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 第 48 章
小區外,暮雲站在風雪中,白色的長裙隨風飄揚。
她的臉被凍得通紅,眼睛卻明亮如星辰。
“你來啦。”
“怎麼穿這麼少?”春樹瞧見暮雲單薄的裙子,吃了一驚,趕忙拉著暮雲上樓。
觸手,一片冰涼。
“在外麵站了多久?”春樹愈發心疼。
暮雲卻笑得很開心:“不久。”
舉辦晚宴的地方離春樹的小區不遠,暮雲是走過來的,很冷,但的確不久,發訊息之後春樹下來得也很快。
等到了春樹的房間裡,隔絕了外界的風雪,暮雲才感覺好些。
春樹給她披了件春樹自己的厚外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房間太小了,也不怎麼防寒,冬天很冷,你穿這件暫且裹裹,太寒磣了,虧待你了。”
暮雲卻不覺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眼裡滿是新奇:“你的房間被你佈置得很溫馨,也很溫暖,我很喜歡,你這裡有家的感覺。”
或許是心情使然,現在的暮雲一呼一吸之間皆是自由,看見了什麼都像是看見希望。
暮雲又看到桌上的文稿,她問:“在寫小說嗎?”
春樹點頭,介紹道:“還是之前跟你說過的那部長篇,我現在隻寫到一半,故事裡的女主角還在追趕日落,她要在太陽下山前走到前麵的村子,找個能避雨的地方歇息。”
這篇小說的主線是主人公受村裡老人所托,要護送一份遺物去遙遠的地方。
“我可以看嗎?”暮雲問。
“當然。”春樹毫不猶豫。
暮雲上一次拜讀春樹寫的小說還在秋天,這段時間她精疲力儘,每天都在為自己的人生掙紮,自然沒時間也沒閒情逸緻看小說。
眼下,渾身輕鬆的暮雲終於又可以一飽眼福。
在答應了暮雲後,春樹纔想起來,這篇小說中的女主角是以暮雲為藍本的,旁人或許看不出來,暮雲應當……
春樹有些緊張,暮雲看得太認真,她不好打斷,隻任憑自己的心跳漸漸加速。
半晌,暮雲將小說的前兩章看完:“寫得好好,阿樹,我有預感你這篇小說出版後會大賣。”
“故事的情節很緊湊,一環扣一環,讓讀者很有身臨其境的感覺,特彆是女主的人物形象塑造得太好了,勇敢又熱忱,雖然故事背景是在八十年代,她的所作所為卻像一位古代江湖俠士,你是怎麼想出來的。”暮雲大誇特誇。
春樹心裡暗暗吃驚:暮雲居然沒看出女主的原型是誰。
“可能是靈光一閃吧。”她沒說實話。
春樹還是習慣性地隱瞞著自己的愛意,像一棵樹一樣,靜靜地佇立在那裡。
“說起來,你今晚為什麼會過來?”
春樹不敢再透露太多小說內容,轉而關心起暮雲的事情。
“顧池橫放棄跟我繼續耗下去了,”暮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春樹簡單講了,又道,“剛好晚宴的地方離你這兒近,我走著走著就想到你了。”
春樹心裡一甜,暮雲說想到她了。
“你丈夫怎麼突然想通了?”春樹問。
“男人的自尊心作祟罷了,”暮雲看得透透的,“之前不想放我走,想證明他的佔有慾和能力,現在又眼巴巴讓我走,想證明他不輸給任何人。”
“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春樹問。
“先搬出來吧,早點跟顧池橫把婚離了,把糖糖接過來,然後一點點開始接手工作,慢慢走上正軌。”暮雲的思路很清晰,在出不了門的那幾天,暮雲想了很多遍,此刻她的眼中,都是對未來生活的憧憬。
“現在是我結婚之後最自由的時光。”
天上星河漸斜,暮雲的眼睛燦若星辰。
接下來,劇組要去鵬城取景。
鵬城的地理位置更南方一點,因此天氣也暖和些,比起此時鯤城的凜冬將至,鵬城的氣候更像初秋。
飛機落地鵬城之後,幾輛大巴載上劇組一行人駛往下榻酒店。
顛簸的節奏搖晃出催眠的韻律,坐在季雨桐身旁的裴若初戴了眼罩小憩,其他的劇組人員也基本都睡得七倒八歪。
隻有季雨桐依然無比清醒,她趁著坐車的時間在腦海中構思拍攝細節。
有時候她也佩服自己的不竭精力。
說來也巧,季雨桐剛到鵬城,向晚的電話就來了。
“雨桐,你一定要感謝我,我借工作事宜約了裴賜年。”
“我想了想,多方打聽,不如聽他自己說,雖然我不確定他會不會說,但的確是一個機會,不是麼?”
電話裡,向晚給了她一個驚喜。
“這麼不巧,我人在鵬城,劇組來這邊取景了。”
季雨桐難免覺得不湊巧。
能不刻意地約到裴賜年,對她來說是難得的機會,然而她剛到鵬城,不可能扔下一整個劇組回去。
向晚在電話那頭大笑:“這不是巧了,我跟裴賜年約的,就是鵬城。”
“你忘了我是哪裡人?”
向家,發跡於鵬城。
季雨桐恍然大悟:“你現在在鵬城?”
這真是一個意外之喜。
一開始拜托向晚時,季雨桐隻死馬當活馬醫,她身邊來來去去的人隻有這麼幾個,向晚是她能想到人脈最廣的人。沒想到向晚一聽季雨桐要私下調查當年凶案的想法,絲毫沒有遲疑地答應了。
“我們是一家人。”向晚給的答案很簡單。
隻是向家發家於鵬城,對於鯤城的情況瞭解得不多,向晚也年輕,對當年的事幾乎一無所知,從向晚那邊打探訊息,是季雨桐亂投醫。
向晚能約出裴賜年,應當已是儘她所能。
季雨桐心知肚明,無論是當年的裴賜年還是現在的裴賜年,更瞭解他的人,應該是自己的父親——季承夜。
裴家垮掉後,裴賜年趁亂撈了幾個子公司,家底不減反增,這些年躺在裴家原先的底子上,還能風風光光地做他的裴家二少爺。
而送給裴賜年這些養老錢的人,是季承夜。
季雨桐能夠理解父親的行為,裴湛楓是父親如親兄弟一般的大哥,父親必然不希望裴湛楓的家業毀於一旦,也不會希望裴家從此家道中落。
扶裴賜年一把,不費力,卻很值得,很講義氣。
去問父親,會有訊息嗎?
恐怕不會,父親從來不跟季雨桐說這些,由於之前季雨桐沒有動過接手自家企業的想法,她對於商場上的事情,幾乎一竅不通,也從未向父親打聽過。
按裴若初的說法,她與父親之間是共謀的。
如果父親也曾懷疑過裴賜年,那裴若初應當也知曉這一情況,可裴若初從未表現出懷疑她二叔的樣子……
季雨桐暗自思量。
她可以完全相信裴若初嗎?
身旁,裴若初沒有被電話吵醒,兀自安睡,自然無從得知季雨桐心裡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在演技上,裴若初已經趨於成熟,簡單的鏡頭對她來說簡直是遊刃有餘,《相逢》開機伊始裴若初難出戲的問題也隨著拍攝的深入被她一點點化解。
無疑,裴若初是有天賦更願意努力的女演員。
這樣好的演技,會用來裝飾自己的人生嗎?
季雨桐的視線落在裴若初右手腕上的那串黑瑪瑙手鏈上,又覺得自己多慮了。
她們在一起了。
光是想到這幾個字代表的意思,季雨桐便心生激蕩。
一個小時後,向晚給季雨桐發了飯店定位。
彼時季雨桐已下榻酒店,正在裴若初房間裡同她商量劇本。
巧合的是,劇組這回也住寒山。
這間房間的格局,與鯤城裴若初長住的那間,幾乎一模一樣。
以至於季雨桐走進房間時,想起來許多在鯤城的回憶,細膩的、淩亂的、曖昧的……
“怎麼臉這麼紅?”
裴若初覺得奇怪,怕季雨桐生病,特意摸了摸她的額頭。
不燙。
這麼一鬨,季雨桐回過了神,更害羞了。
她想了想,還是問裴若初:“晚上一起見見你二叔,你有時間嗎?”
裴若初一愣:“有的,怎麼突然要見他?我和他好多年沒見過了。”
“之前我回想了一下,我母親死的那天,我出門前有碰見過你二叔……”
季雨桐斟酌著把記憶中的事情都告訴裴若初。
那段時間,季雨桐習慣在下午時分背上畫架去裴家畫畫,母親出事的那天也是如此。
約莫下午三點鐘,季雨桐正打算出門,裴賜年叼著牙簽吊兒郎當地走進季家,恰好把季雨桐的小包撞到地上,顏料撒了一地。
也因為這個小插曲,季雨桐對當時的情況還有些印象。
裴賜年抱怨了幾句小朋友真麻煩,耽誤他正事,但還是蹲下身幫季雨桐撿了顏料。
隨後,裴賜年自顧自地進了枕山,季雨桐知道,他是來找父親談生意的。
可湊巧的是,裴賜年怎麼就是那天來呢?
這些本來都沒什麼,裴賜年來季家的時候嚮明燭未死,按理季雨桐也不會懷疑到他。
可是,在季雨桐遲遲等不到季乘夜來隔壁接她,最終選擇自己回家的時候,她看見了——
火紅的天空將裴賜年的麵目照得可憎,他就站在裴家彆墅靠近季家彆墅一側的外牆邊,麵無表情地望著紛亂的那一邊。
那樣的表情,多年後季雨桐回想起來,仍然不寒而栗。
當時,裴賜年為何會再次出現在現場附近?
“你懷疑他……”裴若初若有所思,“確實也有道理,你母親死後,我二叔得了不少利。”
裴賜年雖然冠著裴姓,卻不怎麼能接觸到核心的裴家產業,裴湛楓在時,裴家的事情壓根輪不到裴賜年插手。
直到嚮明燭被殺,裴湛楓遭難,裴賜年趁虛而入,瓜分了裴家不少家產。
這些年光是躺著吃老本,他也吃飽喝足到現在。
“嗯,向晚要跟他談生意,我想,趁此機會,試探一下。”季雨桐說。
裴若初默了默,道:“我明白了。”
於是,季雨桐給向晚發了訊息,說裴若初也會來。
季雨桐和裴若初到得早,她們來的時候,包廂裡隻有向晚在。
“雨桐你還真把裴老師帶來了,”向晚笑眯眯,“看你們一起走進來,我都懷疑網上的cp粉們磕得是真的。”
季雨桐無奈,她與裴若初的事情能告訴向晚,但裴賜年即將到來的飯局,並不是一個好時機。她當下笑笑,在位置上坐下。
正說著,向晚接了個電話:“好,包廂號發你手機了。”
掛電話後,向晚說:“等會兒我的合作夥伴也會來,我事先也跟她透過氣了,她是為工作而來,不清楚其他事情,我隻隻會過她,你們有些私事要了。明麵上,是我和這位合作夥伴兩個人跟裴賜年談演算法的生意,到時候灌他點酒,你看著有機會就套話吧。”
季雨桐心下感激,對於一毛不拔的生意人來說,能做到這份上,真是仗義之舉了。
沒幾分鐘,包廂門又開了。
進門的女人一頭過耳短發,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顯得乾淨利落。
她朝在座的幾位大方一笑:“來遲了,你們已經到了。”
“介紹一下,我的合作夥伴,謝思加,這位是我的朋友,季雨桐。”向晚說。
“另一位是……”
“這位不用介紹了,我和若初認識好多年了。”
謝思加看著裴若初,勾起了唇角,笑得開心。
裴若初不否認:“思加是我的大學同學,關係很好。”
“居然這麼有緣。”
向晚樂滋滋的,還暗暗拿胳膊肘捅了捅季雨桐,示意很巧。
向晚不知道,此時的季雨桐木著一張臉,如臨大敵。
思加,原來是這個思加。
她想起那回在火鍋店意外聽見裴若初與“思加”的通話,想起裴若初生日前“思加”的來電,想起需要壓熱度時裴若初無比自然地說出“我朋友”……
此刻,這些“思加”都與眼前這張臉對上。
裴若初親口承認的關係很好,不會有假,季雨桐明白,她們是真的很親近。
謝思加在裴若初的身邊坐下,裴若初朝她笑了一下,還為謝思加擺好餐具。
舉止默契,的確是認識了很多年的樣子。
季雨桐盯著謝思加左耳泛著銀光的耳釘,心裡警鈴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