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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槍定山河 第50章 漕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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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漕幫總堂聚義廳內,燭火在銅製燈台上跳躍,將廳中陳設映得明暗交錯。正中的梨花木公案後,翁同山端坐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案角那枚磨得光滑的船錨令牌——這是他十三歲入幫時,首任師父親手傳給他的信物,如今已隨他走過四十餘載。公案兩側的長椅上,大徒弟趙河生、二徒弟陸鐵錨與三徒弟沈纖娘依次坐著,廳內沒有多餘的聲響,隻有窗外運河傳來的隱約船號,更襯得氣氛凝重。

「師父,」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趙河生,他聲音沉穩,帶著幾分斟酌,「今早去碼頭巡查,底下的兄弟都在犯嘀咕——這次突然把蘇家商船的卸貨錢漲到五文,還攔著不讓彆家船工接手,是不是太冒失了?」

翁同山抬眼看向他,眼底掠過一絲疲憊:「你且說說,怎麼冒失?」

「咱們漕幫在樂河立足數百年,靠的是『護商戶、安漕工』的名聲。」趙河生身子微微前傾,語氣懇切,「蘇家在江南商界素有威望,這次運的是往京師供的絲綢,要是耽誤了貨期,不僅蘇家要賠大錢,往後江南商戶怕是都不敢走碼頭了。再者,底下的漕工也有怨言——昨天張老栓跟我說,他兒子在蘇家船上當幫工,今早被咱們的人攔在碼頭外,一家人還等著工錢買秋糧,這要是鬨得久了,怕是人心要散。」

他話剛落,陸鐵錨便接了話,語氣比趙河生更直接:「師哥說得對!周羽這人纔到樂河月,就把西市的地痞收拾了,還解決了商會,手段硬得很。咱們這次主動找他麻煩,萬一他真動了怒,調府兵來圍總堂,雖說咱們有些兄弟,可真要打起來,吃虧的還是咱們——總堂挨著碼頭,一旦動刀兵,貨倉裡的貨物、停泊的漕船都得受牽連,這損失誰來擔?」

沈纖娘坐在最末,一直低頭撚著衣角,這時也輕聲開口,聲音裡帶著明顯的擔憂:「師父,我昨天去給漕工送傷藥,聽李嬸說,蘇家的船掌櫃在碼頭哭了半宿。咱們漕幫當初立的規矩,是『不欺弱、不壓善』,這次這麼做,是不是違背了老祖宗的訓誡?」

她頓了頓,眼圈微微發紅:「還有,秦相那邊逼得再緊,咱們也不能拿普通商戶和漕工出氣啊。」

翁同山聽完三個徒弟的話,重重歎了口氣,將手中的船錨令牌放在案上,聲音沙啞:「你們說的這些,師父能不知道嗎?從十三歲跟著師父拉纖,到現在坐這個總幫主的位置,四十多年了,我什麼時候主動找過商戶的麻煩?什麼時候讓漕工受過年夜餓肚子的苦?」

他起身走到廳中,望著牆上掛著的《運河漕幫分佈圖》,手指在樂河的位置重重一點:「可咱們漕幫,說到底還是江湖幫派。朝廷眼裡,咱們就是『私結黨羽』的隱患,前幾任幫主,不是被官府安個『通匪』的罪名抓了,就是在漕運總督的打壓下被迫解散分舵。我當這個幫主十年,最大的心願,就是給漕幫求個合法的身份——不用再擔心官府哪天突然來抄家,不用再讓漕工們出門被人罵『幫匪』,不用再讓你們這些徒弟,一輩子隻能躲在碼頭混飯吃。」

「秦相那邊,上個月派人來傳話,說隻要咱們在樂河找周羽的麻煩,讓他在朝廷麵前丟次臉,他就會奏請皇上,給咱們漕幫一個『運河漕運護衛司』的名頭——到時候,咱們就是官府認可的漕運護衛,漕工們能入官府戶籍,分舵能光明正大地設卡護船,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過日子。」翁同山的聲音裡滿是無奈,「我知道這麼做不對,知道會委屈商戶、寒了漕工的心,可我沒得選啊!秦相權傾朝野,要是咱們不照做,他不僅不會給咱們合法身份,還會讓漕運總督找藉口查抄總堂——到時候,咱們這百年漕幫,就真的要散了!」

趙河生眉頭緊鎖:「可週羽也不是好惹的,要是他不肯善罷甘休,反而聯合其他府的官員彈劾秦相,咱們豈不是兩邊不討好?」

「我也想過這點。」翁同山坐回公案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次找蘇家麻煩,我特意讓隻漲錢、不傷人,就是不想把事情鬨太大。等秦相那邊鬆口,我就立刻給蘇家賠罪,把多收的錢還回去,再送些漕船幫他們趕貨期。我想著,先把合法身份拿到手,往後再慢慢跟周羽緩和關係——畢竟,運河是咱們的根,跟官府鬨得太僵,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沈纖娘還是有些擔憂:「可週羽要是不領這個情呢?他要是覺得咱們故意挑釁,真的動了手……」

「不會的。」翁同山打斷她,語氣裡帶著幾分不確定的篤定,「周羽是個有城府的人,他剛到樂河,根基未穩,不會輕易跟咱們漕幫翻臉。再說,他要想打通運河商路,也離不開咱們漕幫的配合——他應該明白,鬨僵了對誰都沒好處。」

就在這時,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幫眾快步走進來,神色慌張地拱手道:「幫主!不好了!江南侯世子周羽,帶著人來總堂了!」

翁同山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杯差點摔在地上:「他帶了多少人?府兵還是甲士?」

「就……就四個人!」那幫眾嚥了口唾沫,聲音都有些發顫,「周羽親自騎馬,身邊跟著三個人——一個穿青衫的文士,一個挎劍的黑衣漢子,還有一個扛著狼牙棒的壯漢,沒帶一兵一卒,已經到正門了!」

「什麼?」趙河生、陸鐵錨與沈纖娘同時驚撥出聲,臉上滿是難以置信。趙河生皺緊眉頭:「就四個人?他就不怕咱們對他不利?」陸鐵錨更是直接站起身,手按在腰間的短刀上:「會不會是陷阱?故意帶這麼少人,引咱們動手,好給官府出兵找藉口?」

沈纖娘卻搖了搖頭,眼神裡帶著幾分複雜:「不像陷阱。周羽要是想動手,根本不用親自來,直接調府兵圍了總堂就行。他隻帶四個人來,怕是……是想跟咱們好好談談。」

翁同山沉默了片刻,目光掃過三個徒弟,突然笑了一聲,語氣裡帶著幾分釋然,又有幾分敬佩:「好一個周羽!單刀赴會,這份膽識,倒是我小看他了。」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長衫,對幫眾吩咐道:「傳令下去,開啟正門,所有兄弟都不許拔刀,我親自帶著徒弟們出去迎接。」

「師父!」陸鐵錨急忙開口,「萬一有危險……」

「放心。」翁同山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既然敢來,就不會想著動手;咱們要是連這點氣度都沒有,也配當運河漕幫的總堂?」說罷,他率先邁步向廳外走去,趙河生、陸鐵錨與沈纖娘對視一眼,連忙跟上——一場原本劍拔弩張的對峙,竟因周羽這出乎意料的舉動,生出了幾分變數。

聚義廳外的走廊上,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來,在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翁同山走在最前,腳步雖不快,卻帶著幾分江湖老幫主乾練的氣度,他知道,今日這場會麵,不僅關乎蘇家商船的安危,更關乎漕幫未來的命運——而周羽這一步險棋,顯然已經打亂了他原本的計劃。

朱漆大門緩緩向內推開時,周羽正勒著馬韁立在台階下,指尖漫不經心地拂過馬鞍上的銅釘。日光斜斜灑在他藏青官袍的雲紋上,竟讓那份官場常見的肅穆裡,多了幾分江湖人少見的疏朗。

門內先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翁同山領著三個徒弟緩步走出——他今日未穿平日常穿的深藍短打,換了件漿洗得發白的灰布長衫,腰間隻係著一根普通的棉繩,繩上掛著枚磨得光滑的牛角哨,正是他十三歲入漕幫時,第一任師傅送的入門禮。走在他左側的是大徒弟趙河生,雙手攏在袖中,步伐穩得像紮根在運河岸邊的老槐樹;右側是二徒弟陸鐵錨,肩背挺得筆直,袖口隱約露出半截黝黑的船錨紋身;最後跟著的是三徒弟沈纖娘,手裡捧著一卷泛黃的漕運圖,腳步略輕,目光卻先越過眾人,落在了周羽身側的林文軒身上。

林文軒此刻正輕搖摺扇,扇麵上「樂河春渡」的墨畫在風裡微微晃動。他本是習慣性地觀察著迎出的眾人,目光掃過趙河生的沉穩、陸鐵錨的剛勁,最後落在沈纖娘身上時,卻微微頓了頓——這姑娘雖著一身與師兄們同款的短打,領口卻悄悄繡了圈細巧的水波紋,捧著漕運圖的手指修長,指尖輕輕撚著圖卷的邊角,不像尋常幫眾那般粗糲。更讓他留意的是,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沒有江湖人對文人常有的輕視,反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好奇,像是見慣了碼頭的糙漢,突然撞見了溪邊的青竹,眼神裡藏著一絲新鮮的亮意。

「周大人駕臨,老朽有失遠迎啊!」翁同山率先開口,聲音雖有些沙啞,卻透著老江湖的練達,他對著周羽拱手時,棉繩上的牛角哨輕輕晃動,「方纔還在與徒弟們商議碼頭的事,沒想到大人竟親自來了。」

周羽翻身下馬,動作利落得不像文官,他抬手虛扶一把:「翁幫主客氣了,今日並非以官府名義來施壓,隻是想與幫主聊聊運河上的生計,故而隻帶了三位同伴,省得動靜太大,擾了漕幫的清靜。」

王猛早按捺不住,扛著狼牙棒上前一步,粗聲粗氣道:「俺是王猛!昨日在碼頭聽說漕幫漲了卸貨錢,俺家主公說,有事好商量,沒必要讓商戶和工人都為難!」他嗓門大,話說得直白,倒讓翁同山身後的趙河生眉頭微蹙,剛要開口,卻被翁同山用眼神攔住。

趙虎則依舊站在周羽身側稍後,玄色衣袍襯得他身形愈發挺拔,目光掃過漕幫眾人時,像鷹隼般銳利,卻始終沒有多餘動作,隻在翁同山看向他時,微微頷首致意。

「這位便是林軍師吧?」翁同山的目光轉向林文軒,笑著道,「早聞林軍師智計過人,老朽一直想登門請教,今日倒先得見了。」

林文軒收起摺扇,拱手回禮,目光恰與沈纖娘撞了個正著——姑娘顯然沒料到他會突然看過來,指尖微微一頓,下意識地把漕運圖往身前攏了攏,耳尖悄悄泛紅,連忙移開目光,卻又忍不住用眼角餘光偷瞥他握著摺扇的手指,那手指修長乾淨,不像幫裡漢子那般布滿老繭,連扇柄上的竹紋都被摩挲得溫潤。

林文軒心中微覺有趣,麵上卻依舊保持著儒雅:「翁幫主過譽了,倒是久聞沈姑娘熟悉運河各段水情,去年汛期時,還協助排程二十餘艘漕船避過了徐州段的險灘,這份能耐,在漕幫裡實屬難得。」

這話一出,不僅沈纖娘愣住了,連翁同山都有些意外——他知道沈纖娘做過這事,卻從未對外宣揚,沒想到林文軒竟能知曉。沈纖娘抬眼看向林文軒,見他眼神平和,沒有絲毫輕視或調侃,反而帶著幾分真誠的認可,臉頰更紅了些,輕聲道:「軍師謬讚,隻是做了該做的事,算不得什麼能耐。」

陸鐵錨在一旁忍不住開口:「林軍師倒是訊息靈通,不過我漕幫的事,自有幫規處置,就不勞官府費心了。」他語氣裡帶著幾分警惕,畢竟昨日才剛在碼頭給了蘇家商船難堪,今日周羽上門,任誰都會多心。

周羽適時開口,打破了這微妙的氛圍:「陸兄弟不必多心,本府今日來,不是為了追責,而是想問問翁幫主,昨日漲卸貨錢,真的是漕幫的本意嗎?」

翁同山歎了口氣,目光掃過門前的對聯,語氣沉了些:「大人既坦誠,老朽也不瞞你。此事確實不是漕幫所願,隻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他側身讓開道路,「外麵風大,大人與諸位隨老朽入內詳談吧,聚義廳裡已備好了熱茶。」

周羽點頭,與翁同山並肩往裡走,林文軒、王猛、趙虎緊隨其後,趙河生、陸鐵錨、沈纖娘則跟在翁同山身後,沈纖娘走在最後,目光時不時落在林文軒的背影上——他走路的姿態不像江湖人那般大步流星,而是從容不迫,青衫的下擺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竟讓她想起了運河上難得一見的煙雨江南,與碼頭的喧囂粗糲截然不同。

穿過前院的天井,便到了聚義廳。廳門是兩扇雕花木門,門上刻著「漕運千秋」四個大字,門楣上掛著一塊黑檀木匾額,上麵「聚義廳」三個字是明朝年間的漕幫老幫主所題,字跡蒼勁,雖曆經數百年,卻依舊清晰。

推開門,一股淡淡的檀香撲麵而來,與尋常江湖幫派聚義廳的酒氣、汗氣截然不同。廳內寬敞,足有三丈見方,地麵鋪著青石板,石板縫隙間沒有絲毫灰塵,顯然是每日都有人仔細清掃。正中央是一張巨大的梨花木長桌,桌案上擺放著一卷展開的《運河全圖》,圖上用紅筆標注著近期的水情與商船排程情況,旁邊還放著幾支狼毫筆與一方硯台,硯台裡的墨汁尚有餘溫。

長桌兩側各擺著六把梨花木椅,椅背上都雕刻著船錨圖案,椅麵鋪著深藍色的棉墊,墊麵上繡著細小的水波紋,摸上去柔軟厚實。牆壁上掛滿了漕幫的信物——有曆任幫主的佩劍,劍鞘雖舊,卻保養得極好;有不同年代的漕船模型,最小的隻有巴掌大,最大的足有三尺長,每艘模型上都刻著建造的年份與對應的分舵;還有幾幅泛黃的字畫,其中一幅竟是前朝畫家所繪的《運河漕運圖》,畫中纖夫、船工、商船栩栩如生,可見漕幫對這份傳承的珍視。

廳的兩側角落裡,各放著一個黃銅香爐,爐內燃著檀香,煙氣嫋嫋升起,驅散了廳內的潮濕。香爐旁立著兩架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籍,既有《漕運史》《水經注》這類與漕運相關的典籍,也有《論語》《孟子》這類儒家經典,甚至還有幾本波斯商隊贈送的異域畫冊,書頁邊緣都有明顯的翻閱痕跡,顯然並非擺設。

沈纖娘跟在眾人身後走進廳內,目光下意識地看向林文軒——他正站在書架前,指尖輕輕拂過一本《漕運史》的封麵,眼神裡帶著幾分探究,顯然對這些典籍很感興趣。她心裡悄悄想著:這位軍師不僅懂謀略,還懂漕運?

林文軒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轉頭看了過來,見她正盯著書架,便笑著問道:「這些典籍,都是沈姑娘在打理?」

沈纖娘沒想到他會主動搭話,心跳漏了一拍,連忙點頭:「是……幫主說,漕幫不能隻靠力氣吃飯,也得懂些規矩和曆史,這些書都是幫主年輕時蒐集的,我平日裡會整理擦拭。」「難怪書頁這般整潔。」林文軒拿起一本《水經注》,翻開幾頁,見裡麵有密密麻麻的批註,字跡娟秀,顯然是女子所寫,便問道,「這些批註,也是沈姑娘寫的?」

「是……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查資料標注下來,方便幫裡人查閱。」沈纖孃的聲音更輕了,指尖不自覺地絞著衣角,心裡卻有些雀躍——她做這些事時,從未想過會有人留意,更彆說被這樣一位儒雅的軍師稱讚。

翁同山看著兩人的互動,眼底閃過一絲瞭然,卻沒有點破,隻是對周羽做了個請的手勢:「大人,坐吧,咱們慢慢聊。」

周羽在長桌主位旁坐下,目光掃過廳內的佈置,笑著道:「翁幫主把聚義廳打理得這般雅緻,倒不像江湖幫派的議事之地,反而像個讀書人的書房。」

「大人見笑了。」翁同山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壺,給周羽倒了杯熱茶,「漕幫雖是江湖幫派,卻也靠運河吃飯,若隻懂打打殺殺,早就在這運河上混不下去了。隻是……如今這世道,光懂規矩,也難啊。」

趙河生、陸鐵錨、沈纖娘也在長桌兩側坐下,沈纖娘坐在林文軒對麵,目光偶爾與他相遇,便連忙移開,卻又忍不住在他喝茶時,偷偷觀察他執杯的姿勢——手指修長,杯沿隻碰到指尖,不像幫裡漢子那般一把攥住杯子,透著幾分斯文。

林文軒將她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淺笑,隨即正色看向翁同山:「幫主方纔說『身不由己』,莫非是有外力脅迫?」

翁同山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不瞞諸位,漕幫如今……歸秦相管。」

翁同山歎了口氣,目光掃過三個徒弟,語氣裡滿是無奈:「此事說來話長,還要從三年前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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