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 第 84 章
裴若初在斷斷續續的顛簸中醒來。
後腦勺微微作痛,不知道是吸入的麻藥劑量太大,還是在昏迷的時候磕到了硬物。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無論怎麼努力睜大眼睛,裴若初也看不清外麵的情況。
粗糙的布料微微摩擦著她的麵頰,好半天,裴若初才意識到自己被戴上了頭套,視線被黑濛濛的布隔絕。
好在,她能聽見外麵時不時傳來的鳴笛聲,再結合剛醒來時顛簸的感覺,裴若初猜測,自己現在在某輛車上。
裴若初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搞清楚眼下處境。
她試著動了動右手——
她的右手被掛在什麼東西上,掙脫不開,隻能小幅度扭轉手腕。
那冰涼、冷硬的構造,像一副手銬。
應該就是手銬,裴若初試著用力掙脫,手掌生疼,銬住她的東西依然紋絲不動。
此路不通,裴若初又試著活動了左手,沒想到她的左手是毫無束縛的。
她順利摘下頭套。
眼前恢複光明,裴若初看見銀白色的車內壁。
這時候,車開在路上的震動讓她一陣陣發暈,那生硬的車壁在外界陽光的流動下蠢蠢欲動,像古怪的星雲,伴著車身的晃動,星雲張牙舞爪地顯出一副能夠吞噬一切的籠罩姿態。
“這段路這麼多坑坑窪窪,爛路!”
聲音是突然從裴若初的身後傳來的,她嚇了一跳連忙回頭,這才發現自己身後是一個小車窗。
小車窗連通了駕駛室和後車廂,前麵駕駛的人能從駕駛室看到她這兒的情況,方纔映照在車壁上的陽光也是從這兒射進來的。
裴若初眯起眼睛。
她在一輛廂式貨車上。
麻藥的效力漸漸消退,身體的意識與力量逐漸回籠,裴若初又能控製自己。
除了被銬住的右手,她的腳腕也被綁了繩;她隨身攜帶的手包不在身邊,大概是被人拿走了,她的手機在裡麵,那是唯一能跟外界聯係的工具。
她跑不了,也聯係不到任何人。
這意味著,她被動成為了一座孤島。
“爛路也得走啊,得快點。”
前麵的人大概還沒發現她已經醒了。
稍一思索,裴若初把摘下的頭套重新戴上,靠著牆垂著頭,裝出還沒恢複意識的模樣。
視線又一片黑暗,黑暗剝奪了視覺,其餘的感覺會更敏銳。
“這麼爛的路都沒給她顛醒,你搞的這藥效果真好,”說這話的人聲線年輕些,語氣也輕挑,“這麼牛逼的女明星就在車廂裡綁著,想想都刺激。”
“這不是你能玩的人,得聽老大的意思,”另一個人的聲音要更沉穩,大抵更年長,“老大一會兒還要跟她談條件,等下看哪裡適合停車,先找個地方先把她叫醒,你也是的,出來撈貨,油都不加滿,等下還得加個油再跑。”
戴著頭套的裴若初快速分析了眼下形勢。
顯而易見,她被簡單粗暴地綁架了,幕後之人是誰,裴若初用腳趾頭也想得出來。
對方綁了她卻沒直接讓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想來還想從她身上得到點什麼。
裴若初自嘲一笑,她千防萬防,沒想到對方用最直接最不要臉的方法實現對她的控製。
相比之下,她還不夠小人。
車又開了一段路,漸漸停下來。
裴若初心裡一凜,來了。
她聽到廂門被開啟的聲音,有細密的光線透過頭套鑽進她的眼臉,緊接著,一個人摘下她的頭套,又重重推了她兩把。
“醒醒,醒醒!”
裴若初裝作迷濛乍醒,悠悠地睜開眼。
這個時候,不能太清醒,但也不會太茫然,裴若初邊回憶著自己醒來的細節,微微皺著眉思索,這幅樣子落在站在她身前的兩名男子眼中,真像是麻痹後初醒的模樣。
“這是哪裡?”
“你們是誰?”
初醒時,眼神是朦朧而柔軟的,待一見到陌生的人和環境,被綁前的記憶竄入腦海,那眼神才豐富起來,像一隻不會遊泳的兔子撲騰掉進了深水裡,驚慌,掙紮,無望地停住……
演戲,裴若初不在話下。
“我們是誰不重要,裴小姐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們受誰所托。”
其中一人答。
這人大約三十來歲模樣,在大冬天裡穿一件黑色背心竟也不見他冷,他鬍子拉碴,剃一個寸頭,眉骨上還有一道剛結了痂的疤,顯得邪性嗜血。
他的身側還站著另一個男的,應該是他的幫手。相比之下,刀疤男身邊的人看著更年輕些,也更瘦,眼下這人嘴裡叼著根牙簽,吊兒郎當的,跟隻瘦猴兒似的。
裴若初深呼吸,道:“到地方了沒,先給我把銬子解開,勒得我手腕疼。”
她手腕上添了幾道紅痕,格外觸目驚心,是她剛剛假裝掙紮時為求逼真留的印子。
“還早呢。”
裴若初心裡一驚:“你們要帶我去哪裡?”
刀疤男卻不答了,更沒有要給她解手銬的打算。
“我們老大想先跟你聊聊天。”刀疤男執行他的任務,他蹲下身,與裴若初的視線齊平。
他從褲兜裡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視訊。
很快,那邊露出了真容。
“若初,好久不見。”
看到對方的臉,裴若初竟鬆了一口氣,彷彿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不,還沒有落定,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博弈還沒有結束。
拿象棋來對比,或許是她的小兵過河,撞見對方的單車入宮。
他們互相將軍。
看這最後一步,誰比誰狠,誰比誰快。
“季叔。”
裴若初恢複了最開始對季承夜的稱呼。
季承夜忍不住鼓了鼓掌:“事到如今,你還能沉住氣叫我一聲叔,之前是我小看你了。”
視訊的那一端,季承夜低低地笑起來,那笑聲,讓人聯想起毒蛇吐信子的窸窣聲。
他望向裴若初。
裴若初繼承了母親的好相貌,這張臉,與穆春心有六成相似。
這樣相似的一張臉,讓季承夜禁不住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他浮想聯翩。
裴若初打斷季承夜的妄想。
“季叔千辛萬苦把我綁起來,想得到什麼?”
明明是被綁架了,裴若初臉上的笑容卻依然雲淡風輕,像是在同季承夜喝下午茶。
“怎麼會是綁架,若初冤枉我了,是我好久沒見你了,想跟你聊聊天。”
“隻是這樣?”
季承夜盯著視訊裡有些憔悴的裴若初,麵無表情道:“還想問問你,什麼時候給裴賜年請了律師。”
裴若初的臉上現出幾分訝異:“他是我二叔,如今一直關在裡麵,於情於理,我都該幫幫他,不是嗎?”
聽了裴若初的解釋,季承夜忽然淡淡地笑了:“這話你親口跟裴賜年說,你看他信不信。”
“一切還沒結束,若初啊,你不妨猜猜我千辛萬苦請你過來是做什麼。”
做什麼,在剛醒過來的時候裴若初就想過這個問題了。
好歹也是在暗中周旋了多年的對手,裴若初心裡大致有了答案,她需要印證。
“既然季叔還暫時留我一條命,想必也不會那麼急著讓我死。”
一切還沒結束。
這句話,在季承夜看來是對裴若初說的,而在裴若初看來,這是她要說的話。
“真的嗎?”
季承夜的臉上還帶著微笑,他的眼神裡全是與笑容相悖的冷。
“我覺得,死是件挺好的事。”
“若初,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這裡有一份股權轉讓協議,你願意簽嗎?”
“如果不簽呢?”
“選擇權不在你。”
“季叔,你也也太大膽了。”
裴若初似乎不以為意,沒說要簽,也沒說不簽。
季承夜並不否認:“不然我如何走到這一步?”
“給我點時間,我要考慮一下,”裴若初說,“季叔也想名正言順地拿穩長風吧?”
那一邊的季承夜終於露出笑容:“雖然我不太喜歡你的說法,但若初的確是聰明人。”
“另外,你手上那些小孩子過家家的證據,也一並交給我吧,我來幫你查當年的真相。”
這纔是季承夜最終的目的。
裴若初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裡的殺意都被收斂。
“我們,拭目以待。”
最終,裴若初說。
“怎麼稱呼?”
結束視訊之後,裴若初問蹲在她麵前的男人。
“你不需要知道,”刀疤男麵無表情地站起身,“大哥說給你時間,你想好了,就告訴我們。”
季承夜是說給她時間,可是是多久呢?
一分鐘、一小時也是時間,一個月、一年也是時間。
她沒有太多時間了。
車廂門在裴若初的眼前關上。
刺眼的光明收攏,消失,那浮動的星雲又在廂壁上漸次流淌,被鎖在這狹小的車廂內。
逃不出去。
好在頭套摘下來後,便再也沒人給裴若初重新戴上,裴若初能透過與駕駛室連線的小窗戶眺望外界的環境。
此時仍是白天,想來,距她被綁應當不超過兩個小時。
但車子已經駛上高速了,她分不出是朝哪個方向駛去。
季承夜想把她送去哪裡?
緩兵之計終歸是緩兵之計,她必須快點脫逃,否則等待自己的,隻有一種結果——死亡。
和季承夜打了這麼多年交道,裴若初太清楚季承夜的手段了。季承夜總是給人一絲希望,讓人在希望中做一個富麗堂皇的美夢,在實現希望可能性的最高點,再親手將美夢掐死,沒有例外。
恐怕,她簽好協議之日,就是她身死之時。
她必須為自己拚出一條活路。
裴若初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她立刻開始研究這不到一平方的車廂裡是否有能加以利用的材料。
到這一刻,無米之炊也得生出米來。
車廂幾乎是密封的,車子又跑在高速上,即使她呼救,也根本沒人能聽到。
可裴若初轉念一想,車子總要加油。比起飄渺的高速,服務區要安靜太多,更能找得到人。
如果她想求助,服務區是她的好機會。
裴若初有了主意後,接下來的路,她閉目眼神,努力讓自己在草木皆兵中鎮定下來,她不確定季承夜會不會乾脆餓到她虛脫為止,她必須節省體力。
為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