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叫做台北的遠方 匆匆,荏苒四年
匆匆,荏苒四年
倏忽四年匆匆,自從那個穿著大紅羽絨服的少女,風風火火地闖進杜墨的視野,又人間蒸發般憑空消失,已經過去了四年。
四年後,台北。
朝日集團總經理辦公室。
落地窗將台北盆地的璀璨燈火儘收眼底,車流如織,霓虹閃爍,勾勒出一座不夜城的繁華輪廓。
賀曜陽背對著這片景緻,昂貴的意大利手工西裝熨貼合身,將他曆練過的挺拔身形包裹得恰到好處。
昔日那個在雪地裡扛著攝影機、眼神發亮隨性不羈的少年導演,已被時光打磨成一位眼神銳利、氣度沉穩的商界菁英。
「總經理,董事會那邊已經確認,按照您的計劃執行。」特助敲門而入,聲音恭謹。
賀曜陽轉身,臉上的笑容爽朗依舊,卻添了幾分深沉世故:「知道了。」
他拿起桌上一份裝訂精美的財務報表,指尖劃過那些冰冷卻攸關企業命脈的數字。
四年前,北海道的雪猶在眼前。
他對父親賀連城說:「給我四年,讓我瘋一次,拍我想拍的電影,身為一個寵兒子的爸爸,這是你欠我的。四年後,我回來接班,身為賀家獨子,這是我該扛的責任。」
多麼老套,多麼像偶像劇裡不值一哂的情節,卻是他賀曜陽用青春與熱血換來的、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交換。
電影夢,那場曾在雪國短暫燃燒的烈火,終究在現實的冰河前,漸漸冷卻、消停、馴服,僅餘下一抹偶爾想起的溫熱。
特助輕咳一聲,語氣帶著一絲試探:「還有…杜墨導演,他回台北了。聽說…正在籌備新片,故事背景,就在台北。」
賀曜陽正批閱偌厚一疊報表、簽呈,握著鋼筆的手,極輕微地頓了一下,隨即恢複如常,語氣平穩得聽不出波瀾:「是嗎?知道了。」他擡眼,望向窗外的萬家燈火,「替我送個花籃過去,預祝他開鏡順利。」
杜墨。
那個曾與他在北海道雪地裡徹夜不眠、激蕩靈感、分享榮耀與失落的夥伴,他曾經最好的戰友和兄弟,如今已是國際影壇上以「影像獨特,文學筆觸」著稱的藝術片名導演。
而他賀曜陽,則在這片由數字、合約、商戰構築的叢林裡,扮演著截然不同的角色。他們的路,終究是岔開了。
幾天以後,夜色下的台北,大城的另一端,正上演著另一席真正屬於電影的盛宴。
電影飛馬獎頒獎典禮會場。
「快快快!冬哥,這邊!」
安允諾像一陣風,背著沉甸甸的相機包,手上緊握著專業單眼相機,靈活地在衣香鬢影的人群中穿梭。
她身旁的資深記者大冬,跑得氣喘籲籲,臉上滿是初臨大場麵的慌亂。
頒獎舞台燈光璀璨,但此刻空無一人,典禮尚未正式開始。
入口處紅毯區早已被各路媒體和閃光燈占據,明星名流們正陸續抵達,引發一陣又一陣的騷動。
「傻眼!!我的天…這陣仗也太嚇人了吧!」大冬抹了把額頭的汗,眼神發直。
安允諾回頭,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語速飛快卻條理分明:「冬哥,彆傻眼。你看,人雖多,但就分三種:來領獎的入圍者、來頒獎的大咖、還有來蹭紅毯搏版麵的小模小花。領獎的要拍,頒獎的更要拍,蹭紅毯的…看情況,有亮點就抓幾張。」
大冬瞠目結舌:「阿諾…妳不是跟我一樣,第一次跑頒獎典禮嗎?怎麼…這麼熟門熟路?」
安允諾噗哧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哎呀,書上看的,再加上一點點觀察力嘛!你彆慌,鎮定點。等下時間寶貴,我負責拍照,快狠準,你負責采訪,挑重點問,彆浪費時間。」
「好好好…」大冬深吸一口氣,四下張望,「大咖都還沒到,那…現在重點是誰?」
「用膝蓋想也知道,」安允諾朝他擠擠眼,「如果你是主編蓮蓮姐,你會先堵誰?」
大冬恍然大悟:「露肩!露胸!大長腿!」
安允諾笑著伸出手,跟他擊了個掌。「賓果!」
就在此時,旁邊的記者群爆發出一陣驚呼。
「天啊!他們真的把玄彬請來了?」…
「快看後麵!是孫藝珍!兩個影後手牽手進來的!」…
幾個扛著攝影機的身影立刻朝入口方向猛衝過去。
安允諾眼神一凜,低喝一聲:「大咖來了!不要露肩露胸大長腿了!冬哥,我們上!」
兩人立刻轉身,小跑步地朝人群最密集的方向擠去。
幾乎是同一秒,會場的另一側通道,杜墨穿著一身剪裁合度的黑色西裝,神色淡漠,由兩位工作人員陪同,正快步走向通往舞台後方貴賓休息室的方向。
他身後,也緊跟著兩位文字記者和一位扛著攝影機的攝影師,鍥而不捨地追問著。
「杜導!杜導!請留步!」…
「杜導,恭喜您在國際上又拿大獎,跟我們聊兩句吧?」…
安允諾充滿活力的身影,與杜墨疏離孤冷的背影,在喧囂的人潮中擦肩而過。
她專注地望著紅毯入口的方向,他則目不斜視地走向後台。
兩人奔向不同的目標,咫尺之遙,卻渾然未覺對方就是那個曾在北海道雪地裡,深深撼動過彼此心絃的人。
通往後台貴賓休息室的走道,人來人往,比前廳更加嘈雜。
杜墨在靠近貴賓室門口不遠處,終究被緊追不捨的記者攔了下來。
「杜導,恭喜您去年在法國影展為國爭光啊!」美豔女記者搶著發問。
「今天來擔任頒獎嘉賓,有沒有什麼話想對入圍的新導演說?」大齡女記者緊接著追問。
杜墨眉頭微蹙,語氣帶著似有若無的不耐。
有輕微社交恐懼的他,這樣的陣仗,其實已夠讓他覺得窒息:「創作沒有一定的格式,不同的環境…會給予不同的養分…」
話未說完,妝容浮誇的美豔女記者忽然驚呼一聲,打斷了他,目光越過杜墨的肩膀望向後方:「啊!是賀曜陽導演?」
熟女資深記者也跟著變節,聲音拔高:「哇!賀曜陽!旁邊那個是…他好萊塢的製片人法蘭克!」
隻見賀曜陽在一群工作人員的簇擁下,正大步流星地走來。
他身邊站著一位身材高大的金發外國人,正是好萊塢知名的製片法蘭克。
他們身後,跟著更多聞風而來的記者,七嘴八舌地搶著發問,瞬間將所有的鎂光燈都吸引了過去。
「賀總!您難得出現在電影場合,您這是要重出江湖了嗎?」…
「賀總,跟法蘭克先生一起出現,是要宣佈跨國合作計劃嗎?是好萊塢的團隊嗎?」…
「賀總,朝日集團要投資影視產業了嗎?您不會是想自己執導吧?」…
「賀導,您要重出江湖了嗎?」…
媒體的焦點瞬間轉移,原先圍著杜墨的記者也立刻調轉方向。
一熱一冷,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杜墨被晾在原地,彷佛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他淡漠地笑了笑,絲毫不以為意,反倒覺得鬆了一口氣。
站在杜墨麵前拍攝的那位攝影師,急著轉移鏡頭去捕捉賀曜陽,沒留意到沉重的攝影機尾端,正不偏不倚地朝著杜墨的臉上甩去!
杜墨眼角餘光瞥見黑影襲來,心頭一凜,本能地想側身閃避,眼看已經來不及!
千鈞一發之際,一股強大的力量猛地將杜墨往旁邊一帶,一個高大溫熱的身軀擋在了他麵前。
隻聽「砰」的一聲悶響,攝影機撞上了那人的肩膀。
杜墨驚魂未定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竟是賀曜陽那太陽似朝氣四射的臉龐,眼神裡帶著關切,與一絲久彆重逢的興奮情緒。
「曜陽?」杜墨又驚又愕,「你…你沒事吧?」
賀曜陽扶穩他,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帶著點霸道的笑容,聲音卻壓低了,帶著隻有兩人能懂的份量:「你總算肯回堤灣了?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
杜墨心頭一震:「你…等我?為什麼?」
「等下跟你說。」賀曜陽眼神灼灼。
「咳…賀導,杜導,」旁邊的美豔女記者提醒,並沒掩藏眼裡「腐眼看人基」的粉紅泡泡,「你們…要一直這樣抱著接受采訪嗎?」
賀曜陽這才笑著鬆開杜墨,姿態從容地轉向媒體:「抱歉,各位,我已經不是導演很久了,現在隻是個一身銅臭的生意人,這位,纔是響當當名揚國際的大導演!」
他拍了拍杜墨的肩膀,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親近,「我今天主要是來跟老朋友敘舊的,他纔是主角。」
典禮工作人員見狀,趕緊上前。
「杜導,典禮快開始了,造型師還得抓緊時間給您補個妝。」
「賀總,麻煩您跟法蘭克先生到貴賓區先就座。」另一位工作人員也上前引導。
杜墨與賀曜陽,被兩股力量拉扯著,朝不同的方向移動。然而,在跨出腳步的前一刻,賀曜陽猛地反手,緊緊握住了杜墨的手。
「我真有大事要跟你說。」賀曜陽的眼神異常鄭重,「頒完獎,彆又讓我找不到人。」
杜墨微怔,心頭湧上一股難言的情緒,那股久違的,專屬於賀曜陽的熱情感染力又回來了,他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嗯什麼嗯?」賀曜陽加重了握力,帶著一絲熟悉的霸道,「問你聽到沒有?」
「聽到。」杜墨擡眼,看進他仍像學生時期萬裡無雲的敞亮眼眸。
兩人的手緊緊相握,彷佛要將這四年來的空白都填滿。
隨後,他們互相點頭,揮了揮手,朝著各自被引導的方向而去。
幾個超級業的女記者不死心,追著賀曜陽問:「賀總,剛剛說的大計劃是要投資在堤灣拍電影嗎?跟杜導有關嗎?」
賀曜陽腳步不停,臉上掛著滴水不漏的微笑:「我今天是來觀禮的,等改天記者會,我再詳細跟各位報告。」
就在此時,人群外圍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帶著一絲急切:「賀總…賀總!我是人物雜誌的記者安允諾,能不能先跟您拍個照?」
賀曜陽聞聲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聲音來源。
一個年輕女孩,背著相機,正朝他走來,眼神專注而充滿活力。她的臉龐,她的神情…
「人物雜誌?」賀曜陽眉頭微蹙,似乎在思索什麼,「我…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安允諾一手拿著相機,另一手焦急地朝著不遠處的大冬揮手,示意他趕緊過來。
「大冬…這邊…快過來!」她低聲催促著。
賀曜陽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眼神中的疑惑更深:「妳這個表情…我一定見過妳…」
旁邊影展的工作人員上前勸阻:「小姐,典禮馬上就要開始了,采訪麻煩您等典禮結束吧。」
賀曜陽被工作人員輕輕往前台方向引導,但他腳步緩慢,忍不住回頭,目光落在安允諾身上,眼神裡充滿了探究與困惑。
那個女孩,那份熟悉感,如同一根羽毛,輕輕搔刮著他記憶深處的某個角落。
一時之間,記憶的頻律竟沒來得及接上線。對於企業家賀曜陽來說,那場雪地裡的爭執,畢竟已是遙遠得前世一般的畫麵呀!
安允諾看著賀曜陽被帶走,抱著相機,眼中閃過一絲遺憾。錯過了最佳的采訪時機。
與此同時,已經被引導至貴賓休息室門口的杜墨,耳邊隱約捕捉到「人物雜誌」、「安允諾」幾個字眼。
他的心臟猛地一跳,一股難以言喻的直覺驅使他迅速回頭。
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的縫隙,鎖定了那個正轉身離去的纖細身影。
她背著相機包,身旁還跟著一個手足無措的男記者。
「安…安允諾?」杜墨低語出聲,聲音極輕,彷佛怕驚擾了什麼。
然而,他的呼喚消散在喧鬨的會場中,貴賓室厚重的門在他麵前緩緩合上,隔絕了走道上的喧囂與那個令他心跳加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