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子 相互
相互
一般蘇要不到市中心這套房子來，安池也很少來，他現在有自己的房子，又加上洪姨總待在房子裡，安池總感覺不自在。
隻是今天，他有點事。
他到房裡的時候，洪姨竟然還沒走，她出來迎他：“小少爺，您回來了。”
洪姨這個稱呼有點難改，即便安池提醒了許多遍，他已經不是蘇家的小少爺了。
他看著洪姨給他拿拖鞋，他想阻止她，不用這樣照顧他，扶起她，“不用做這些了，洪姨，怎麼還沒回家？”
“我今天把房裡全都仔仔細細打掃了一遍，想著你什麼時候回來都乾乾淨淨的，這不，剛做好你就回來了。”
拖鞋還是放在他的麵前，安池想了想，換上拖鞋，“那正好，我們聊聊，怎麼樣，洪姨？”
洪姨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眼角的皺紋擠出來：“好啊。”
安池倒了一杯水，洪姨立刻上前，想要做這些活，安池用身體擋住她，還把剛倒的水放在她麵前。
“洪姨，我跟你聊天，不是讓你工作的，不用這樣。”
“那怎麼行，你是小少爺，我就一個打工的。”
“可是現在已經下班了，你就是洪姨，我就是安池。”他故意換了一種能讓洪姨接受的說法，總想著能拉近點距離，這樣纔好問話。
洪姨笑笑，接過水杯，“那行，你想聊點什麼？”
“白路通，您認識嗎？”安池又為自己倒了一杯水。
洪姨思考了一會兒，“是不是那個小要談得男朋友呀？哎呦，現在應該說是前男友，對不對？”
“嗯，對。”
“他咋了？又讓小要不開心了？”
敏銳地捕捉到“又”字的安池用手指敲敲玻璃杯的杯口，月光對映下的簾子在昏幽的客廳裡搖曳飄動。
“白先生和蘇要的戀愛很容易吵架嗎？”
“不容易呢。”彷彿提到“蘇要”，洪姨的話就能源源不斷，“這房子啊，一開始是小要想要安家買的，和那個白先生，她找我從老宅出來，也是看我從小照顧她，哦對，那個機器人，叫小白，它啊，是那個白路通送給小要的，我當初還總說，小要是不是需要這種先進的機器，就不要我這種老年人了……”
後麵的話，安池再怎麼也聽不進去，他回想起蘇要領養他的那年，洪姨和小白說著她不怎麼來這裡，隻以為是自己讓她不喜，結果是因為白路通，她嘴裡麵常說的“小白”究竟是機器人還是白路通，他不知道，也沒辦法知道。
指尖捏著杯子，慢慢發白，整個人開始不適，隻感到伴隨著頭疼的燥熱，他清楚自己這樣一聽到蘇要和彆人掛鉤的狀態根本不對勁，可是但凡她能夠不把他推開，他也不會變成這樣，哪怕沒有回應，隻是他單方麵的付出，他也願意，可為什麼能接受所有人，唯獨他不存在。
洪姨講著講著，發現安池不在狀態，她叫了兩聲，才把他拉回來，他的臉上帶著根本不願意的笑，“那蘇要分手後，是不是不願意來這裡了？”
帶著僥幸是他最後的希望，他寧願蘇要是因為討厭自己纔不到這裡來的，也不想讓她再和白路通掛鉤。
“唉，小要生氣的時候總喜歡在那個房間待著，那天分手的時候也是一樣，小要這個姑娘從小就不喜歡哭，那天哭得可傷心了，後來我聽說那天還是他們倆訂婚的日子，你說這個姓白的怎麼這麼混蛋，小要明明那麼好的人，怎麼分手呢？也是從那以後，小要確實不太喜歡來這裡了，不過我聽說小要有了新房子，我想著那也好，傷心地少來……”
洪姨指的房間正是之前那個，與整個房屋的格局格格不入的黃色房間，安池聽到這些話隻感覺無力。
剛才的憤怒突然消散，而乏力卻成了他的致命打擊。
安池之前總以為，自己隻要被蘇要一直利用下去，那她總能看到自己的真心，可是如果是他，他為什麼放著一個家世好，能力強，也同樣願意被利用的人，而選擇一個家世差，能力略遜一籌，也能被利用，但除了長得帥無法比較勝利的人呢？
想想，發現自己真是被蘇要“帶壞”了，存亡之時還能連帶著誇自己一句，開個玩笑。
突然發現，影響太深，他開始學著她的樣子玩笑，開始不斷逗她作為樂趣，就像她剛開始對搬過來的蘇安池那樣。
洪姨再次發現他走神的時候，都不太好意思提醒他，隻感覺是不是自己說太多，“小少爺，我還是先回去了，不說了，明天我再來。”
“好。”安池把洪姨往外送了送，看著她騎上電瓶車，問了一句，“要不我送你吧，洪姨，這晚上還有點涼。”
“哎，不用不用，我都習慣了。”洪姨擺擺手，離開。
安池看著整棟樓多少亮燈的身影，那一層也是亮著燈，二十多歲的蘇要是不是也期待這樣亮著燈等待白路通的到來。
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蘇要最不喜歡彆人控製她，所以到現在他也沒有敢露出自己最惡心的一麵，隻想獨占她的一麵。
電話響起，他一邊進電梯，一邊接電話：“媽。”
是安母。
“上次你回來，沒好好照顧你，要不這週末你和蘇小姐一起過來，我和安瀾一起請你們吃個飯？”
他本想拒絕，但聽到“蘇要”，便答應了，這總比自己更好邀約蘇要：“我知道了，我跟蘇要說一聲。”
“叫什麼蘇要，要恭敬，叫人家蘇小姐，人家幫了我們家這麼多，你要懂事懂不懂？”
他不想回答，這種事已經發生過很多次，即便安池一再強調他們和蘇要的關係不是主仆，不需要這麼客氣，讓蘇要也不舒服，但安母從來不聽他的。
“跟你說呢，小池，你這孩子怎麼長大不懂事了呢？”
電話那邊還在響，他道：“我知道了，我先問問蘇小姐有沒有空。”
“那好，人家要是沒空就再約下次啊。”
他沉沉得“嗯”了一聲，又聽了許多嘮嘮叨叨的廢話，多數是安瀾升學的事，她想讓安瀾也出國留學，想讓安池和蘇要提一嘴，讓蘇要幫幫忙。
這件事早在安瀾上了高中以後就一直提，明明她也可以在國內上大學。
安池不想多說，隻道，安瀾的身子經不起折騰。
可安母並不願意，一再強調先和蘇要說一聲。
進了房門，他隻顧著打電話卻忘了開燈，隻有紗簾透過的亮光打在他的側臉，上半身仰躺在在沙發靠背上，眼裡充滿著漠然，他彷彿隻有嘴上的應聲，可心裡卻一點不為所動。
掛了電話後，他才反應，客廳裡的燈沒有開，本想起身開燈，但腦子裡仍然存著安瀾和安母的事。
回國的那日，他本想一下飛機就去見蘇要，但那天他還不確定蘇要對他長居北城的態度怎麼樣，所以先去見了安母和安瀾。
他敲門，先看到的是安瀾，她為他開啟門。
進門的時候，她們已經在吃飯。
看到安池回來，還是有些驚訝的，安母對他說快進門。
桌上一共四個菜，全是安瀾愛吃的，安母尷尬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下次你回來，媽做你愛吃的，你這孩子回來也不說一聲。”
“想著你們呢。”
安瀾拉著他的手說，“哥，國外是不是特彆好玩？”
安池一向報喜不報憂，性子內斂的他不太善於表現自己這幾年究竟過了什麼日子，隻說：“挺好的。”
他不傻，他看得到安瀾對著安母使眼色，反而主動提起，“你想出國留學，是不是？”
“對啊，哥，我能嗎？蘇要姐是不是隻要打個招呼，我就能去了？”
那雙眼亮閃閃的，和幾年前整日整日躺在病床上對他喊，哥我好疼的眼一樣，卻又不一樣。
“不是，你先考雅思吧，不用麻煩蘇要了，”他話音還沒說完，手卻被筷子敲了一下，安母打斷他，“要叫蘇小姐的，你這出國留學都是蘇小姐做得一切，你要感恩戴德。”
看著手上的紅印，他頓了頓，這幾年還是沒有變，明明安瀾也在叫“蘇要姐”，他回答後，又繼續說，“知道了，不用麻煩蘇小姐，我可以幫你聯係，你出國的事，但要把證件都準備好。”
他總以為這樣的回答已經很讓她們滿意，但安瀾撇撇嘴，不說話，安池看她的態度也有些皺眉，安母打馬虎：“先吃飯吧。”
桌上沒有多少他想吃的菜，甚至連飯都沒有多他的一份，但表麵還是溫馨的一家，那張朋友圈的照片就是這時候拍的。
吃完後，他幫著安母收拾桌子，洗碗筷，安瀾坐在沙發上玩手機，他看不下去，說了一句：“安瀾，你來幫幫我們。”
安母護著她：“哎，不用了，不用了，這點小事彆累著瀾瀾。”
他沉默，從小到大，無論什麼事都會累到安瀾卻不會累到他，安瀾病的時候，他以為是因為害怕她的身子吃不消，可現在病好了，還是這樣，他突然有些後悔，可能當初在醫院的那些話還是有些少年的稚嫩，他的父母並非可憐安瀾而多愛她，而是本身就多愛她。
安池也不多評價，這麼多年沒有回來過，很多事都變了，他在這裡也像是一個局外人。
洗碗的時候，安母過來：“小池，瀾瀾她很想出去看看，出國留學這個事，你能不能找蘇小姐提一下，你看你當初出國不就是人家弄好的嗎？”
“那我也要考證的，我現在讓她考證，沒什麼不對。”他的雙手已經很少碰這些水中的碗筷，蘇要不希望看到他這樣，他一直記得。
安母又往外看了看安瀾：“瀾瀾她這個人，你也知道的，身體不好，受不了太重的學習壓力。”
“媽，身體不好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明明蘇……小姐已經找了最好的醫生幫她治好了，學習這種事不是玩，實在不行我看看能不能就近留學吧，中文授課的那種。”安池已經把自己能想到最好的方式說了出來。
安瀾躲在門後偷聽，聽到這句話，突然出現：“憑什麼你能去美國留學？明明當初符合收養要求的是我！你為什麼不讓蘇要姐收養我！你就想自己過好日子！”
安池的身上還穿著圍裙，手上帶著洗碗時帶得泡沫，他的眼裡並沒有生氣，也沒有不堪，隻有擔憂，在他的印象裡，妹妹不是這樣的。
“小池，你彆聽你妹妹亂說，瀾瀾，回屋去。”安母又再次和稀泥，可究竟是維護誰就不清楚了。
安池把桌板都收拾乾淨，脫下圍裙，“媽，我先走了。”
“小池，妹妹的話彆放心上，她還小呢，沒那麼多彎彎繞繞。”
他臉上有些不悅：“那我的彎彎繞繞多嗎？媽。”
安母臉上掛不住笑，“媽不是那個意思，出國的事記得和蘇小姐提啊！”
他沒回答，隻是默默出了門。
那一刻，安池總感覺自己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他既無法回到蘇家，又沒辦法待在安家。
這麼多年，他還懷著年少的天真，以為安瀾就是多一點眷顧，生病了多一點關切，但自己有健康的身體，父母並不是不愛自己。
可今天的對話讓他陷入迷茫，或許這種天真早就應該消失。
隻是還沒有落腳的地方，安池那時候回到了市中心的平層，以為自己心底的期望落空，但上了床才發現，蘇要躺在上麵。
他抱著她的時候，他想，或許這樣活著挺不錯的，至少他心裡有掛念，無論這個掛念在不在他身上，隻要他能想著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