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長風 東街的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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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街的偶遇
晨光透過藍格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顫抖的光痕。林河坐在書桌前,指尖懸在鍵盤上方,遲遲冇有落下。
顯示器熒熒的光映著他的臉,文檔裡隻有一行字:《青嶼手記》——關於消失的技藝他伸手去摸咖啡杯,杯底已經結了層褐色的垢。窗外,賣豆腐的梆子聲由遠及近,那\"篤、篤\"的節奏讓他想起小時候趴在窗邊數聲響的日子。
東街的老石板被歲月磨出了包漿,踩上去有種溫潤的涼。林河在一家竹器鋪前駐足,門楣上\"李記\"的木牌已經泛白,邊緣被蟲蛀出細密的小孔。
鋪子裡,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正將篾條一挑一壓。林河看得入神,直到一片竹屑飄落在他鞋尖上——細長的,微微捲曲,像個月牙。
\"後生,\"老人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擦過竹麵,\"站久了腿麻。\"林河蹲下身,這個角度正好看見老人拇指上厚厚的繭,黃中透青,像是長進了皮肉裡。
\"我能拍張照嗎?\"他輕聲問,相機包裡的相機突然變得沉甸甸的。
老人冇應聲,隻是將手中的半成品轉了方向——那是個魚簍,篾條間隙恰到好處,既能留水,又不會漏魚。
傍晚的東街浸在蜜色陽光裡。林河抱著新買的魚簍——底部有三處歪斜的接縫,老李頭硬是少收了二十塊錢。
轉過郵局拐角時,一陣機油混著鐵鏽的氣味突然濃烈起來。陳野正蹲在雜貨店門前檢修摩托,後腰露出一截曬傷的皮膚,邊緣已經起皮,像張半褪的薄紙。
林河不自覺地屏住呼吸。一顆螺絲突然從陳野指間滾落,叮叮噹噹停在他腳邊。他彎腰去撿,起身時魚簍的竹刺勾住了襯衫下襬。
\"小心。\"
陳野不知何時已經站到麵前,沾著油汙的手虛虛護在魚簍下方。林河聞到他身上薄荷糖混著汽油的味道,看見他鎖骨處一道細疤,顏色比周圍皮膚淺些,像用橡皮擦過的鉛筆痕。
回程的路意外地同向。陳野推著摩托走在前麵,鏈條\"哢嗒\"聲驚飛了路邊的麻雀。林河抱著魚簍跟在後麵,發現陳野的左腳鞋跟磨得比右腳厲害些。
\"李老頭脾氣怪。\"陳野突然說,聲音低得幾乎融進暮色裡,\"肯讓你拍,是看得起你。\"
林河低著頭看懷裡的魚簍,夕陽透過那些歪斜的縫隙,在他襯衫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第一次編都這樣。\"陳野踢開路上的石子,\"我修第一輛車,把離合線都接錯了。\"
摩托車拐進巷子時,林河看見他後頸的發茬間粘著片竹屑——可能是剛纔在雜貨店門口沾到的,青黃色,很細的一絲,隨著步伐輕輕顫動。
檯燈下,林河將魚簍擺在窗台上。月光透過那些不完美的縫隙,在木地板上織出蛛網似的影。
他翻開筆記本,新的一頁上寫著:\"所有技藝的開始,都是漏洞百出的真誠。\"筆尖頓了頓,又在頁腳添了行小字:\"修車的人手上沾著竹屑。\"
窗外,一隻夜蛾撲向路燈,翅膀拍打燈罩的聲音,像某個遙遠的夏天,籃球砸在舊黑板上的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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