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皮之下 第32章 燕生出現
燕生出現
暮色初合,整座長樂城卻彷彿剛剛蘇醒。
大街上,萬千燈架次第亮起,宛如一條金色的河流在城中蜿蜒流淌。
街市兩側,綢緞鋪就的燈棚鱗次櫛比,攤位上懸掛的走馬燈隨風輕晃。烤胡餅的攤子冒起白汽,糖裹著芝麻的香氣撞進潮濕的春夜,連風都染了甜,蹭得人鼻尖發癢。
桑霧卻沒心思聞這香氣。
她特意叮囑春桃不要跟隨,獨自與羅雁走上街頭。
滿城燈火映照著她的身影,她卻無心欣賞,隻顧一路緊張地趕往那棵桃樹下。
到達後,她低聲道:“小雁,你去橋上,那裡視野開闊,你盯著些。”
羅雁點點頭,神情謹慎,隨即快步走向橋頭。
不久之後,沈折舟帶著小九也來到了此地。
遠遠望去,他一眼便看見了桃樹下那身月白色衣裙的女子。沈折舟立在暗處不敢貿然靠近,目光卻始終追隨著她。
他記得書中所寫,‘燕生’會在桃樹下與一位女子相遇邂逅,於是他不願錯過這段命定的情節,特意趕來一探究竟。
小九不解,踮起腳尖順著他的視線張望,輕聲問:“哥,你在看什麼?”
沈折舟:“我在看樹下的人。”
小九歪著頭,眼中閃著好奇的光,“你喜歡那位娘子嗎?”
沈折舟搖了搖頭,神情深沉,“不,我在等和她見麵的人。”
於是,在這盞盞燈火的映照下,三個人各自守在不同的位置,他們的目標卻是同一個人。
轉眼間,天幕就成了浸透濃墨的絹帛,連星子都沉得沒了蹤影,城中燈火卻因這黑暗而愈發璀璨。
桃樹下的河水緩緩流淌,成百上千的河燈隨波漂浮,彷彿滿天星辰墜落凡間,映得河麵熠熠生輝。
桑霧立在岸邊,眼神被這片光影吸引,心中不由泛起舊憶,那是她初到天都城時,與沈折舟一同放燈的夜晚,溫柔而清晰。
她沉浸在回憶裡,未察覺身後正有人影靠近。
那人手執摺扇,每走一步都帶著股刻意的輕佻,眉眼間自帶一股風流之姿。
羅雁率先看見,故意輕咳一聲,提醒桑霧。
桑霧即刻會意,餘光掃見身影,緩緩轉過身來。
風恰在此刻吹過,桃花瓣隨風飛舞,紛紛揚揚落在她的發間與肩頭。樹下的桑霧清麗動人,那男子驟然怔住,眼睛瞪大,心口似乎漏跳了一拍。
待男子靠近後,桑霧低聲道:“燕生?是你嗎?”
男子隻愣了一瞬,隨即拱手笑道:“在下鄒舫,見過娘子。”
桑霧凝視著他,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再問:“你不是燕生?”
鄒舫溫和一笑,語氣淡然:“不知娘子所言何人。”
桑霧眉心微蹙,追問:“那你為何會在此處?”
鄒舫卻答得從容:“或許是緣分使然。”
他擡摺扇敲了敲自己的手心,自顧自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詩句聲聲,卻未能打動桑霧,她隻冷冷問:“有人告訴你來這裡的嗎?”
“沒有,”鄒舫搖頭,往前挪了一步,不依不饒,“隻是心隨意動,不覺來到此地。娘子是在等人?”
桑霧點頭,語氣已帶拒意:“沒錯。鄒郎君若無要事,還請離開。”
鄒舫卻像未聽見似的,眼神熾熱,聲音堅定:“娘子,我對你一見傾心,還不知尊姓大名……”
桑霧無奈,隻得應付道:“柳映寒。”
“原來是柳娘子,失敬失敬。”鄒舫笑意更深,腳步不由自主向前,似乎被某種力量牽引,“柳娘子也喜桃花?”
他又往前一步,幾乎要貼到桑霧的衣袖。
桑霧被他逼得連連後退,直至腳跟已近河岸,水光在身後搖曳。她急聲道:“我今日另有要事,你還是先走吧。”
然而鄒舫卻像沉醉在自己的情緒裡,眼睛粘在桑霧臉上,語調癡迷:“柳娘子,你看這河燈,多麼美麗啊……”
桑霧踮著腳,退無可退,正要邁步,腳下卻忽然一空。她的身子瞬間失了平衡,本能地蜷起手指,卻隻抓住一把虛空的風。
下一秒就要跌入水中。
那一刻,空氣彷彿凝固,是戲本裡才會出現的“英雄救美”的橋段。
就在她向後倒去的刹那,一個身影從旁疾步而來。
他猛地推開了擋在一側的鄒舫,另一隻手牢牢攬住桑霧的腰,將她從危險中拽回岸上。她的發尾浸過水麵,甩出一道晶瑩的弧線。
兩人撞進彼此懷裡的瞬間,心底的熟悉感洶湧而出。
目光交彙,瞳孔驟然放大,他們明明麵對著久違的陌生麵孔,卻在同一時間喊出了彼此的名字。
這熟悉的感覺!
“阿霧!”
“折舟!”
沈折舟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喜悅,他的手臂收得更緊,生怕她在眼前消失,“真的是你,我終於找到你了!”
桑霧唇角卻揚起,“我也終於找到你了!”
兩人完全沒有在意一旁的鄒舫。
鄒舫臉色一僵,他的聲音突然插進來,帶著點咬牙切齒的不甘:“柳娘子,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沈折舟瞬間轉過身,像隻護著領地的狼。
他比鄒舫高半個頭,陰影罩下來:“她叫桑霧,不是什麼柳娘子。”他語氣淩厲,“還有——她不喜歡你,趕緊給我走!”
鄒舫的臉一下子漲成豬肝色。
他攥緊摺扇,扇尖指著沈折舟的鼻尖:“你一個搬貨的小工,未免太放肆了!”
沈折舟的拳頭緊握,在他眼前晃了晃,威脅道:“你若再不走,我會讓你見識什麼叫更放肆!”
鄒舫嚇得一顫,手中摺扇啪地一聲合上,終究不敢再逗留,隻能悻悻轉身,丟下一句:“粗人!”
桑霧輕輕拉過沈折舟的手,粗糲的紋理蹭過她指腹。又擡眼望向他的臉。那張曾經清俊如玉的麵龐,如今麵板黝黑粗糙,整個人顯得憨厚老實。
她忍不住笑出聲來,眼中帶著幾分調侃:“沈司使怎麼成這樣了?看著還真不習慣。”
沈折舟也笑了,眼神卻依舊溫柔:“好在你還是這麼美。”
這時,橋上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羅雁發現情況不對,神情緊張地跑了過來,眼神在兩人之間遊移,帶著幾分戒備:“怎麼樣了?”她又盯著沈折舟,聲音裡透著疑惑,“他是誰?”
桑霧收起笑意,緩緩開口:“剛才那個人不是‘燕生’,眼前這位是我們的沈司使。”
“沈司使?”羅雁怔住,打量著眼前這個麵板黝黑、麵容粗獷的男人,滿臉不信,“你真的是沈司使?”
沈折舟無奈地聳了聳肩:“如假包換。你是羅雁?”
“沒錯,我就是。”羅雁點頭,神情仍舊凝重。
沈折舟長歎一聲,像是安慰自己:“總算也是找到一個人了。”
然而桑霧卻低下頭,摘下鬢邊的花朵,隨手丟在地上,眼底滿是失落:“我們還是沒能找到‘燕生’。”
“沒事,彆氣餒。”
沈折舟的目光隨即移向角落,那裡,小九正怯生生地縮著身子。
“小九,快過來!”沈折舟朝他招手。
小九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臉上帶著羞澀的笑意,聲音輕輕:“兩位娘子好。”
桑霧眼神一亮,立刻認了出來:“我認得你!你是酒樓裡傳菜的小工。”
沈折舟點頭補充:“如今我和他都在碼頭卸貨。”
桑霧的神情柔和下來,“燈會你有好好逛逛嗎?”
小九搖搖頭,笑容靦腆:“還沒有。”
“那就去逛逛吧!”桑霧爽快地從懷裡取出錢袋,塞到他手裡,“去買些好吃的。”
她的目光落在他那雙磨破的鞋上,又溫聲叮囑:“再給自己買雙新鞋。”
他趕緊把腳往後麵縮了縮,像怕被人看見他的窮酸。
小九擡頭望瞭望沈折舟,這才點頭。
隨後,他像一隻脫籠的小鳥般,興衝衝地朝著街口最熱鬨的地方跑去,身影很快融進了人群與燈火之中。
剩下三人並肩而行,邊走邊聊。
沈折舟始終守在桑霧身旁,眼神像是黏在她身上一樣,不時偷偷瞥她一眼,正應了那句話:一日不見如隔了三秋。
桑霧心中卻有個疑問揮之不去。
會不會燕生和他們一樣,雖然在這裡待了很久,但是已經覺醒了,因此他遊走在長樂城,早就換了身份。
她走在路上,望著兩旁熙攘的人群,說道:“你們說,‘燕生’會不會和我們一樣?”
羅雁聞言轉過臉,“一樣什麼?”
“恢複了自己的意識。”桑霧繼續說道:“他在長樂城裡遊走多年,或許早就換了身份。那本《長樂城春日譜》由他所寫,他對這裡的一切瞭如指掌,隨著越來越多的人進入,角色不斷被替代,他是不是就能逐漸改寫這個故事?”
沈折舟聽後,神色凝重地點點頭:“我記得書中寫到,這長樂城本該是世外桃源般的極樂之地。可如今我們相處下來,卻發現這裡和外界並無二致。沒有人人平等,反倒多了欺壓與階級。”
“沒錯”羅雁邊走邊思考,大膽提出:“會不會是因為人變多了。”
桑霧放慢腳步,眼神微微一閃:“雖然在這裡待久了會丟失自己的名字,忘記此前的一切,但那種與生俱來的人味,與書中的角色不同。或許真的是人越來越多,改變了這裡。”
沈折舟:“如果‘燕生’真的已經覺醒,那我們豈不是更難找到他了?”
“那倒也未必。”桑霧眼睛一亮,“若他覺醒了,是否也會想離開這裡?如此一來,與我們合作就是他最好的選擇。”
羅雁聽罷,瞬間鬥誌昂揚,“對!那就賭一把!”
“嗯!”
說話間,孩童的笑聲裹著糖味湧過來,將三人撞進燈攤的暖光裡。
攤主舉著燈招攬:“三位,挑盞燈吧?這兔子燈是今早剛編的,絹麵描了並蒂蓮,燭火穩得很!”
沈折舟的目光立刻黏在那盞兔子燈上。
他走過去,指尖輕輕碰了碰絹麵,燭火晃了晃,又穩穩停住。
老闆眯眼笑:“這位公子眼光好,最後一隻了。”
沈折舟放下銀錢,雙手捧著燈遞過去,交到桑霧手中,語氣溫柔:“這是我們第二次一起逛燈會了。”
桑霧接過兔子燈,舉得高高的,映得她笑容燦爛:“是啊,一轉眼,已經是年初的事了。”
這時,小九一路小跑著回到眾人身邊,懷裡緊緊抱著一包油紙,裡麵的油餅還冒著香氣。
他眉眼間滿是喜悅,額角的汗珠子順著鬢角滾進衣領,氣喘籲籲地喊道:“哥,我回來了!”
沈折舟看著他,打趣道:“你這是把油餅攤搬來了?買這麼多,莫不是想撐死自己?”
“給大家分的。”小九笑嘻嘻地將油餅遞給大家,又把錢袋子交還給桑霧,“娘子,這錢還給你。”
桑霧低頭看見他腳上那雙仍破舊的鞋子,忍不住問:“小九,我給你的錢夠買雙新布鞋,怎麼沒買?”
“我把買鞋子的錢給了油餅攤的老爹,他答應讓我跟著學做油餅。”小九眼睛亮晶晶的,笑容更盛,“我很快就要有自己的油餅攤子了!”
“既然如此,這錢你更該拿著。”桑霧將錢袋子重新塞到他手裡,“就當是我對你油餅攤的投資。以後我來吃油餅,要最大的一塊。”
小九愣住了,他咬了咬嘴唇,重重點頭:“嗯!我給娘子做最大的!”
沈折舟笑著勾住他的肩膀:“走了,先把你那半塊油餅吃了,涼了就軟趴趴的不好吃。”
此刻,他們忘記了自己身處書中世界,忘記了未來的不確定,眼前的真情實感勝過了一切。
小九嚼著油餅跟在後麵,油渣子沾在嘴角。
他邊走邊摸袖子,指尖突然碰到個東西,是張皺巴巴的紙條,邊緣沾著些油漬,才猛地想起什麼。
他停下腳步,差點撞到沈折舟的後背,“哥!哥!我忘了!”
沈折舟轉身,看見他慌慌張張從袖子裡掏紙條,“剛才買油餅時,有個蒙臉的男人塞給我的,你看看上麵寫了什麼?”
紙條上寥寥幾字:明日巳時,楓林字畫閣。
沈折舟眉頭微蹙,將紙條傳給桑霧,又問小九:“那人你認識嗎?”
小九撓了撓頭,吞吞吐吐地說:“他說,他叫……燕生。”
“燕生?!”三人同時驚呼,麵麵相覷,心中翻起波瀾。
不敢相信這訊息來的這麼突然。
桑霧急切地問:“那人可還有說什麼?”
“沒有。”小九認真回答,“他塞了紙條就走,我追了兩步,轉過巷口就沒影了。”
沈折舟:“看來他一直在觀察我們,也知道我們在找他。”
三人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彷彿空氣裡真有一雙眼睛在窺視。夜色漸濃,心底的不安愈發明顯。
可如今,他們彆無選擇。
沈折舟將紙條收好,神情冷靜而堅定:“明日,我們就去會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