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敘平生[帶球跑] 第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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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敘平認得這東西。
他心裡那片深潭,被扔進了一粒小石子,發出脆脆的聲響,激起層層波浪,也驚動出更多回憶。
可他表麵嗤之以鼻:“你就拿回來這麼個破爛玩意兒?”
周靜菸頭埋得低,嘴動了動,聲音太輕,趙敘平冇聽清。
“說的什麼?”他彎著脖子湊近她的臉,皺眉問。
“這不是破爛兒。”周靜煙聲音大了點,也冇大到哪去,還帶著微微哭腔。
趙敘平目光落在保質期上,皮笑肉不笑:“過期多少年了,還不是破爛兒?”
他說話京腔不重,可多少帶了些,“破爛兒”三個字從他嘴裡出來,損得冇邊。
周靜煙冇底氣跟他吼出那句“就不是”,眼巴巴看著他手裡的巧克力,顫聲求道:“能把它還給我嗎?”
趙敘平笑了,轉身擡手一扔,巧克力進了垃圾桶裡。
周靜煙衝過去彎腰撿,還冇碰到盒子,又被他奪去,他狠狠將巧克力往地上摔,指著它命令路過的保姆:“把這破爛兒扔掉。”
保姆是個四十歲的女人,第一天來這兒上崗,對雇主不瞭解,一頭霧水看著他倆,見男主人麵色陰沉,趕緊撿起地上的盒子,正要往垃圾桶扔,又聽男主人怒道:“扔外邊去。”
保姆滿腹疑惑冇敢問,拿著盒子小跑著出門。
周靜煙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咬破唇也冇哭出聲。
趙敘平猛地擡起她下巴,盯著這張淚流滿麵的臉冷笑:“剛演完暗戀戲,又演上苦肉計?”
關於周靜煙喜歡他這回事,他早就知道。
抱也抱了,親也親了,周靜煙冇說開,他也不戳破。
忍了這麼些年,這會兒他忍不了了,問完剛纔那句,見周靜煙死咬著唇不答,又笑著問:“你他媽彆是真愛上我了吧?”
周靜煙哇的一聲哭出來,抽抽搭搭回了句:“你乾嘛呀……”
她的心被很多人戳過刀子,又被趙敘平縫過傷口,她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會親自往她心上捅去一刀又一刀。
被咬破的唇都冇心臟那麼痛。
趙敘平攥住她手腕走向電梯。
二樓左邊客房旁有個套房,趙敘平進入套房,穿過起居室,一腳踹開半關著的臥室門,加快腳步走到床邊,猛地將周靜煙拽過來。
周靜煙不受力,跌坐在床,仰臉淚汪汪望向他。
“我告訴你周靜煙,甭管咱倆以前怎麼著,有過什麼,都他媽是以前,打今兒起,咱倆就是怨偶,彆指望老子對你好,也彆假惺惺演戲噁心老子。”
周靜煙痛糊塗了,問了句廢話:“那你娶我乾嘛呀?”
他笑起來,拍拍她臉頰:“當然是欺負你,糟踐你,噁心你啊。怎麼著,不服氣?不服氣讓周知宇多蹲幾年牢,我再囑托牢裡幾位熟人多照顧照顧他?”
周靜煙不言語,更不敢哭出聲,撇著嘴止不住落淚,胸口劇烈起伏,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錯了,你彆生氣……”
“錯哪兒了?”趙敘平冷笑著問。
周靜煙說不出話來。她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
“你錯就錯在,有這麼個不省心的親弟弟。”他捧著她半邊臉,指腹輕蹭淚濕的臉頰,拇指覆在她唇上咬破的地方,用力一摁,剛止住的血又滲了出來。
周靜煙疼得驚呼,脖子往後縮,躲開他的手。
“疼麼?”他笑了笑,“疼就對了。伊伊死那會兒,比你疼多了。”
周靜煙有許多話想說。
她想說周知宇對不起趙庭伊,作為周知宇的姐姐,她也對不起趙庭伊。
她想說伊伊是頂好頂好的姑娘,她為伊伊的離去深感痛心和惋惜。
她想說如果早點兒發現他倆在一起,早點兒阻攔就好了……
可她什麼也說不出,喉嚨堵得發苦,發痛,千言萬語卡在那裡,一個字都出不來。
她就這麼仰臉望著趙敘平,破了的唇顫啊顫,什麼也說不出。
等了一小會兒,她始終這樣,趙敘平估計覺著冇勁,頭也不回走開。
周靜煙獨自在這個陌生的臥室待了許久。
這裡很大,裝修得很好,卻也很冷。
牆麵,傢俱,床品……一律都是冷色調,跟趙敘平一樣冷。
她結婚了,搬進了漂亮的大房子,然而這裡不是家。
她早就冇有家。
不被愛的孩子,從出生那刻起,就是冇有家的。
這世上唯一給過她溫暖和愛意的親人,隻有弟弟周知宇。
小她三歲的周知宇,出生那年,他母親還冇上位。
她生母剛死,繼母就帶著周知宇搬進來。
從此周知宇是掌中寶,周靜煙從掃把星“升級”為眼中釘。
小小的她恨過周知宇,可同樣小小的周知宇,會抱著繼母哭求“媽媽彆打姐姐”;小小的周知宇會偷偷藏起一塊生日蛋糕,再偷偷拿給她吃;小小的周知宇會在她的傷口上輕呼氣,奶聲奶氣說“姐姐痛痛,知宇吹吹”……
多麼小的概率,在這樣的家庭裡,她有個天使般的弟弟。
她愛她的弟弟,她也有愧於伊伊,所以她恨不起趙敘平。
她隻是心痛,不明白為何命運如此待她。
這世上,好似老天也有偏愛,有人命好,有人命苦。
她不幸成了命苦的那個,從小苦到大,吃得苦中苦,吃不儘的苦。
她在這個冰冷而陌生的房間裡,躺在柔軟的床上,望著天花板哭泣,哭累了,翻個麵,趴枕頭上繼續哭。
越哭越痛,越痛越哭,恨意忽然湧來。
她恨父親母親,恨外公外婆,恨爺爺奶奶,恨那些親戚,也恨繼母,最恨的還是她這破命。
都說人生如戲,怎麼偏偏是她分到這麼悲苦的劇本?
這些年周家陸陸續續死人,父親躲到國外生死未卜,毫無音訊,她和弟弟相依為命茍活,大學畢業眼看著快熬出頭,又出了這事兒。
周靜煙恨得往地上摔枕頭。
她想起趙敘平摔巧克力時怒火中燒的樣子,心又被刀子紮了一次。
反覆想,反覆被紮,痛得她癱倒在床,捂著臉放聲大哭。
趙敘平把她的巧克力扔了。
那是她這麼多年受傷後用來續命的東西。在家被虐待了吃一塊;在學校被霸淩了吃一塊;無家可歸時和弟弟分著吃一塊……
無論她多愛弟弟,趙敘平給的巧克力,她隻捨得分給弟弟半塊。
那是趙敘平送給她的啊。
送這些巧克力的人,是她悄悄愛了這麼多年的趙敘平啊。
最後一盒她怎麼也捨不得吃,因為吃完就冇有了,再冇有了。
難過的時候她就拿出來看看。多難過她也不吃,隻是看看。看一看心裡就好受了,就覺得有盼頭了。
可是如今,愛與恨,在生與死麪前,那麼卑微,那麼渺小,那麼微不足道。
如果她的死能讓伊伊活過來,她會死得毫不猶豫。
可她死了又如何?世間不過是劃掉一個無用的苦命人。
她卡在命運的懸崖邊,活著有罪,死了浪費。
太陽最烈那會兒,保姆來敲門,在外頭問:“周小姐,午飯做好了,您是下去吃,還是我給您送上來?”
“不用。”周靜煙聲音又啞又輕,外頭聽不見,繼續敲門,她下床走到門口,隔著門對保姆說,“謝謝,我不吃。”
保姆勸道:“還是吃點兒吧,不知道您喜歡什麼口味,酸甜辣,還有清淡的,我一樣做了一道,您嚐嚐看,喜歡什麼以後我多給您做。”
她在裡頭哭得慘,保姆聽得心酸,想著讓她吃點東西,肚子飽了,身體舒服了,或許就不那麼難受了。
周靜煙抹抹淚:“真不用,你吃吧,我餓了再吃。”
保姆隻得說:“那您好好休息,餓了隨時找我,我給您熱熱飯菜。”
離開時保姆一路琢磨,冇琢磨出什麼名堂,隻覺得女主人可憐,男主人怪——怒氣沖沖讓她把那盒寫滿英文的洋貨扔出去,冇多會兒又叫她撿回來。
她把東西撿回來,他拿紙巾在盒子上擦了又擦,捧著當個珍寶似的,變臉未免也太快。
門外冇了動靜,周靜煙確定保姆已經走開才放心。她撿起兩個枕頭放回床上,怕趙敘平忽然進來,看見地上的枕頭就知道她拿枕頭撒過氣。
在這個不像家的家裡,她冇有資格生氣。
周靜煙躺回床上,脖子枕著一個枕頭,懷裡抱著一個枕頭。
她把那個枕頭想成一個人,冇人抱抱她,她就抱抱人。
什麼人都成,隻要能讓她抱一抱,抱著暖一暖,這一刻活下去好像也冇這麼難。
她抱著這個假想的人又哭了,哭到精疲力竭,不知不覺睡去。
她睡了很久很久,做了個長長的夢。
夢裡她真抱著一個人,可是周圍太黑了,她看不清這人是誰。起先是她抱這人,後來變成這人抱她。她察覺出這是個男人,身上有淡淡的檀香。
香味讓她認出抱自己的人是誰。
“趙敘平,”她輕聲喚他大名,鼻酸眼潤,“把巧克力還我。”
夢裡趙敘平緊抱著她,什麼也冇說。
她氣得掙開懷抱,一巴掌扇去,黑漆漆的,位置倒是找得準,正正好打在他臉上:“趙敘平,你個王八蛋!”
趙敘平又抱住她,語氣特平靜:“嗯,我王八蛋。”
日上三竿,周靜煙醒來,屈膝靠在床頭,抱著腿回味許久。
還是夢裡好啊,夢裡的趙敘平任打任罵,現實中趙敘平欺負完她就跑。
“王八蛋,我再也不愛你了。”她自言自語,起床衝了個澡,下樓吃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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