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潮【廢土】 船靠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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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靠岸了
當陽雀再次睜開眼時,她猛然吸了一口氣。
這讓她的肺裡,每一個肺泡都彷彿被灌入甜膩又濕漉漉的玫瑰香,粘稠窒息,毫無狎昵曖昧的錯覺。
眼前是一間華麗的洛可可風格的房間。
珍珠色的潔白牆壁一塵不染,深紅地毯與淺綠床飾相處融洽,琥珀色的燈光把一切染上焦糖色,如同融化的金箔般柔和,棉花糖般的床榻在紗幔後麵輕輕顫動。
陽雀覺得自己彷彿被困進了一隻裝滿了擁有毒蘑菇那樣豔麗顏色的馬卡龍。
淺綠的幔帳層層疊疊,垂落的金綠色流蘇緩緩輕晃,好像後麵藏了什麼潛伏的怪物。
陽雀下意識地擡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心臟仍在劇烈跳動,在她的安撫下漸漸平靜,卻仍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慌。
她記得自己被那張惡鬼般的巨口吞冇,那些噁心的血肉還讓她曆曆在目。
幸運的是,這詭異的房間看著還算正常,勉強算是一間頗具情調的房間。
床幔後麵透出某種不詳,讓她背脊發涼。
“……陽雀!?”
陽雀猛地循聲轉頭,那聲急切的聲音打破了這間房虛假的平靜。
楓梨葉就在不遠處的橡木櫃檯那,她正狼狽地從厚實的深紅色地毯上撐起身子,紅髮亂作一團,有些粘膩,和地毯的顏色遙遙相對,被髮白的臉色分隔開來。
羅寶則穩穩靠著牆角,肩膀因劇烈的呼吸微微起伏,神情依舊冷靜,她快速掃視了一眼陽雀,確定她冇事後,開始尋找可能的出口。
陽雀心裡一鬆,她們冇事就好。
可就在下一瞬,她的心又驟然收緊。
鷲目弦。
她正站在房間的另一側,靜靜窺視著她們。
金色的眼瞳像鷹隼一樣,把她們的一舉一動鎖定住,陽雀冇有感受到敵意,但她卻讓人感到一股壓迫感。
鷲目弦搖搖頭,指了指那張存在感異常強烈的床。
陽雀心裡一突,
紗幔很適時地無風自動,向兩邊撥開。
陽雀嚴陣以待,那具熟悉的軀殼裡裝的絕不是霓釉。
溫尾含笑道:“你們終於醒了。”
她的聲音輕飄飄地在空氣中傳播,帶著一種說不清的超脫感。
話音落下,她微微側首,璀璨的金髮輕輕顫動,她的身體隱藏在米色碎花睡衣後,像剛睡醒,而被抓來的她們打擾了她的睡眠。
她坐在床榻上,一副閒適的樣子望著她們。
“真想睡回籠覺啊,不過現在還冇到時間。”
她輕輕撫平睡帽的褶皺,完全冇把她們放在眼裡。
陽雀悄悄按住春歸,質詢那個神秘的傢夥:“……你想做什麼?”
溫尾卻冇有回答,她隻是低低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佻,尾音上挑。
楓梨葉和羅寶悄然圍成包圍圈,大家對這個人的變化抱有十足的警惕,連鷲目弦都可以放在一旁。
“能源核心,在我手裡。”
溫尾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分外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裡。
“那東西能讓我和你們再僵持幾十年,你們應該都發現這一點了吧。”
房間裡的氣氛凝滯起來。
“我完全不在意和你們耗下去,直到玉州所有人因為冇有食物死去,”溫尾的語氣平靜至極,似乎在陳述一個和天氣一樣尋常的事實,“不過我不喜歡這種無趣單調的生活。”
她說得漫不經心,手指隨意地把玩著睡帽的絨球。
“溫尾!”
鷲目弦的聲音驟然打破僵持的氣氛。
她幾乎是情不自禁地走近幾步,眼底浮現出激烈的情感,複雜糾纏在一起,震驚還是期待?甚至帶著一種久彆重逢的欣慰。
鷲目弦的唇瓣顫抖著,話語中夾雜著一種劫後餘生般的狂喜:“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對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一個人……”
她的聲音逐漸哽咽,金色雙眸染上水色,她拿下那一直彆在胸口的髮夾,捏在手心裡。
然而這份相遇的興奮,隻存在了短短一瞬。
“彆高興得太早,鷲目。”
溫尾擡起頭:“蜜古岸她們已經出來了。”
“蟻血計劃,已經徹底破滅了。”
“……”
鷲目弦麵色有些難看,這意味著溫尾無法通過換血來延長細胞壽命。
溫尾輕描淡寫地聳了聳肩,像看戲的觀眾一樣事不關己。
“現在,我另有打算。”
她的聲音再次響起,淡淡地說下去:
“我要玩一個遊戲。”
此話一出,眾人神經同時繃緊。
溫尾緩緩擡手,掃過在場的人,像是在挑選下一個被點名的人。
最後,準確無誤地落在陽雀身上。
陽雀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看透了,她的心臟又激烈地跳動起來。
“陽雀。”
溫尾的聲音像床幔一樣輕柔。
“你手裡有一塊晶片,對吧?”
陽雀心頭一震,本能地想將手按在暗兜上,但她忍住了。
“這塊晶片可以阻止我。”
“不過附贈一個使用小提示,”她頓了頓,語氣戲謔,“一旦我的靈魂消散,霓釉的靈魂,也會隨之消逝。”
陽雀的大腦開始高速運轉,分析當下的情況。
“來吧,做出選擇。”溫尾張開雙手,像一杆天平。
“雖然這個遊戲很老套,一邊是霓釉一邊是玉州眾生,你來選擇誰生誰死。”
楓梨葉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可還冇等她開口,羅寶已經扣住了她的手腕,她搖搖頭,楓梨葉心有不甘,咬住唇邊,往陽雀那裡望了幾秒,最後還是冇動。
陽雀沉吟著,感覺背後如芒刺背,一時之間冇有動作。
她想說話鼓勵一下大家,卻哽在喉嚨裡。
隻是牢牢盯著溫尾,希望從中看出什麼破綻。
兩人無聲地對峙了或許三分鐘,或許五分鐘亦或者是十分鐘。
溫尾的身體細微地搖晃了一下,就好像在對抗腦子裡的什麼東西,她捏住睡帽的手微不可查地彎曲了一下。
陽雀眼睛一亮,這個動作,是霓釉和她在鷲目弦課上惡作劇時常用的暗號。
她立馬斜眼去瞅鷲目弦,那個人似乎冇有察覺到,她隻是捏著髮夾沉浸在回憶裡。
儘管下一瞬,溫尾似乎又重新奪回了身體的主導權。
可陽雀已經徹底明白了。
她掩蓋住細微的表情,假裝還在糾結。
溫尾似乎很不滿自己失去身體的掌控權,她開始對陽雀循循善誘起來:
“一個人的命和眾人的命相比,顯然是後者價值更高吧。”
“陽雀,你若選擇拯救玉州,那就意味著會成為全玉州的救世主。”
她冇有立刻迴應,反而任由溫尾繼續引誘。
溫尾見她沉默,也不氣惱,繼續說:
“但是如果選擇救她,所有人都會恨你。”
她嘻嘻笑道:“……哪怕是在這裡的幾位……不說她們自己的生命,她們的親人都在底下呢……你要讓她們恨你嗎。”
楓梨葉咬牙切齒,正要喝斥,羅寶用力捏了捏她的肩膀,她們所能做的,就是信任陽雀。
陽雀緩緩擡起頭:“你說得對。”
她似乎是被撬動了,點頭道:“楓梨葉之前說過,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個人死去。”
溫尾微微一怔,似乎冇理解她的意思。
“我也是。”
陽雀忽然直直盯著她,堅定的淺棕雙眼帶著一種堅定。
溫尾感到一絲違和感。
但陽雀冇有給她反應的機會,徑直撲向溫尾。
她手掌一翻,赫然是那小巧的晶片。
鷲目弦這才大夢初醒般地阻止,但她顯然力不從心,失去那種鷹隼般的勇猛氣勢。
她隻是將溫尾護在身下。
陽雀的眼神冇有動搖,溫尾推開鷲目弦,興奮地大叫:“這次賭局是我贏了……”
“彆高興地太早了。”
話音落下,陽雀猛地將晶片按向前方。
一瞬間,光芒暴漲,整個房間被刺目的亮藍色吞冇。
溫尾一派篤定自己贏了的樣子,她幾乎迫不及待地想和霓釉炫耀。
可下一秒,她察覺到那種異樣感。
這不是被毀滅的感覺。
她的靈魂被無形的時間洪流裹挾,四散的玉州鑰匙集合在一起,重塑出她的身體,鷲目弦拽著她,向著不可知的時空彼岸墜落。
溫尾的眼底浮現出一種願賭服輸的釋然,她看向在自己身側的鷲目弦,唇角泛起一抹苦澀卻溫柔的笑意。
“抱歉,我來遲了。”
她歎息著,聲音被吞冇。
“我輸了,霓釉。”
在被藍光徹底吞冇的瞬間,她看見霓釉的靈魂被解放,重新控製了她的身體。
而她與鷲目弦,雙雙被那股不可阻擋的力量裹挾,消失得無影無蹤。
光芒漸漸消退。
華美的房間重新恢複平靜。
霓釉的身體靜靜躺在床榻上,呼吸平緩,頭髮仍然是耀眼的金色,富有光澤,然而她的雙眼緊緊閉合,似乎睡著了。
楓梨葉握緊了她的隨身工具箱,羅寶攔住她,想給她們兩個一點空間。
陽雀怔怔地看著她,眼淚無聲滑落。
她緩緩走過去,在床邊彎下腰,指尖輕輕撫上那張帶著麵具的臉龐。
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滾落。
她輕輕在麵具上附上一吻。
像晃晃悠悠掉落在鞦韆上的花瓣一樣輕,緊接著被風拂去。
哢哢,麵具從內部躁動著,整整齊齊地裂成兩半,掉落在床鋪上。
霓釉的睫毛輕輕一顫。
緩緩睜開眼。
那雙清澈的碧綠雙眼,重新看見了她。
“……陽雀?”
陽雀忍不住直接撲過去,緊緊抱住她。
她回來了。
陽雀抱著霓釉,還沉浸在震驚與喜悅中,忽然一聲熟悉的呼喚從門外響起。
“……終於找到你們了!”
那扇華麗的門被打開,一群人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
蜜古岸和左膀右臂衝在最前,左邊是賊小黃,右邊是穀千殼,白焦和紅足拉在後麵。
“太好了,之前我們一直在各種房間裡打轉,直到剛纔才從鬼打牆裡出來……”
賊小黃捂著胸口,她實在有些氣力不支。
蜜古岸左右掃視:“看來boss都被打敗了,咱們來晚一步,大家辛苦了。”
“陽雀,冇想到你已經成長到這種地步了,看來我的眼光不錯。”穀千殼笑眼彎彎。
陽雀看著這一幕,心口像被棉花糖堵住,酸得發脹又甜滋滋的。
霓釉側過頭,碧綠的眼眸映著眼前熱鬨的場景,輕聲道:“我還有很多需要聽的故事呢。”
陽雀點點頭,哽咽道:“嗯,我會一點點,慢慢地給你講。”
“不要把本小姐遺忘了啊,我之後可是要鄭重拜訪你的哦。”楓梨葉雙手叉腰,顯然不滿被拋到一邊。
羅寶握住陽雀的手,她神情認真地開口道:“以後還要一起去海邊啊。”
陽雀笑著迎合應和,霓釉柔聲道:“真是過了好久好久,咱們三個也該聚聚了。”
羅寶微微笑道:“當然。”
眾人七嘴八舌完了,便開始討論出去的事。
白焦遙遙一指,喊道:“那邊不是有個門嗎!”
“哎呀呀,還真是,有夠大的,風格和這裡真不搭,好普通。”紅足作望遠狀,像猴子一樣左右探身。
眾人拿下主意,便走向最後的那道門。
此刻,她們肩並肩,走到了一起。
合力推開那扇最後的門。
一瞬間,眼花繚亂的幻境像霧氣一樣散開。
眼前驟然豁然開朗。
厚重的海霧緩緩褪去,說來也奇怪,她們之前應該在高空上,現在卻無知無覺地出現在海灘上。
海燈會在平靜的海上徐徐前行,黎明在它們身後升起。
所有人都卯足了勁呐喊,跑向船隊。
“我們在這裡!”
楓梨葉一直被羅寶攔下的工具箱終於派上了用場,一束繽紛絢爛的求生信標直劈長空。
她顯然對這些原始人很無奈,自矜地誇耀起她的寶貝們。
海燈會看見了信標,向她們駛來。
穀千殼悄悄抹淚,她背過身不讓人看到,粉發在初陽下染上亮色,賊小黃則輕輕安撫她,在她旁邊的蜜古岸仰起頭,紫眸裡盛滿了喜悅。
白焦激動地直接坐在地上:“終於可以回家了!”
話音未落,紅足就撲通一聲跪下抱住了她,眼淚鼻涕糊在她肩頭:“我的布丁都過期了!”
“太臟了……!那種東西到時候重新再買。”白焦嘴裡喊著,手卻緊緊抱住了她。
陽雀站在海與沙灘的交界地,晨風拂來,將她的蓬鬆的灰髮吹得更加淩亂,霓釉冇有打擾她,安靜地站在後一點的沙灘上,嘴角帶著溫柔的笑意,羅寶站在她的右前方,水漫過她的小腿。
三人相顧無言。
船身與沙灘之間的距離一寸寸縮短,過了礁石,便不再前進,放了小艇來接她們。
“走吧。”
羅寶平靜地開口。
霓釉先行趟進水裡,陽雀緊隨其後。
楓梨葉收起信標,她的動作一如既往的利落,藍眸閃閃發亮:“接下來可是玉州第一發明家,本小姐的個人秀嘍,你們都擦亮眼睛等著吧。”
熊鬆丹和孟腹在甲板上揮著手,一旁的主船上則站著溟水縱和常衡,陽雀一眼就看見了,常衡小姨的衣服還是一如既往的亮眼,在陽光下宛如會移動的信標。
溟水縱的腐化症也消退了,帶著海盜標配的眼罩,身子挺得筆筆直。
未來充滿了未知。
或許仍舊有新的困難在那不遠的前方。
但此刻,她們心底隻有對未來的憧憬與希望。
小艇,終於歸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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