏著照片發愣。畫裡那個穿白襯衫的影子已經在畫布上藏了五年,每次用刮刀抹顏料時,總不自覺地輕些,怕把那虛幻的輪廓刮碎了。就像當年被家暴時,她總把手臂蜷起來護著那道燙傷疤——不是怕疼,是怕女兒看見會哭。
“對了,”亓官黻從工裝褲口袋裡摸出個小鐵盒,盒蓋鏽得掉了漆,“上次你要的熒光粉,段乾?磨好了。”鐵盒開啟時閃著淡綠的光,像把星星碾成了末。這是段乾?用丈夫遺物裡的舊材料調的,她丈夫以前是法醫,總說熒光粉能讓褪色的指紋顯形——可顓孫龢要它,是想給畫布上的影子描道邊,讓他在暗處也能看見回家的路。
突然樓下傳來吵嚷聲,夾雜著玻璃破碎的脆響。顓孫龢扒著窗戶往下看,見幾個穿黑t恤的年輕人正踹眭?的三輪車——車鬥裡還裝著她剛從“老地方”餐館收的舊餐盤,盤沿的青花還沾著早上的豆漿漬。眭?左臉的疤漲得通紅,卻死死護著車座下的舊鐵皮盒,那是獨眼婆臨終前塞給她的,裡麵裝著半張泛黃的出生證明,是她尋親的唯一線索。
“是‘花襯衫’的人。”亓官黻臉色沉下來。前陣子殳龢為救被傳銷騙走的妹妹,在城郊倉庫打斷了這夥人的頭目的胳膊,聽說最近他們竄到老城區收保護費。他抄起牆角的鐵管就要往下衝,被顓孫龢一把拉住。
“等等。”她從帆布包裡摸出個噴壺,裡麵裝著調了赭石顏料的酒精,“用這個。”去年太叔黻在城中村辦“廢墟畫展”時,就用這招對付過砸場的小混混——顏料沾在衣服上洗不掉,比打架管用,還能讓警察一眼認出是誰乾的。
兩人剛衝到樓梯口,就見笪龢扶著柺杖往上跑,褲腿還沾著泥,老花鏡滑在鼻尖上。“小石頭被他們堵在巷口了!”老教師的聲音發顫,手裡還攥著本皺巴巴的《新華字典》,是早上剛給孩子補課時用的,書裡夾著張褪色的糧票,是他年輕時給學生換糖吃剩的。
顓孫龢心一緊。那孩子總愛蹲在她畫室門口看她畫畫,昨天還舉著半截粉筆說要把她的刮刀畫成“會開花的刀”。她把噴壺塞給亓官黻:“你去幫眭?,我繞後。”自己轉身往另條小路跑——那是當年她被拐來時,獨眼婆舉著油燈追著她跑過的路,牆根的磚縫裡還留著油燈灑的油跡。
巷子裡光線暗,牆根的青苔滑溜溜的。顓孫龢踩在塊鬆動的磚上,差點摔倒時抓住根晾衣繩,繩子上掛著件小碎花襯衫,是夾穀黻給六歲的女兒縫的,針腳歪歪扭扭卻透著暖——夾穀黻的丈夫去年在工地上摔斷了腿,她白天賣包子晚上縫衣服,總說“針腳密點,孩子穿得久”。顓孫龢想起自己小時候的衣服,補丁摞著補丁,就像身上的傷,舊的還沒好,新的又疊上來。
轉過拐角,看見小石頭被推在地上,手裡還攥著半截粉筆——是宇文龢給他的,宇文龢以前是重點中學的老師,退休後在巷口擺了個修筆攤,總把撿來的粉筆頭磨得尖尖的給孩子。一個染著黃毛的年輕人正搶他懷裡的畫,畫紙上是顓孫龢教他畫的蝴蝶,翅膀上塗著她剩的鈦白顏料,邊緣還沾著鬆節油的味。
“住手!”顓孫龢喊了聲,聲音比她想的要抖。黃毛轉頭看她,嘴角撇出個笑:“又是你這撿破爛的?”去年他來砸畫室時,被她用刮刀劃破了胳膊,現在還留著道淺疤,總說要“討回來”。
她沒說話,慢慢從帆布包裡拿出刮刀。陽光從巷口擠進來,照在刀刃上亮得晃眼。這把刀是她從廢品站撿的,木柄上刻著個模糊的“安”字,上週慕容?來修古籍時看見,說跟她修複的清代荷包上的“安”字正好對上,那荷包是當年繡娘給戍邊丈夫縫的,上麵還沾著戈壁的沙。
黃毛被她眼神嚇退了半步,突然從腰後摸出把彈簧刀,“噌”地彈開。“你敢動試試?”他聲音發虛,卻把刀舉得老高。小石頭嚇得往顓孫龢身後縮,小手緊緊抓著她的衣角,像抓住根救命稻草——那衣角上還沾著早上撿的蒲公英絨毛,風一吹就飄。
就在這時,巷口傳來哨子聲。是厙?開著末班車路過,車窗搖下來,露出她滿是皺紋的臉:“警察就在後麵!”當年她開公交時,就用這招嚇退過搶包的小偷,現在退休了還兼職開夜班接駁車,總說“夜裡的路,得有人照”。
黃毛果然慌了,罵了句臟話就往深處跑。顓孫龢沒追,蹲下來幫小石頭擦眼淚,卻發現孩子胳膊上有塊燙傷疤,形狀跟她手臂上的一模一樣——都是硬幣大小的圓疤,邊緣帶著焦黑的痕跡。心突然像被刮刀剜了下,疼得喘不過氣。
“這疤……”她聲音發啞。小石頭吸著鼻子說:“是爸爸打的。他喝醉了就拿煙頭燙我。”孩子的指甲縫裡還留著粉筆灰,把疤襯得更清楚。他頓了頓,小聲補充:“媽媽說爸爸以前不這樣的,自從工廠倒閉後就總喝酒。”
顓孫龢把他摟進懷裡,聞到孩子身上有股中藥味——是東方龢熬的那種,帶著點苦又有點甜。東方龢在巷口開了個小藥鋪,總給窮街坊送藥,上次她手指被鐵片劃破,就是東方龢給的止血粉。她想起自己當年躲在豬圈裡哭時,身上也總帶著藥味,像洗不掉的恥辱,丈夫總說“你這種女人,就配聞藥味”。
“跟我回畫室。”她拉起小石頭的手,掌心糙得像老樹皮——孩子總在巷口撿塑料瓶,手心磨出了繭。孩子乖乖跟著,路過夾穀黻的早餐攤時,還回頭看了眼蒸籠裡的包子,嚥了口唾沫。夾穀黻正往包子裡塞肉,餡裡的油順著指縫往下滴,落在煤爐邊的青苔上,洇出個小油圈,卻沒發現孩子的眼神。
回到畫室時,亓官黻正幫眭?撿摔碎的餐盤。眭?的三輪車座被踹了個洞,露出裡麵的舊棉絮,是獨眼婆生前給她縫的,裡麵還塞著曬乾的艾葉,說“冬天坐上去不涼”。“這些人真是畜生。”亓官黻罵了句,把塊沒碎的盤子遞給顓孫龢,“這上麵的纏枝紋,跟你畫裡的蝴蝶翅膀像。”
顓孫龢沒接,隻把小石頭推到畫架前:“給你看個好東西。”她掀開蓋在畫布上的舊報紙,露出那幅沒完成的畫——背景是被拆的老書店,牆角堆著翻倒的書架,上麵還粘著半頁《安徒生童話》,角落裡留著個空位,正是給小石頭留的。她本想等孩子生日時,畫完送他當禮物。
孩子眼睛亮了,手指輕輕碰了碰畫布:“阿姨,這裡能畫我的蝴蝶嗎?”他袖口磨破了,露出手腕上的紅繩,是公孫?給他係的,公孫?以前在廟裡當居士,總說“紅繩能擋災”,去年冬天還給小石頭織了件半舊的毛衣。
顓孫龢點頭,把刮刀遞給他。可孩子剛握住刀,就突然縮了手,盯著自己的手臂發抖。“我不敢……”他聲音細得像蚊子哼,“爸爸說我是廢物,連筆都握不好。上次我拿他的鋼筆畫畫,被他把畫燒了。”
畫室裡突然靜下來,鬆節油的味道好像更濃了。亓官黻彆過頭去,摸了摸口袋裡的熒光粉鐵盒,盒蓋硌得手心疼——他想起段乾?調粉時說的話:“有些痕跡看著沒了,其實藏在光裡呢。”眭?蹲下來,從三輪車裡拿出個蘋果——是早上“老地方”餐館老闆給的,還帶著露水,老闆總說“眭丫頭收盤子利落,該給個甜嘴”。“吃口吧,吃了就有勁兒了。”她左臉的疤在光下動了動,像在笑。
小石頭咬了口蘋果,汁順著嘴角往下淌。顓孫龢拿起刮刀,蘸了點白色顏料,在孩子的手臂疤上輕輕畫了隻蝴蝶。顏料涼絲絲的,孩子沒躲,反而把胳膊抬得更高了,眼睛裡閃著光。
“你看,”她聲音軟得像棉花,“疤也能變成好看的東西。”就像當年相裡黻用古籍裡的方子,把奶奶的記憶從遺忘裡撈出來一樣——奶奶記不得自己是誰,卻能跟著方子念“囡囡愛吃桂花糕”。
突然樓下又傳來動靜,這次是汽車刹車的尖響,帶著輪胎蹭地麵的焦糊味。亓官黻扒著窗戶看了眼,臉色驟變:“是‘花襯衫’的車!他帶了十幾個人來!”
顓孫龢把小石頭往畫架後推,抓起牆角的鐵管。眭?也握緊了撿來的餐盤,指節泛白——那餐盤邊緣被她磨得鋒利,上次遇到搶包的,她就用這招劃爛了對方的口袋。畫室的門“哐當”被踹開,花襯衫帶著人湧進來,身上的夏威夷襯衫皺巴巴的,領口還沾著酒漬,左胳膊上纏著繃帶,是被殳龢打斷的地方。
“上次讓你跑了,這次看你往哪躲。”他咧著嘴笑,露出顆金牙,跟公良龢拒絕的那個暴發戶大金牙一個款式——公良龢是古玩店老闆,上次那暴發戶想用假古董換她的真玉佩,被她用算盤砸了腦袋。身後的人舉起鋼管,砸在旁邊的廢鐵堆上,發出刺耳的響,驚得窗台上的仙人掌抖掉了片刺。
顓孫龢把刮刀橫在胸前,刀刃對著光,能看見上麵映出的蝴蝶影子。“要動他,先過我這關。”她聲音不抖了,就像當年在拳館裡,漆雕?教她的那樣——漆雕?以前是散打冠軍,後來腿斷了開拳館,總說“氣勢不輸,就贏了一半”。
花襯衫眯起眼,突然從懷裡摸出張照片,扔在地上。照片上是個穿白襯衫的男人,正站在老書店門口笑,手裡拿著本《邊城》,跟顓孫龢畫裡的影子一模一樣。“你找的人,在我手裡。”他說得輕描淡寫,像在說件無關緊要的事。
顓孫龢的手突然軟了,刮刀“當啷”掉在地上。那是她失蹤五年的男友陳默,當年就是為了幫她找被家暴的證據,才被人帶走的。她以為他早就死在了哪個角落,這些年畫他的影子,不過是給自己留個念想。
“想見他?”花襯衫蹲下來,撿起刮刀,用刀尖挑著她的下巴,“跟我走一趟就成。”刀尖冰涼,像當年丈夫按在她燙傷疤上的煙頭,燙得她渾身發顫。
小石頭突然從畫架後衝出來,抱住花襯衫的腿就咬。“不許欺負阿姨!”孩子的牙沒長齊,卻咬得死緊,嘴角沾了對方褲子上的灰。花襯衫疼得踹了他一腳,孩子撞在畫架上,畫布嘩啦掉下來,露出後麵藏著的東西——是顓孫龢用廢品拚的“家”字,上麵貼滿了她和陳默的舊照片,有在老書店拍的,有在河邊拍的,最下麵那張是兩人剛認識時,陳默舉著她的畫笑,眼裡的光比太陽還亮。
所有人都愣了。花襯衫看著那些照片,突然罵了句臟話,把刮刀扔在地上:“媽的,原來是你。”他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語氣突然變得恭敬:“老闆,找到她了……對,就是當年那個女的。”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花襯衫的臉白了白,掛了電話就往外走,臨走時瞪了顓孫龢一眼:“算你運氣好。”帶的人也跟著跑了,像見了鬼似的,連掉在地上的鋼管都忘了撿。
畫室裡靜得能聽見心跳。顓孫龢撿起地上的照片,指尖摸著陳默的臉,眼淚突然掉下來,砸在照片上,暈開了上麵的灰——這五年她總在夢裡見他,夢裡他總說“等我回來”,她以為是幻覺。
小石頭爬起來,用臟乎乎的手幫她擦眼淚:“阿姨不哭,蝴蝶會飛走的。”他指著她剛才畫在胳膊上的蝴蝶,顏料被眼淚衝得花了,反而更像真的在飛。
亓官黻撿起刮刀,發現刀刃上沾著點紅色的東西,不是血,是顏料。他突然想起段乾?說的——熒光粉遇到特定顏料會發光。他把熒光粉撒在刮刀上,沒反應。又撒在那張照片上,也沒反應,隻在照片邊緣的摺痕處泛了點淡綠。
“說不定……”眭?突然開口,指了指掉在地上的畫布,“畫裡有東西。”她總記得獨眼婆說的,“重要的東西都藏在眼睛看不見的地方”。
顓孫龢把畫布翻過來,背麵用鉛筆寫著行小字,是陳默的筆跡:“老地方的牆縫裡,有你要的證據。”老地方就是被拆的老書店,她每天留空位的地方——當年她和陳默總在那看書,他總說“這牆縫能藏秘密”。
她抓起外套就往外跑,小石頭跟在後麵,胳膊上的蝴蝶隨著跑動晃來晃去。亓官黻和眭?也跟了出去,廢鐵堆上的刮刀還在亮,映著窗外突然暗下來的天——要下雨了,風卷著青藤的葉子打在玻璃上,沙沙響。
老書店的廢墟還沒清完,斷牆上還留著顓孫龢畫的最後一筆——是朵蒲公英,上次畫時被拆房的工人罵“礙事”,她還是偷偷補完了。她按陳默說的,在牆角摸了摸,果然摸到塊鬆動的磚。磚被摳出來時,帶起陣塵土,裡麵藏著個鐵盒子,跟亓官黻裝熒光粉的那個一模一樣,盒鎖上還纏著根紅繩,是她當年給陳默係的。
開啟盒子,裡麵是疊照片和份病曆。照片上是花襯衫和幾個男人的合影,背景是化工廠的煙囪——跟亓官黻發現的舊檔案裡的煙囪一樣,那檔案裡記著十年前的汙染案,亓官黻的老班長就是因為舉報這事被人害死的。病曆上寫著陳默的名字,診斷結果是重度腦震蕩,日期正是他失蹤那天,下麵還有行醫生的批註:“患者持續昏迷,需轉院觀察”。
“他還活著……”顓孫龢的聲音抖得不成樣,把病曆貼在胸口,像抱著個人。她突然想起五年前那天,陳默說要去化工廠拿賬本,讓她在老書店等他,她等了一夜,等來的隻有漫天的雨。
突然遠處傳來警笛聲,越來越近。亓官黻拉著她往暗處躲:“先彆出去,說不定是圈套。”上次他跟段乾?去化工廠取證時,就被警察堵過,後來才知道是禿頭張報的假警——禿頭張是化工廠的老保安,收了錢幫著藏證據。
躲在斷牆後,看見警車停在廢墟外,下來的卻是公西?——她以前的徒弟大海的師父,現在是刑警隊的線人。公西?四處看了看,突然對著斷牆的方向眨了眨眼,然後轉身跟同事說:“沒發現人,可能是假訊息。”他手裡的警棍上還纏著塊藍布,是上次大海犧牲時戴的袖章,公西?總說“得帶著他的份乾活”。
等警車開走了,公西?又繞回來,從口袋裡摸出個信封:“這是你男友讓我轉交給你的。”信封裡是張字條,上麵寫著:“等我出來,帶你去看真正的蝴蝶。”還有張醫院的探視證,日期是明天,地址是城郊的康複醫院——那地方以前是精神病院,後來改的,聽說看管很嚴。
顓孫龢把字條捂在臉上,哭出聲來,這次是笑著哭的。小石頭拉著她的手,指著天上:“阿姨你看,蝴蝶!”
天上根本沒有蝴蝶,隻有烏雲裡漏下的光,照在廢墟上,把斷牆的影子拉得老長。但顓孫龢好像真的看見了,無數隻蝴蝶從廢墟裡飛出來,翅膀上閃著顏料和熒光粉的光,像把整個世界都照亮了。
她不知道的是,花襯衫此刻正坐在車裡,看著手機上的照片——是顓孫龢抱著小石頭笑的樣子。他跟電話那頭的人說:“按你說的做了,彆再找她麻煩。”電話那頭傳來個熟悉的聲音,是顓孫龢畫裡的那個影子,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謝了。當年你妹妹的病,我沒幫上忙,欠你的。”花襯衫哼了聲:“陳默,你彆以為這樣就兩清了。下次再讓我看見你摻和化工廠的事,誰也保不住你。”
車窗外的雨終於下了起來,打在玻璃上劈裡啪啦響。顓孫龢把探視證小心翼翼地放進錢包,錢包裡還有張皺巴巴的畫,是小石頭剛才畫的蝴蝶,翅膀上用粉筆寫著:“阿姨的疤,最好看。”她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疤,突然覺得不那麼醜了。
雨越下越大,把廢墟上的塵土都衝乾淨了,露出下麵新冒的草芽,嫩得發綠。顓孫龢牽著小石頭的手往回走,亓官黻和眭?跟在後麵,手裡提著那個鐵盒子——盒子裡的證據沉甸甸的,像揣著團火。遠處的老樓裡,畫室的燈亮了,像茫茫雨夜裡的顆星星,青藤在燈光下晃,影子投在牆上,像蝴蝶在飛。
走到巷口時,看見夾穀黻站在早餐攤前,往保溫桶裡裝包子。“給你們留的。”她把桶遞過來,熱氣模糊了眼鏡片,“剛聽說你們被找麻煩了,沒嚇著吧?”桶裡的包子還冒著熱氣,餡裡的肉香混著雨味,暖得人心頭發顫。她丈夫拄著柺杖從屋裡出來,手裡拿著把傘,往夾穀黻頭上遞,沒說話,卻把傘往她那邊歪了歪。
小石頭拿了個包子,小心地咬了口,然後舉到顓孫龢嘴邊:“阿姨吃。”雨水打在他胳膊上的蝴蝶上,顏料順著往下流,在麵板上畫出道彩色的痕,像條會動的彩虹。
顓孫龢咬了口包子,甜鹹的汁在嘴裡散開。她想起陳默以前總說,最好吃的東西,是帶著人情味的。就像現在這樣,雨裡的包子,畫裡的影子,還有身邊這些人——就算生活給了再多疤,也能把它變成蝴蝶飛起來。
雨還沒停,可沒人著急躲。小石頭舉著包子在雨裡跑,胳膊上的蝴蝶跟著晃,像真的要飛起來似的。顓孫龢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男友字條上的話——明天,就能見著他了。她摸了摸口袋裡的鐵盒子,決定明天去醫院時帶上,不管裡麵的證據會惹來多少麻煩,她都要讓陳默知道,這五年她沒白等。
這時,巷口突然開來輛黑色轎車,車窗貼著深色膜,看不清裡麵的人。車停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引擎沒關,發出低沉的嗡鳴。顓孫龢的心猛地提了起來,握緊了手裡的鐵盒子,裡麵的證據硌得手心生疼。她想起花襯衫臨走時的眼神,突然明白——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這車裡坐的,到底是來幫他們的,還是來搶證據的?是陳默那邊的人,還是化工廠的老鬼?她看了眼身邊的亓官黻,他也皺著眉盯著那輛車,手悄悄摸向了口袋裡的熒光粉鐵盒——段乾?說過,這粉不光能顯指紋,撒在人身上,夜裡也能看見。雨還在下,車燈的光映在水窪裡,晃得人眼暈,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