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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火裡的褶皺 第90章 老城的字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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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海市老城的巷弄總浸在陳年的墨裡。活字工坊的木門吱呀轉動時,晨霧正順著青石板的紋路往牆根淌,簷角銅鈴被霧裹著,搖出的聲兒發悶得像堵著棉花。端木?蹲在案前攥著刻刀的手頓了頓——方纔那聲響裡,除了木門的老態,還有極輕的“簌簌”聲,像有人在巷口老槐樹下蹭掉鞋上的泥。她眼角餘光掃過窗欞,霧裡的槐樹枝椏晃了晃,落下半片枯葉,卻沒見著人影。

指尖摩挲著刻刀木柄上的包漿,這刀是父親臨終前塞給她的。木柄尾端有道月牙形的疤,是祖父當年在南京城躲轟炸時,用刀背砸開瓦罐盛水留下的。那時祖父總說:“刀能刻字,也能救命。”麵前那枚“家”字活字才刻到寶蓋頭,鬆木紋理裡嵌著的木渣在晨光裡泛白,沒刻完的缺口紮眼得很,像誰咬過一口的月牙。

“又卡殼?”老花鏡的柺杖頭在青石板上“篤篤”敲了兩下,從裡屋挪出來。他袖口磨出的毛邊沾著墨渣,手腕上的核桃串轉得咯吱響,串子上有顆核桃裂了道縫,是去年冬天他追偷字模的小賊時摔的。“你爺刻這字時,在南京城的防空洞裡蹲了三夜,刻斷三把刀——不是刀脆,是手抖。”他往案上的粗瓷碗裡吐了口茶沫,“那時他總摸懷裡的半塊字模,說要是能拚齊,就帶著你姑婆去看海。”

端木?指尖劃過字模缺口:“爸說這字缺的不是筆畫。”話音剛落,巷口傳來自行車輪碾過石子的“咯噔”聲,快到門口時突然停了。她眼角餘光瞥見槐樹下閃過個灰影,穿件洗得發白的短褂,後頸有道月牙形的疤——是昨天來打聽“端木家老字模”的古董販子禿鷲。那人手裡捏著個油紙包,正往門縫裡塞,紙包裡飄出股黴味,像極了老宅梁上的舊木屑。

老花鏡往硯台裡添水的手頓了頓,磨墨的聲音壓得很低:“那夥人盯了工坊三天了。”他指節敲了敲案角的暗格,暗格上刻著朵極小的桂花,是祖母年輕時的手藝。“你爺藏的那半塊‘國’字模,彆讓他們翻著。前天我看見禿鷲在巷口燒紙,紙灰裡混著半張拓片,上麵有‘國’字的殘筆。”

端木?攥緊刻刀時,才發現掌心早沁了汗。她去年在修複那本清代日記時就覺得不對——日記裡“青衫客”三個字的墨跡總暈在紙縫裡,像有人用潮濕的手指反複摩挲過。直到看見“小女眉間痣如碎星”那句,她摸了摸自己眉骨上的痣,突然想起祖母臨終前攥著的青布荷包。荷包裡除了半塊“家”字模,還有片乾枯的桂花,和案頭那盞老油燈裡的桐油味一模一樣。那天祖母咽氣前,枯瘦的手指在她眉骨上摸了很久,嘴裡含糊著:“月……月丫頭……”

“這字得往深了刻。”老花鏡突然用指腹按在字模底部,他的指尖布滿老繭,按出的淺痕彎得像半個括號。“你爺當年在防空洞裡刻時,總說這痕得留兩道,像一家人的手在黑夜裡牽住。”他示範著下刀,鬆木纖維被挑成白絮,落在案上的拓片上——那拓片是去年從老宅梁上揭下來的家譜,“端木硯”三個字的捺腳,正好帶著同樣的弧度。端木?突然發現,拓片邊緣有個針孔,像被人用線串過掛在梁上,針孔旁還沾著點暗紅,是血漬。

刻刀剛劃開第二道淺痕,工坊的門突然被風撞得“哐當”響。郵差的自行車鈴叮鈴叮鈴穿破霧,停在門口時車支子“啪”地磕在石板上:“端木師傅!海外來的信!”信封邊緣沾著層細鹽粒,端木?捏起來時,鹽粒化在指尖,鹹得像眼淚——她想起父親下葬那天,老花鏡蹲在墳前說,你爺當年逃難時,懷裡總揣著把海沙,說等找到弟弟,就帶全家去看海。信封右上角蓋著個模糊的郵戳,是台灣高雄的。

拆信封時紙邊劃了指尖,血珠滴在“端木硯”三個字上,突然讓那拓片上的名字活了似的。信裡說“太爺爺臨終前總摩挲半塊‘家’字模,說缺口處有端木家的手紋”,還附了張照片——照片裡的老人舉著字模,背景是片藍得發晃的海,老人耳後有顆痣,和日記裡寫的“青衫客之女”的痣位正好對稱。照片背麵用鉛筆寫著行小字:“民國三十八年冬,於基隆港。”

“這就齊了。”老花鏡突然從懷裡掏布包,層層開啟時,布絲裡掉出片乾枯的桂花。那半塊發黑的字模往端木?手裡的拚過去時,“哢”的一音效卡得正好,缺口處的木刺都嚴絲合縫。晨光突然從窗欞漏進來,照得字模底部兩道淺痕合在一起,真像兩隻手十指相扣。端木?摸到字模側麵有個極小的凹槽,像藏著什麼東西,剛要細看,巷口突然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

輪胎蹭過石板的尖響刺得耳膜發疼,她抬頭看見輛黑色轎車停在槐樹下,車門開啟時,皮鞋踩在霧水裡發出“噗嘰”聲——下來的男人穿件深灰西裝,眉眼竟和父親相簿裡三十歲時的祖父一模一樣。男人手裡拎著個棕色皮箱,箱子角磕在門柱上,掉出張老照片。照片裡的年輕人舉著字模站在碼頭,背後輪船的煙囪正冒黑煙,煙裡混著點灰,像被人用手指抹過。

“端木?小姐?”男人彎腰撿照片時,露出襯衫領口的銀鏈,鏈墜是個極小的木活字,刻著“硯”字。“我是端木硯。”他說話時帶著點台灣腔,尾音軟乎乎的,像祖母當年熬的桂花粥。

端木?攥著拚好的字模站起來,鬆木棱角硌得掌心發疼。可視線落在男人身後的女人身上時,她突然忘了要說的話——那女人穿件月白旗袍,領口繡的牡丹瓣上沾著點桂花碎,走路時裙擺掃過地麵,帶起的香不是香水,是祖母當年用的桂花頭油味。女人手裡捏著塊手帕,帕子角繡著半隻蝴蝶,和端木?的手帕正好能拚成一對。

“這位是?”她的聲音發緊,指尖把字模攥得更牢了。

“內人沈清照。”端木硯笑時,眼角的紋路和信裡附的照片分毫不差。“她祖上也是做活字的,太奶奶當年在古鎮丟了女兒,臨終前還攥著半塊字模——”他突然頓了頓,看了眼沈清照,“清照總說,她太奶奶的字模上刻著‘青衫’兩個字。”

話沒說完,沈清照突然抬手攏頭發,指尖劃過鬢角時,端木?看見她耳後有顆痣。心口猛地一縮,像被刻刀紮了下——日記裡說青衫客丟的女兒“眉間痣如碎星”,可眼前這顆痣,偏偏長在耳後,倒像被誰刻意藏了似的。沈清照的指甲塗著淡粉的指甲油,指尖卻有層薄繭,是常年握刻刀纔有的。

“字模拚齊了?”沈清照的聲音軟得像浸了水的棉紙,她伸手要摸字模,指尖還沒碰到,突然“哎呀”一聲退了半步。旗袍下擺被門柱上的釘子勾住,撕出道三寸長的口子,露出裡麵的紅襯裡,像抹突然滲出來的血。紅襯裡上繡著個極小的“月”字,是端木家的繡法。

端木硯趕緊去扯,布料卻“刺啦”裂得更長。沈清照的臉白了,眼圈泛紅:“這是我媽留的……她走時說,旗袍補得好,念想就不會斷。”她抬手抹眼淚時,手腕上的核桃串滑到小臂,端木?看見串子上有顆核桃裂了道縫,和老花鏡的那串一模一樣。

“我幫你補。”端木?轉身翻針線盒時,聽見老花鏡在身後輕咳——那盒子底層藏著祖母的青線,線軸上刻著“青衫”兩個小字。穿針時她瞥見沈清照的手腕,那串核桃顏色淺些,像剛盤了不久,可裂縫處卻沾著點暗紅,是血漬。

補針落下的瞬間,沈清照突然抓住她的手。那雙手涼得像井水,指尖抖得厲害:“你眉骨上的痣……”

“像顆碎星。”端木?的心跳震得耳膜發響,話音剛落,沈清照的眼淚就砸在旗袍破口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我太奶奶說,當年丟的女兒就有這顆痣。”沈清照從包裡掏荷包的手在抖,那荷包是月白布麵,繡著半朵桂花,和端木?懷裡的青布荷包正好能拚成一朵。“她說等找到親人,就把這荷包給她,還說……還說字模裡藏著‘國家’兩個字。”她突然壓低聲音,“我太奶奶的日記裡寫著,‘國’字模裡藏著張地圖,能找到當年埋下的活字印版。”

老花鏡突然咳得彎腰,柺杖拄在地上咚咚響。他指著牆角的老櫃:“那裡麵……有你曾曾祖母的日記。”端木?拉開櫃門時,拓片嘩啦啦掉出來,最上麵那張是首詩,沈清照的筆跡寫著“活字牽魂渡海來”,詩尾畫著兩顆星,一顆在左眉,一顆在耳後——隻是耳後的那顆星旁,被人用墨點了個小圈。拓片背麵用硃砂寫著行小字:“丙戌年冬,與君彆,字模為信。”丙戌年,是民國三十五年。

“原來……”端木硯的聲音發顫,伸手去撿拓片時,皮箱“啪”地掉在地上。鎖扣崩開的瞬間,端木?看見個鐵盒子滾出來,盒蓋摔開,半塊“國”字模躺在裡麵,缺口處的木痕,正好和老花鏡今早塞給她的那半塊對上。鐵盒子底層墊著張油紙,油紙上印著個模糊的指紋,是鬥形紋,和端木?的指紋一樣。

可沒等她伸手去撿,工坊的窗玻璃突然“哐當”碎了。一塊裹著紙條的石頭砸在案上,拓片被風卷得亂飛。紙條上的字歪歪扭扭,墨水裡混著桐油味:“字模歸我,否則燒工坊。”石頭上沾著點草屑,是巷口老槐樹下的狗尾巴草。

端木?把“家”字模往懷裡一揣,抓起刻刀就往門後躲。端木硯已經把鐵盒子往櫃底推,沈清照正蹲下身撿拓片,指尖卻在觸到那張詩拓時頓住——她突然抬頭看端木?,眼裡的淚還沒乾,卻多了點說不清的冷:“你荷包裡的字模,讓我看看。”

這聲問得突然,巷口已經傳來腳步聲,重重的,踩得青石板都在顫。老花鏡把柺杖橫在門口,核桃串轉得飛快:“先躲裡屋!”可沈清照沒動,還在盯著端木?的胸口:“我太奶奶說,真字模的缺口處有三道木刺,假的隻有兩道。”

端木?的心沉了沉。她攥著字模的手摸向缺口——確實是三道木刺,可沈清照怎麼會知道?昨天禿鷲來打聽時,隻問了字模的材質,沒提過木刺。她突然想起剛才摸到的凹槽,指尖伸進去摳了摳,摳出點暗紅的粉末,是硃砂。

“你到底是誰?”她退到案邊,刻刀對準了沈清照。這時巷口的腳步聲更近了,能聽見禿鷲的粗嗓子:“把門踹開!找不到字模就燒了這破鋪子!”

端木硯突然擋在沈清照身前:“她就是青衫客的後人!你看這荷包——”

“荷包是假的。”老花鏡突然開口,柺杖指向沈清照手裡的荷包,“青衫客繡的桂花是五瓣,你這是六瓣。”沈清照的臉“唰”地白了,手裡的荷包掉在地上。端木?撿起來一數,果然是六瓣——剛才慌裡慌張竟沒看清。荷包裡掉出顆小石子,是海邊的鵝卵石,沾著點鹽粒。

“我……”沈清照的嘴唇抖著,突然往門口退了兩步,“是禿鷲逼我的!他抓了我兒子,說找不到真字模就……”她突然哭出聲,“我兒子才五歲,昨天還在院子裡玩活字積木……”

話音未落,門被“砰”地踹開。禿鷲帶著三個壯漢擠進來,手裡的汽油桶晃得嘩嘩響:“端木丫頭,把‘國’字模交出來!彆以為藏櫃底就找不到!”他身後的壯漢已經撲向老櫃,端木硯伸手去攔,被一拳砸在嘴角,血瞬間流了下來。血滴在地上,暈開個小圈,和拓片上的墨點一樣。

端木?攥著刻刀衝過去,卻被禿鷲抓住手腕。他的指甲掐進她的肉裡,眼睛盯著她懷裡的字模:“這是‘家’字模吧?正好一對!”他另一隻手去搶時,老花鏡突然用柺杖砸向他的膝蓋,禿鷲疼得彎腰,端木?趁機掙開,卻聽見沈清照尖叫——一個壯漢抓了她的胳膊,正把汽油往她旗袍上潑。汽油味混著桂花頭油味,嗆得人睜不開眼。

“交不交?”禿鷲抹了把膝蓋上的灰,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我數到三,不交就燒她!一——”

端木硯急得去拽壯漢,卻被推得撞在櫃角。鐵盒子從櫃底滾出來,半塊“國”字模掉在地上。禿鷲的眼亮了,剛要去撿,端木?突然把手裡的“家”字模往地上一扔:“要就拿!彆傷她!”

字模在石板上滾了兩圈,停在禿鷲腳邊。他彎腰去撿的瞬間,老花鏡突然喊:“是假的!真的在暗格!”端木?一愣,卻看見老花鏡衝她使眼色——案角的暗格根本沒藏東西。暗格底下刻著行小字:“字在魂在,字亡魂亡。”

禿鷲果然停了手,踹開端木?就去翻案角。壯漢們也跟著圍過去,抓沈清照的手鬆了。端木硯趁機拽著沈清照退到裡屋門口,端木?撿起地上的刻刀,趁禿鷲彎腰翻暗格時,一刀劃在他的後頸——就是那道月牙形的疤。血瞬間湧出來,染紅了他的短褂。

禿鷲疼得嘶吼,轉身要抓她,卻被老花鏡的柺杖絆倒,正好撞翻了案上的油燈。桐油潑在他的褲腿上,火星“啪”地濺上去,瞬間燒了起來。壯漢們慌著去撲火,端木硯已經拽著端木?往門外跑:“走!”

可沈清照沒動,還蹲在地上撿那張詩拓。火已經燒到案邊,拓片被火舌舔了個角,她突然抬頭看端木?,眼裡竟沒了剛才的慌:“你爺是不是叫端木誠?”

端木?一愣——祖父的名字確實是端木誠,可這事隻有老花鏡知道。當年祖父逃難到鏡海市,改了名字叫“端木石”,說“石能鎮宅”。

“我太奶奶說,當年丟的女兒叫端木月。”沈清照把拓片往懷裡一塞,突然抓起地上的鐵盒子,“這‘國’字模得帶走!不能讓他們搶了!”她抱著盒子就往外衝,卻被門檻絆了下,盒子摔開,裡麵除了字模,還掉出個小布包——裡麵是半塊桂花糕,乾得像石頭,卻還能看出是五瓣花的形狀。糕上沾著點頭發絲,是灰白的。

端木?的心跳漏了一拍。祖母當年總說,曾曾祖母青衫客最會做五瓣桂花糕,丟女兒那天,正揣著給女兒的糕。那天是中秋,曾曾祖母在古鎮的碼頭等女兒,等來的卻是日軍的炮彈。

“快走!”老花鏡已經拽著她到了門口,火舌已經舔上房梁,銅鈴被燒得叮鈴亂響。端木硯拉著沈清照跟在後麵,剛跑出巷口,就看見輛警車開過來——是郵差報的警,他剛纔在槐樹下看見禿鷲砸窗戶,偷偷打了電話。郵差的自行車筐裡還放著封信,是給端木?的,信封上沒貼郵票。

禿鷲和壯漢們被警察按在地上時,火已經被趕來的消防員撲滅。工坊的梁木燒得發黑,案上的拓片隻剩半張,可端木?摸懷裡的荷包,青布的那隻還在,裡麵的半塊“家”字模沒丟。字模側麵的凹槽裡,硃砂粉末沾在指尖,紅得像血。

沈清照蹲在巷口哭,懷裡還抱著那半塊桂花糕。老花鏡拄著燒黑的柺杖走過去,歎了口氣:“你太奶奶是不是叫沈青衫?”

沈清照猛地抬頭:“你怎麼知道?”

“青衫客是綽號。”老花鏡從懷裡掏出塊發黑的布,展開是半塊繡著“月”字的帕子,“你曾曾祖母當年沒丟女兒,是女兒跟著丈夫去了台灣,怕被抓,不敢寫信。你太奶奶等了一輩子,到死都以為女兒丟了。”帕子上的“月”字繡得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的筆跡。

沈清照的眼淚掉得更凶了:“那我媽留的旗袍……”

“旗袍是真的。”老花鏡指了指旗袍領口的牡丹,“那是端木家的繡法,五瓣牡丹配桂花。”他轉向端木?,“你爺當年刻‘家’字模,刻的就是端木月的‘月’字底。”他突然壓低聲音,“你爺臨終前說,字模裡藏著你姑婆的信,藏在‘家’字的‘豕’裡。”

端木?摸出懷裡的字模,借著消防車的燈看底部的淺痕——兩道弧線中間,果然藏著個小小的“月”字。她用刻刀輕輕撬開“豕”的筆畫,裡麵掉出卷極薄的紙,是用桐油泡過的,沒被火燎著。紙上是娟秀的字跡:“哥,勿念,已至台,字模在,家就在。”

端木硯扶著沈清照站起來,指腹擦過她耳後的痣:“那這痣……”

“是後來點的。”沈清照抹了把淚,聲音發啞,“我媽說,怕找不到親人,就點了顆痣,想著總能對上。”她突然從口袋裡掏出張照片,是個小男孩的,眉眼間有顆痣,在眉間。“這是我兒子,叫沈念月。”

晨光徹底亮起來時,消防員從工坊裡抬出個鐵盒子——是老花鏡藏的那半塊“國”字模,被燒得發黑,卻還能和端木硯帶來的拚在一起。端木?把兩塊“國”字模拚好,又把“家”字模放在旁邊,四個字湊成“國家”,底部的淺痕連在一起,像好多隻手緊緊牽著。字模上的硃砂粉末混著血漬,在晨光裡泛著紅。

巷口的槐樹下,郵差又騎上車要走,鈴鐺叮鈴響著穿過晨霧。他突然回頭,把自行車筐裡的信遞給端木?:“剛才忘給你了,是個老太太托我送的,說在巷口等了半夜。”信封上寫著“端木?親啟”,字跡和那捲薄紙上的一模一樣。

端木?拆開信,裡麵是張照片,照片上的老太太舉著半塊字模,背景是片藍得發晃的海。老太太眉骨上有顆痣,像顆碎星。照片背麵寫著:“丫頭,我是端木月,等這字模拚齊,等了七十年。”

端木硯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我太爺爺說,等字模拚齊了,就帶著全家去看海。”

端木?抬頭看他,又看了看沈清照手裡的桂花糕,突然笑了:“好啊,現在就去。”她把照片揣進懷裡,和那捲薄紙放在一起。

老花鏡拄著柺杖跟在後麵,核桃串轉得咯吱響,陽光照在他的白發上,亮得像撒了金粉。工坊的木門還敞著,被燒黑的梁木上,銅鈴又開始搖,這次的聲兒脆生生的,像誰在說,終於等到了。巷口的老槐樹下,落下片新葉,沾著晨露,亮得像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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