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 第 31 章
幾杯酒下肚,王翰坤整個人都熱了起來。
他不是一個有背景的人。
他以很高的分數考進電影學院,卻發現班上的同學各個都名牌戴身,像珍寶一樣發著光。唯有他自己,土裡土氣,像黃土地裡的一點泥,毫不起眼。這樣過了三年,光鮮亮麗的同學們已經到處跑通告、拍電影,隻有他,隻有他,碌碌無為,連跑龍套都被人嫌棄。
直到有一次,他在片場跑龍套的時候,瞧見平日裡光鮮亮麗的同學上了一輛勞斯萊斯。半降的後車窗裡,一個中年人摟著他的肩。王翰坤終於真正意識到,很多東西是要靠自己爭取的。
他經曆了很多人,低聲下氣,曲意逢迎,終於爬得高了些。
可還不夠,離他想要的、想象的,還有距離。
終於,他認識了向晚。
作為女朋友,向晚大方體貼,挑不出一點毛病。
他卻不喜歡。
向晚高潔傲岸,跟他不是一路人。
他已經迷失在浮華的世界裡,找不回最初的路。
可惜,向晚眼裡容不下沙子,他不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玩得太過火。
“這裡不好玩,跟姐姐我換個地方?”
徐倩勾著王翰坤的手指暗示。
不能在向晚的眼皮底下玩得太過火,然而,現在可不在向晚的眼皮底下。
“好啊。”
王翰坤得為自己的將來考慮。
可以兩頭吃,他何樂而不為?
在王翰坤正上腦打算跟徐倩換個地方的時候,一杯酒忽然從頭澆下,冷冷的碎冰直接砸了他滿臉。
刺鼻的酒味衝進他的鼻腔和眼睛,王翰坤一抹臉:“是誰找老子麻煩!”
向晚抱著手臂站在離他半步遠的地方,冷冷地盯著他:“我。”
看清了來人,王翰坤的氣焰瞬間弱了一大截。
“你聽我解釋,我們在玩遊戲,不是真的。”
王翰坤連還滴著酒的頭發都顧不得,慌忙跟向晚解釋。
向晚直接給他看剛剛拍的視訊。
王翰坤啞口無言。
“沒看出來你演技這麼好,”向晚收起手機,“差不多得了,以後彆來找我了。”
謝思加喝了酒,回去的路上,是向晚開車載她。
車窗半開,夜晚的風吹麵而來,散了謝思加的酒意,她饒有興致地望著向晚緊抿的唇。
“你看起來,沒受到什麼影響?”
恰逢紅燈,向晚踩下刹車,回過頭來惡狠狠瞪了她一眼:“我都快氣死了。”
謝思加意外地眨眨眼。
“他的資源幾乎都是我給的,連後援會都是我安排人給他組織的,他到底有什麼不滿足?”向晚憤憤不平,“徐倩那個老女人比他大二十歲,也虧他下得去嘴。”
謝思加剛想勸兩句,又被向晚出聲打斷:“男的沒一個好東西!”
“向總不妨考慮一下女人?”
謝思加忽然開口。
向晚一怔,望見謝思加左耳垂上的耳釘,剛剛的義憤填膺轉瞬間消失不見了。
她心裡產生了大膽的想法。
“你是在指你麼?”
謝思加輕輕笑了:“向總覺得是,那便是。”
話裡的意味太明確,向晚心裡激起一陣波浪。
綠燈早已亮起,她忘了踩油門。
直到後麵的車按捺不住猛滴,向晚才驚覺。
她剛剛心裡的想法居然是——也不是不可以。
邁巴赫繼續往前行駛,向晚心虛地轉移了話題:“這次你幫我忙,下次我請你吃飯。”
謝思加微微一笑,也沒就著自己剛剛說的話繼續:“向總客氣了。”
車停在謝思加家的樓下。
“難得向總還記得我家在哪,上樓坐會兒嗎?”
向晚臉一紅,想起了上回的事。
那是幾個月前了,因為《相逢》的選角問題,她約季雨桐來酒吧,結果中途遇見另一幫朋友,向晚和他們玩了幾把遊戲,直接把自己喝上頭了。
等向晚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暈頭轉向,連胃都有些不舒服。
碰巧,這幫狐朋狗友裡有個人心思不太正,見向晚不勝酒力,竟越貼越近。
向晚本有些忌憚他,不想酒勁上頭得太快,她忌憚不住了。
她正覺糟糕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向總,真巧,在這裡遇見你。”
“是你啊。”
向晚看清了來人,是她剛定下來的合作物件,謝思加。
酒意鋪天蓋地襲來,向晚再也站不住,安心地倒進謝思加的懷裡。
謝思加木著一張臉,手上倒是穩穩地將人接住。
隨後,她環顧四周,道:“向總喝得差不多了,我把她送回家。”
謝思加本是好意,她努力將不省人事的向晚搬上了車,卻在打聽向晚家地址的時候發了愁。
這人已經醉死過去了,問什麼都是沉默,隻有洶湧的酒氣隨著呼吸淺淺地擴散。
謝思加看著向晚緊閉的雙眼,心想,如此沒有防範之心,還好遇見的是自己。
無奈之下,謝思加將人帶回了自己家。
第二天向晚醒來以後,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昨晚她喝得爛醉,但並沒有斷片,謝思加把她帶回家甚至自己半夜醒來吵著嚷著要謝思加幫她換衣服的場景她都沒有忘記。
向晚一陣臉紅,她與謝思加說到底隻是工作上的合作夥伴,幫到這個份上,謝思加仁至義儘。
於是,望著正站在陽台上抽煙的短發女人,向晚真誠道:“昨晚麻煩謝總了,有機會,下次請你吃飯。”
謝思加隻是淡淡地“嗯”了聲,意味不明地說了句:“以後少喝酒。”
今夜,直到向晚在謝思加家中的沙發上坐下,她也沒搞明白究竟是什麼力量驅使她做出這麼大膽的決定。
她一直以為自己雖然張揚,但還是有邊界感的。
隻是邊界感在謝思加這兒頻頻失靈。
“你應該挺難過的,”謝思加開了兩聽啤酒,遞了一聽給向晚,“在酒吧裡怕你觸景傷情,在我這兒你可以隨便喝。”
是了,向晚跟著謝思加上樓,是因為對方的一句話:“向總如果心裡難受,我可以陪你喝酒。”
望著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向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走進了謝思加的房子。
十一月初,鯤城下起了雨。
雨水模糊了山川原野,城市彷彿是灰色的。
車窗外是秋末的慘淡風景,路兩旁的高樹上枯黃的葉隨著風雨一陣一陣地飄落,肅殺又冷漠。
車內的音樂聲暫時停止,季雨桐接到了《相逢》作者華燈的電話。
“季導,冒昧來電,想問下新的拍攝地點有確定好嗎?”
華燈的聲音深沉低啞。
剛停工的時候,季雨桐便向華燈如實告知了情況,《相逢》是華燈的心血,她很重視。
“沒呢,看了幾個地方,都不太滿意。”
“我倒是有些想法。”
季雨桐眼前一亮:“您說?”
“我曾經去過幾趟枕山,實不相瞞,我很喜歡那裡彆墅群的環境。甚至當時我構思小說的時候,借鑒的就是枕山的場景。隻是住那兒的人非富即貴,不知道季導有沒有門路租一幢?”
季雨桐挑眉,或許這也是冥冥之中的緣分。
“我試試。”
季雨桐最終回答道。
綠燈亮起,安靜的車流複而湧動,靜止的十字路口又跳動起熟悉的頻率。
大千世界中的小小一隅中,每輛車都按部就班行駛在自己的軌跡中,往不可知的未來而去。
車子在寒山酒店的地下車庫停好,這一趟又是無功而返,季雨桐仍沒找到合適的拍攝場地。她回到裴若初的房間,在斟酌如何同裴若初說自己的決定。
不知怎麼,父親的身影在這時竄入季雨桐的腦海。
這段時間過的太閒適,季雨桐險些忘記父親與裴若初之間的關係。
說來也奇怪,裴若初受傷這麼大的事情,父親竟好似還不知道。這些天季雨桐幾乎都呆在裴若初的酒店房間裡,也沒見裴若初與父親有過交流。
隻有一種可能——裴若初根本沒想告訴父親受傷的事情。
儘管季雨桐早已猜到裴若初不愛父親,但事實如此清晰地擺在麵前,卻反而讓人不敢相信。
“一直站在玄關乾什麼?”
房間裡,坐在沙發上的裴若初好奇地看著她。
季雨桐如夢初醒。
“在想跟我父親說一聲,用枕山拍攝。”
“你父親願意把房子交給你處置?”裴若初反問她。
“那原本是我母親的房子,我成年後,房子寫在我的名下。”
縱使如此,季雨桐還是誠實回答。
裴若初臉上顯出驚訝神色:“是這樣。”
季雨桐頷首,沒過多解釋。
在她心裡,母親的猝然離世永遠是她心上難以磨滅的疤。
裴若初想了一會兒。
“既然你想好了,我會支援你,枕山的確是最優解。”
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巧合使然,隔天,季承夜便邀裴若初回枕山吃飯。
彼時二人正在酒店裡討論《相逢》更換場景後的後續補拍問題,鈴聲猝不及防響起,迫使她們從燒腦的劇情中回過神。
是季承夜的來電。
季雨桐抿唇,在一旁偷偷打量裴若初對話時的表情,試圖在其中看見什麼。
“若初,怎麼受傷了都不跟我說?”
裴若初語氣淡淡:“小傷,過幾天去拆線,已經快好了。”
“都鬨到要拆線了,怎麼會隻是小傷,你可是演員啊。”
裴若初沒有反應。
“晚上有安排嗎,回枕山一趟?”
這個問題,裴若初回答得倒很乾脆:“好,我讓桐桐把我捎上,剛好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驟然被叫到名字,季雨桐纔回過神,她驚覺自己最近在幻想中沉浸太久。
“剛剛擅自替你做了決定,”掛掉電話後,裴若初同季雨桐解釋,“雖然我今天勉強可以走路了,但畢竟開車還不太方便,麻煩你捎我一程。”
“剛好,我要同父親商量拍攝的事。”
除了拍攝之外,季雨桐還有事情,想要求證。
她越來越傾向心裡的猜測。
秋天,白晝漸短,傍晚五點左右,太陽便隻剩下小小一角,散發著最後的餘暉,大片大片灰色的雲不融於沉鬱暗紫的夜空,虎視眈眈妄圖吞噬安靜掛在空中的上弦月。
等車子在枕山彆墅裡停好,天際已全然看不見太陽的身影。
枕山就藏在如墨滴一般的夜色中,暗紅色的磚牆透著一股壓抑,讓人難以喘息。
季雨桐後知後覺,她們總行駛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